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明煦心底明白,程暮所言句句在理,当下自己确实别无良策。“也罢,” 他沉声道,“待我见着妹妹,定将此事原原本本道来。”
……
傅冉冉尚在齐府中仔细查找证据。
齐府之内,一片死寂,唯有几缕残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光影 。
许允之仍俯身于那滩血迹处,专注查验。
傅冉冉不通药理,即便依先前推测,齐志远并非一刀致命,她也瞧不出端倪,遂转身在书案处探寻起来。
书案是上好的紫檀木制,颜色颇深,尽显陈旧之态,一看便知是用了很长时间了。
傅冉冉拿起书案上的茶碗,碗中茶水早已干涸。
她将茶碗拿近了一些,仔细看向其碗底,她缓缓转动茶碗,在光线的变换下,茶碗几道浅浅的划痕若隐若现。
她不懂烹茶,许是斟茶时会蹭出这种划痕?长时间积累导致划痕显露?
不等她询问,傅昭昭那边倒是先发现了什么。
“你们来看。”傅昭昭蹲在书案一角,指着地上一滩干涸地只剩水渍的液体说道。
许允之听闻,即刻拿起工具箱,快步来到傅昭昭身旁。
傅冉冉也放下手中茶碗,蹲至近前。
许允之俯身细细端详那处污渍,又凑近轻嗅,道:“小人闻着,其中似有蠹鱼香与铁腥之气。”
说罢,他在箱中翻找出一个个片型菲薄、弯曲光滑的不规则长条状物,将那物触及那片污渍。
长条状物边缘立刻泛起透明的霜状物质。
他复又拿出银针扎向污渍,银针泛起晦涩的蓝黑色。
许允之点点头,笃定道:“经小人以犀角片及银针查验,此污渍乃鹤顶红所致。”
“也就是说齐大人被下了毒。”傅昭昭道。
傅冉冉没见过鹤顶红,但还是听说过的,知道那是一种毒。
她复又想起自己方才查看的茶碗。
她唤道:“姐。”
傅昭昭闻声回过身来。
傅冉冉将茶碗递出,道:“姐,我不懂,长时间使用的茶碗会有这种划痕吗?”
傅昭昭也拿起茶碗缓缓转动,映出那几道划痕。
傅昭昭摇头,“正常斟茶不会出现这种划痕。”
傅冉冉皱着眉,她想到什么,于是拿起茶碗,仔细闻了闻,果不其然,茶碗里也有一股铁锈味。
她将茶碗递给许允之,“这茶碗里是不是也有鹤顶红?”
许允之双手接过,再次查验一番,虽反应不如地上那处污渍明显,却也有迹象显现。
“是鹤顶红。”许允之道。
傅昭昭想到那划痕,反应过来,“凶手将鹤顶红下在茶中,在齐大人将茶喝下后,防止茶碗中沉淀被人查出,将碗底茶渍刮干净了。”
傅冉冉深以为然,这无疑是个重大发现,至少证实了几人先前的猜想。
“凶手用了毒,更加证明,此事并非大将军所为。”傅昭昭道。
傅冉冉转而看向书案上那支沾染墨汁的毛笔,却不见有书写过的宣纸。她此前便觉奇怪,毛笔沾墨却未写字,亦未清洗,笔头却呈怪异弯折之态,显然是执笔之人曾重重按压所致。
傅冉冉看向傅昭昭,“这里先前是不是被刑部勘察过了。”
傅昭昭站起身,“是。”
傅冉冉指向那毛笔,“姐,这里是不是少了一副字啊。”
傅昭昭看向毛笔便明白了傅冉冉的意思。
傅昭昭皱紧眉头,“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办事的。这样,你们在此等候程大人,我回刑部衙门,向父亲禀明情况。”
“好。”
虽说那茶碗的细微痕迹与地上隐秘的污渍,乍一看确实不太容易被察觉,可不管是巡捕营里经验丰富的捕快,还是刑部专业的仵作,哪个不是经过层层筛选、考核才得以当值的。
这些关键线索他们居然毫无所觉,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做事不够认真仔细。若是能力水平尚有欠缺,那倒还有学习提升的空间,可要是态度出了问题,就必须得从自身好好反省了。
此事傅昭昭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傅昭昭脚步匆匆赶回刑部衙门,刚踏入大门,便与一名被程朝派遣出来的衙役撞了个满怀。
那衙役身形一矮,急忙侧身行礼,动作间带着几分匆忙与局促。
傅昭昭本就满心忧虑,此刻不过是随口一问:“你这是去做什么?”
