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人比沈妙高出了两个头，身材比例绝佳。他长着人脸，但鼻子还是鸟喙，向下弯曲，充当了上嘴唇的角色。
他的发型很像马鬃毛，长至肩膀，与脊背的皮肤相连，但很明显被电击过了，或者抹了太多的发胶，以至于看上去像被雨淋湿后又胡乱擦干的狗毛。
鸟人一族在魔界里充当信使和交通工具的角色，当然不是供所有人使唤的，像沈妙这种小兵，只有收信和被传唤的时候才会近距离接触鸟人。
“早安，公主殿下。”鸟人躬身，右翅向前遮挡住身体，向沈妙行了一个优雅的英国绅士礼。
沈妙惊呆了，这还是一个外国鸟人。
“早安。”沈妙双手捏着裙子，屈腿行礼，做出了一个公主殿下信手拈来的礼仪动作。
鸟人的下嘴唇扬起，代表他笑了，礼貌性的微笑。
“公主殿下，龟先生有请，请随我来。”
鸟人展开双翅，翅膀不断向外延伸，像倒塌的巨型船帆，随便挥一挥翅膀，风沙扬起，落叶狂飞。
沈妙一下子觉得天阴了。
鸟人振翅飞向天空的那一刻，沈妙觉得自己就是骑龙的丹妮莉丝。*
耳边狂风呼啸而过，沈妙大喊道：“你穿安全裤了吗？”
穿着超短裙在天上飞，跟裸奔有什么区别。
外国鸟人应该知道安全裤是什么吧？
鸟人没搭理她。
在经过不知多少个山头后，沈妙来到了一棵老槐树面前。
地面摇晃着斑驳的树影，这里竟然有阳光，看来诡计多端的万年老龟把临渊境唯一存在阳光的地方留给了他自己。
树屋的大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不死屋”。
万年老龟和不死屋，缠缠绵绵翩翩飞。
沈妙叩门，屋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请进。”
这是一个拥挤无比的书屋，除了龟先生和一套红木桌椅，全是散落一地的古籍，杂乱无章。四面书橱的顶端看不到尽头，谁把通天梯搬到这儿了？
更奇怪的是屋里没灯没窗，但宛若晴天，散发着淡淡的阳光味道，让人联想到暴晒后的被子。
据说那是螨虫的味道。
“进来啊。”龟先生深邃的目光从老花镜的上方伸出来，盯着沈妙看了很久。
他是一个拥有小麦色皮肤的中年男人，面相温和稳重以至于散发出慈祥苍老的气质，像一个年轻的小老头，已经看淡了生死。
沈妙看着满地的书籍，走了进去。
“踩到我的书了！”龟先生差点儿跳起来。
沈妙：“不是你让我进来的吗？”
“我让你进来你就进来？”
“那不然呢？”
“你就不能把书搬走再进来？”
沈妙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是想借机让我帮你整理屋子吧。”
龟先生努起嘴：“年轻人要多锻炼身体，才能活得像我一样长。”
沈妙自觉地坐在了椅子上：“呵呵，不用了。”
龟先生清了清嗓，说起了正事：“第一千三百八十六号小兵，从现在起你就不是魔界的一份子了，限你一个时辰内离开。”
沈妙：“走不了。”
龟先生：“理由。”
沈妙：“无故辞退，不符合魔界劳动法。”
龟先生随手拿来一本破旧的书籍，翻开第一页递给沈妙。
“魔界法则第一条，禁止蔷薇花和蔷薇花精，以及它们的尸体出现在临渊境。”
沈妙：“我明明是月季。”
龟先生不愧是万年的老龟精，见招拆招。他竖起冒着白光的右手中指，像口腔科医生必备的小型手电筒。
沈妙感觉自己被骂了，但没有证据。
“睁眼。”
沈妙立刻警惕起来：“干嘛？”
龟先生干脆利落地举起右手，中指上的白光快速对准了沈妙的左眼。仅仅一瞬间，沈妙甚至来不及感受白光刺眼的疼痛，龟先生就收起了指尖的光亮。
“经鉴别，你是一株野生蔓性红蔷薇，刚刚化为人形。品种不详，很可能是翼刺蔷薇，本体茎长且直，周身布满坚硬的红刺，身体状况良好。”
“你还有要辩解的地方吗？”龟先生的眼神充满智慧。
沈妙眨了眨眼，原来她在人事部做了一个全身体检和品种鉴定。
“你怎么知道我刚化成人形？”
龟先生默了默：“你的眼神里透露着清澈的愚蠢。”
“……”沈妙撇嘴。她先是看了看四周，然后趴到龟先生面前，轻声问道：“这里有摄像头和监听设备吗？”
“没有。”
不愧是饱览群书的龟先生，肯定读了不少“幻想未来”类的书籍，居然听懂了什么叫摄像头和监听设备。
沈妙放心了：“除了你，别人能鉴定出来我是啥东西不？”
龟先生：“当然不能！这可是我的看家本领，你换个乌龟来都不行。”
沈妙想笑：“商量个事儿呗，以后我每天都来给你收拾屋子，你对外说我是月季咋样？”
龟先生有些心动，但他习惯性讨价还价：“我不缺收拾屋子的人。”
沈妙认真道：“别人哪有我便宜好使！不喊苦不喊累，干活勤快有脑子，能研墨会写字，还能讲笑话逗你笑，笑一笑十年少，你至少多活一万年。”
“而且我是蔓性蔷薇诶，无限延长，你让我给你拿书橱第一层的书都没问题。”沈妙翘起了二郎腿，自信说道，“找我干活，你就等着享福吧。”
“那个啥。”龟先生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期待地搓手手，“你现在就把地上的书收拾了，我看看再决定。”
