山顶处的黑袍男人衣摆飞扬，墨发翻飞如海浪惊空。

    沈妙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孤寂，像武侠小说里一腔热血闯荡江湖的少侠，结果把自己搞得满身是伤，久治不愈的伤口上长着永远也拔不出来的刺。

    这就是古装烂片剧苦苦找寻而不得的氛围感吗？

    系统把刺耳的警报声拉满，像是谁家的保险箱被撬开了。沈妙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下一瞬，沈妙举着长枪冲进战场。

    她可承受不起被扫地出门的代价。

    从她的角度看，八脚蜘蛛庞大的身躯好似黑云压顶，漆黑粗壮的长腿就像被火烧过的参天大树，散发着一股坏掉的海鲜和沾了血的灰烬混合的奇异味道。

    幸好这副身体存在躯体记忆，沈妙几乎和长枪融为一体，劈砍、刺挑、扫削、撩打，格挡。

    “啪嗒”一声脆响，木头长枪断了。

    沈妙果断扔掉木枪，跳到八脚蜘蛛的背上，没想到其中两条蜘蛛腿向上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扎向她。

    沈妙在蜘蛛背上跳踢踏舞，在现代人看来是极为滑稽的马戏团表演。可怜的八脚蜘蛛生生地把自己的背部扎出了十几个窟窿，又有两条蜘蛛腿加入，从足尖分泌出黑色的粘液滴在窟窿里。很快，窟窿愈合。

    一边受伤，一边愈合，生生不息。

    “系统！”沈妙仓促喊道，“我会不会被毒死？”

    系统冰冷的嗓音终于说出了一句温暖的话语：“您对一切毒素免疫。若您中途因其他方式意外死亡，将进入梦境试炼环节，获得复活卡后可以重生，但梦境试炼具有一定的副作用……”

    “那我就放心了。”

    情况紧急，沈妙打断了系统的话。身随心动，沈妙变身为一条绿叶藤蔓，柔软光亮，但又坚硬无比，紧紧缠绕着八脚蜘蛛的躯体。

    藤蔓迸发出无数大而锋利的红刺，像落日下蜿蜒起伏的山峦。

    草木化为人形难于登天，修炼成精的蔓性蔷薇已经不同于凡物，不管是硬度、延展性和灵活性都达到了难以想象的水平。

    藤蔓的红刺不断挤压八脚蜘蛛的躯体，被勒到窒息的八脚蜘蛛发出痛苦的悲鸣，坚硬如铁的躯壳和滚烫粘稠的鲜血从藤蔓的缝隙里溢出，就像从紧握的拳头里流下去的细沙，又像随意摆弄的史莱姆泥，被捶打成糍粑的糯米，河边被踩碎的烂泥。

    八脚蜘蛛倒地不起，从远处看是一座从天而降的山坡。一朵鲜艳欲滴的蔷薇花从黑黝黝的山坡后探出了头，骄傲地扭动着布满红刺的纤细腰肢。

    明明那只是一朵盛放的红色蔷薇花，却让人莫名联想到嗜血的女鬼，长发美而散乱，嘴角残留着猎物的鲜血，绮丽诡谲。

    这就是原身薇薇的本体，一株妩媚多情，妖艳动人的红色蔷薇花，花萼附近的花瓣有些泛白。

    沈妙看不到这样绚丽盛大的场面，就像薇薇看不到自己的美丽，全让旁人饱了眼福。

    “蔷薇……”山顶处的黑袍男人双唇微颤，倏地攥紧了衣袖，多情眼眸迅速浮上一层水雾。

    站在他身后的黑衣人面露不悦，提醒道：“殿下，该回去了。”

    千绝握紧的右手猛地松开，快速恢复了原来波澜不惊的冷漠神色，转身往回走，眼神掠过旁边的黑衣人。

    八脚蜘蛛败走而逃，魔界守卫军并没有去追，死去的八脚蜘蛛已经足够他们制造一批长枪。

    这事儿就像捕鱼，抓大放小才能永远有鱼吃。

    沈妙变回了人形，正在为原身拥有的强大能力沾沾自喜。这一仗魔界总共杀掉了五只八脚蜘蛛，她一个人就解决了一只，至少立了二等功吧？说不定她马上就要升职啦。

    魔界小兵逆袭成为魔君护法的爽文剧本，沈妙爱上了。

    可她并没有收到期待的夸赞声，同僚们都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

    林豹走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好自为之。”

    沈妙一头雾水。这算什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守卫军队长们招呼着精怪收拾战场。很快，黄牛精抱着柳树妖，柳树妖缠着八角蜘蛛的尸体，吭哧吭哧地把它们拖到了炼器坊。

    收拾好战场之后，天已经黑了。沈妙回到了木屋，准确来说是树屋。

    魔界小兵都住在挖空的老槐树里，每个月浇灌一次特制的灵水就算养护房屋了。

    由于槐树长得差不多，经常会发生走错门的情况。比如猫妖半夜出门撒尿，不小心走到了五公里以外的鲤鱼精的房间。天亮后，魔界少了一条鲤鱼精。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事儿在魔界没人管，所以魔界到处都是野生厨房。

    为了避免种族灭绝和免受欺凌，鲤鱼一族开始迅速生产鱼苗。猫吃鱼，鱼吃虾，魔界人口就这样维持着一种奇怪又正常的动态平衡。

    沈妙不喜欢这里，薇薇肯定也不喜欢这里。她是一株喜爱阳光的蔷薇，而魔界的地盘名叫“临渊境”，这里山林高耸，溪流激荡，本该是自然风光秀丽的美景区，但临渊境终年不见阳光，到处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雾。