那衙役忙不迭挺直身子,毕恭毕敬地回道:“程指挥使派小的去请上官小姐。”
傅昭昭心不在焉地摆摆手,衙役得了指令,如获大赦,快步朝着目的地跑去,脚步匆忙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她找到季成业将情况一一说清。
季成业深叹一口气:“此事为父知晓了,巡捕营那边为父会去约束。”
傅昭昭继续道:“女儿还需查验那证物。”虽然傅冉冉只是怀疑有一张字画被巡捕营带走了,但傅昭昭觉得此事十有八九。
季成业答应道:“可以。”说着递了一块令牌给她。
傅昭昭接过令牌,刚准备告辞离开,只听季成业又语重心长地叮嘱道:“你二人一同去查案,为父只当是你们年轻气盛,对断案之事感兴趣。不过你是姐姐,在外行事,可要多照顾妹妹一些。”
傅昭昭应道:“女儿记下了。”
其实不用季成业说,若是原先的季云蝉,傅昭昭不会将其放在心上,可如今是傅冉冉了,自己自然是会护着她。
季成业待傅昭昭离去后,面色阴沉,再次派人火急火燎地将何宥“请”了过来。
且不说何宥到了之后,被季成业劈头盖脸一顿责骂,那斥责声隔着老远都能隐约听见,最后还被毫不留情地扣了俸禄。
傅昭昭从刑部衙门出来,微风拂面,却没能吹散她心头的思绪。突然,她脑海中闪过之前那衙役提及要去办的事,心中一动,脚步一转,毅然朝着刑部大牢的方向走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拐角处,只留下一路扬起的尘土。
程朝二人既然来了这里,自然是有重要的线索,自己何不去探探,也好多了解一些信息。
程朝一回头,发现来人并不是自己要等的上官明烛,反而是傅昭昭。
不过他也没有太过疑惑,也没问她为何来此,只略微点了一下头示意。
傅昭昭走进牢房中,再次见到了上官明煦。
牢房内阴暗潮湿,几缕微光从狭小的天窗透进来,映照着上官明煦略显疲惫的面容,与前些天在街上匆匆一眼大不相同。
“大将军。”傅昭昭行礼道。
上官明煦心中思虑万千,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曾在街上扫见过这女子一眼。
他只是略微点头,也没问其身份,左右不过是谁的下属吧,自己离京多年,没见过也实属正常。
但衙役是见过傅昭昭的,自然知道她是谁,于是又连忙搬了椅子来。
没过多久,官差便将上官明烛请到了刑部衙门。
起初上官明烛是非常警惕的,兄长出了事,又有刑部的官差来请自己,她始终有不好的预感,但无奈,总也不可能躲着不去。
于是她将家里安排好,和陈氏扯了个谎,防止自己接连几天都回不来,又差人往明镜堂去,给傅冉冉捎了口信,这才跟着那衙役到了刑部衙门。
可谁知到了大牢,她不仅见到了兄长,还见到了傅昭昭,于是她又觉着,事情可能没自己预想的那么差。
傅昭昭见上官明烛到了,递给她一个平静的眼神,上官明烛便稍微放下心来。
上官明烛没见过程朝和程暮,但她了解过傅昭昭的身份,于是猜也猜出来了。
她屈膝行礼,“程指挥使、程同知。”
程朝二人微点了一下头,又转而看向上官明煦。
上官明煦忙起身拉住上官明烛的手,“你怎么样,家里还好吗?”
上官明烛虽然与兄长之间有误会,但此时不是计较那些事情的时候了。
“家里一切都好,阿兄你怎么样?”上官明烛急道。
上官明煦好久没听到妹妹喊“阿兄”了,一时有些眼眶泛红,“阿兄没事。”
“他们怎么把我带过来了?”上官明烛问道。
上官明煦便将事情大致讲了一遍,上官明烛边听边点头道:“确是我去求了二位夫人……”
上官明煦边听边看向程朝二人,眼中怀疑之色渐渐消散。
“既如此,”上官明煦道:“此事便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程朝再次唤了那衙役来,“送上官小姐回府。”
上官明烛确实想知道事情真相,可她一直待在这儿确实不合规矩,她见傅昭昭还稳稳地坐在那处,便也不在焦虑。
临走前,上官明烛回头对上官明煦道:“唐姑娘来找过我。”
上官明煦一听到这个人,眼睫一颤,他蹙眉冷脸,只道:“此事与她无关。”
上官明烛知道当年之事,不止上官家内部有误会,上官明煦与这位唐姑娘也有误会,见上官明煦如此态度,她也只得作罢,随着衙役出了衙门。
上官明煦沉了一口气,道:“此事还要从一月前说起……”
一月前,齐致远在核对军饷账目之时,由上官明煦统领的神威军的饷银支出让他顿生疑窦。
他逐月翻查,竟发现连续数月,该军饷银支出的零头尾数如出一辙。
在正常的薪资核算里,士兵籍贯不同、级别各异,饷银数额千差万别,尾数理应杂乱无章,这般整齐划一,绝非巧合。
齐致远心中警钟大作,他深知,哪怕是细微的账目异常,背后都可能隐藏着惊天贪腐。
顺着这条线索,他继续深挖,当查阅到粮草采购费用的报销凭证时,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个 “川” 字。
一叠叠泛黄的票据上,发票编号竟然连号。
稍有常识的人都清楚,正常采购中,供应商来自四面八方,采购时间跨度大,发票编号绝不可能如此规律。
齐致远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当即唤来下属,命其火速调查这些发票对应的供应东家。不出几日,下属回报,这负责供应的东家的经营资质漏洞百出,信息模糊不清,实际经营地址更是查无实据,极有可能是个空壳。
饷银尾数蹊跷、发票连号、供应商资质存疑,种种迹象相互交织,一条虚报军饷、套取经费的黑幕轮廓,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这绝非简单的账目混乱,而是有人蓄意为之,妄图蚕食国家命脉,他必须尽快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