“好嘞。”沈妙说干就干。她大学时期曾在书店兼职，整理书籍这种事对她来说信手拈来。
沈妙干到一半，似作无意地问道：“龟先生，为什么临渊境里没有蔷薇花呢？”
“因为千绝殿下患有花粉症啊。”龟先生专注的目光从古籍里抽离，饱含深意地看向沈妙，“准确来说，是蔷薇花粉症。”
……
“花粉症”用现代医学来解释的话就是过敏，“蔷薇花粉症”的意思是只对蔷薇花过敏。
沈妙瘫坐在刚整理好的书堆上，无数惊雷在耳边炸开。
她是蔷薇花精，而她要攻略的对象对蔷薇花过敏。
沈妙的脑子里快速整理已知信息：反派魔君千绝，男，年龄不详，性格阴郁孤僻，情根已断，本体是被划分为冷血动物的大黑蛇，只对蔷薇花过敏。
BUG叠满了。*
“滚啊！”
“呕呕呕——”
“这日子没法过了。”沈妙坐在地上哀嚎。
龟先生瞥了一眼沈妙，继续埋头研究古籍，不忘安慰她：“吃了药就没事儿。”
沈妙觉得自己还可以拯救一下，快步跑到龟先生面前，喜道：“有药？”
龟先生：“当然了，不然青阳宗那帮子人只用蔷薇花瓣就能杀了殿下。”
有道理！沈妙彻底活过来了。
“诶龟先生，青阳宗是怎么知道千绝殿下患有花粉症的？难道魔界有奸细？”
沈妙瞪大了眼睛，似乎很吃惊。系统不告诉她剧情，她可以问别人啊，比如饱览群书，博古通今的龟先生。
龟先生仰头长呼一口气，似乎在回忆。良久，他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本来很期待的沈妙僵在原地：“那你就长话短说。”
“千绝殿下有一个死去的妻子。”
沈妙：“……”
“他的妻子就是蔷薇花精。”
沈妙：“……”
“在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那场大战里，青阳宗的人不知使了什么法术，竟让她变成了一朵干枯的蔷薇花，形神俱灭。千绝殿下当场干呕不止，全身起瘙痒的红疹。”
龟先生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惋惜：“从那之后，千绝殿下一看见蔷薇花，哪怕只是想一想蔷薇花，他的身体就开始出现不良反应，比如狂打喷嚏、莫名流泪、胸闷气短，手脚抽搐。”
龟先生越说越起劲儿，最后拍桌而起，神情激动：“有一次他口吐白沫，直接晕了过去，夜里他开始梦游，抱着自己自言自语，又哭又笑。”
沈妙哽咽道：“你确定他只是花粉过敏吗？”
他明明是一个患有花粉过敏和癫痫的精神病人。
“也算是心疾吧。”龟先生叹了口气，“没办法，他太爱他的妻子了。诶，你怎么哭了？”
沈妙流着两行清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我太感动了，殿下痴情不改，真是一个好男人。”
可痴情不改就是易守难攻啊！
沈妙难受得想放声大哭。她要攻略的冷酷魔君不仅断了情根，对蔷薇花过敏，还是一个专情的鳏夫。
哪怕月老和爱神丘比特联手教导她，她都不一定能拿下千绝。
“没想到你如此感性，是个好孩子。”龟先生不仅称赞了沈妙，还为自己找了个台阶，“那你就留下来吧，以后每天来给我收拾书屋。记住，不要靠近千绝殿下。”
沈妙心道：“这就是上天关了一扇门，开了一扇窗吗？”
龟先生见她没说话，提醒道：“别想着以后赖账不来，你所有的话都已经被记录在册，一经反悔，全境通缉。”
沈妙大惊：“你不是说这里没有摄像头和监听设备吗？”
龟先生茫然道：“啥是摄像头？啥是监听设备？”
沈妙绝望地闭上了眼。
还好龟先生说话算话，而且无比仗义。他让鸟人拿着他自制的大喇叭，在临渊境上空盘旋了三圈，重复着同一句话：“警报解除，警报解除，第一千三百八十六号小兵是月季，不是蔷薇。”
沈妙一扫心中阴霾，大摇大摆地往家的方向走，中途路过炼器坊，便想进去打探一下制作长枪的进度。
沈妙踏进炼器坊的大门，一股足够灼伤皮肤的热浪扑面而来，“叮叮叮”的打铁声有节奏地充斥耳膜；八脚蜘蛛的躯体分崩离析，堆在一起像火灾废墟；巨大的熔铁炉像丰收的粮仓，三头八足的蜥蜴正在认真地往里面喷火；大象的长鼻充当打铁锤；章鱼精正在往枪杆子上套枪头。
在一群奇形怪状的妖精里，沈妙看见了一个赤裸着上身的高个男人，宽肩窄腰，虬筋盘结，此尤物在半兽人横行的魔界可不多见。
男人正背对着她捶打一块蜘蛛壳，健硕的肌肉上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荷尔蒙的味道钻进了沈妙的脑壳。沈妙像闻到了肉包子的狗，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戳了戳那男人紧实的背部。
男人转过身。
等等，他真的不是金城武吗？
沈妙努力克制住上扬的嘴角，问道：“帅哥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