    书中的世界总是离奇荒诞，花草树木和飞禽鸟兽没有阳光也能从容生长。

    奇怪的是，临渊境里什么花都有，唯独没有蔷薇花。

    薇薇是最特别的那个。

    “完了！”沈妙从床上弹坐起来，突然明白了白天小兵们为什么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她，不是嫉妒，不是排斥，不是偏见，而是林豹说的那句“好自为之”背后的深意。

    她不会被赶出去吧？

    沈妙手扶额头，绞尽脑汁想剧情。

    为什么临渊境没有蔷薇花？善良的薇薇也变回本体绞死了八脚蜘蛛吗？如果是的话，那薇薇是怎么说服众人留下来的？难道薇薇曾经被赶出过临渊境，但她后面又回来了？

    薇薇如何提高战力？

    薇薇是怎么从魔界小兵变成魔界大护法的？

    比上课走神漏听考试重点更绝望的是没背完重点，比没记住重点更绝望的是沈妙忘记了剧情。

    “薇姐牛逼，我辈楷模。”沈妙感叹道。

    系统：“检测到不文明用语，您的秃顶时长将会延长至两天。”

    沈妙表示不重要，不过是红巾裹头，多当一天起义军罢了。

    “讲下剧情。”沈妙躺下，闭目养神。

    系统：“禁止剧透。”

    沈妙：“靠！”

    系统：“检测到不文明用语，您的眉间将会长一颗红肿的大痘痘，持续时长不定。”

    沈妙的眉间传来一阵刺痛，好像竹笋破土而出。

    沈妙爬下床找到镜子。那颗痘痘足足有小拇指盖那么大，表面已经冒出了白头，周围的皮肤坚硬红肿。

    这是一颗结节痘，非常难治愈且影响美观。

    “哔哔哔——”沈妙老实了，只敢在心里骂。

    “我错了，请您给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系统：“不好意思，下班了。”

    沈妙破口大骂，手脚并用地打了一套空气组合拳。

    打累了，沈妙躺回到床上。连智能系统都下班了，魔界那个负责人员调度的万年老乌龟也下班了吧？

    既来之则安之，天塌下来也要好好吃饭睡觉。

    沈妙睡着了，夜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那副红巾裹头的起义军打扮，被牛头和马面押上了断头台。

    台下坐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黑袍男人，正舒适地翘着二郎腿。他的身后站着狐首人身的美艳妖精、两只眼像灯泡那么亮的万年乌龟精、吐着长舌头的吊死鬼、穿着修身碎花裙的无头男鬼、双手叉腰扭动腰肢的柳树妖。

    连对面的山头上都是赶来围观的妖魔鬼怪。

    那黑袍男人声音清亮，煞是好听：“奥雷里亚诺上校，你可知罪？”

    空中劈来一道闪电，正中沈妙眉心。她又穿到《百年孤独》里了？

    柳树妖在黑袍男人耳边低语了几句。黑袍男人的表情闪过尴尬，放下了翘起的右腿，高声道：“第一千三百八十六号小兵，你可知罪？”

    沈妙毫不畏惧：“我干嘛了？遛你家鸟儿了还是杀你家猪了？”

    黑袍男人哼道：“你犯了淫邪罪，意图勾引魔君千绝，也就是我。”

    沈妙：“撒泡尿照照镜子再来。”

    黑袍男人大怒。牛头马面手起刀落，沈妙惊恐地闭上了眼，大叫道：“爱上你是我的错！”

    画面闪回，沈妙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坐在了黑袍男人的椅子上，而青面獠牙的黑袍男人变成了一个我见犹怜的白面书生。

    “妙妙，求你爱我。”白面书生跪在她脚边，双手拽着她的衣摆，泪水涟涟，“你说过你最爱我的，为什么你要抛弃我去喜欢别人？”

    沈妙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接过牡丹花精递过来的玫瑰花露，一饮而尽。

    “我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罢了。”

    被抛弃的白面书生眼泪快要流干，化身为一条冰冷滑亮的黑蛇缠绕着她，吐出来的红信子像癌变的蟑螂触角。

    薇薇为什么会喜欢这么个玩意儿？

    沈妙不耐烦了：“来人，把他的情根给我断了，免得再来烦我。”

    牛头马面拎着大刀赶来，把沈妙当场斩首。

    沈妙吓醒了，惊坐起来，下意识地去摸脖子。

    她还活着。

    沈妙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梦境映照现实，恐怖诡异的梦境代表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太紧张了，担心自己完不成系统任务，下半生都要待在乌烟瘴气的临渊境里，被没有人情味儿的系统钳制。

    现实世界里的她现在怎么样了？还活着吗？爸爸妈妈联系不到她的话该多着急啊。

    她想家了。

    沈妙嚎啕大哭。

    “靠——”沈妙擦眼泪的手一顿，急忙改口，“靠我自己是不行了。”

    《谁是反派》连载了七年，薇薇和千绝都是配角，她把两个人的剧情忘了个精光。

    “千绝为啥断了情根来着？”

    “死脑子快想啊！”沈妙开始捶头。

    “咚咚咚。”

    有人敲门，一个年轻的声音说道：“第一千三百八十六号小兵，有人找你。”

    沈妙跳下床，擦干眼泪，对着镜子整理了发型，这才去开门，差点儿又被吓晕。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超短裙的雄性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