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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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曾说过,你很讨厌用身体走捷径的女性。……我想知道,这种厌恶来自哪里?”

    伊林的问题不加掩饰。共事三年,戴晓娜从未透露她的个人生活。现在,她明显对自己有愧疚。伊林有把握,她一定会回答。

    “……这很奇怪吗?”戴晓娜的抗拒很明显。

    “你身边出现过这样的女性,她抢夺了原本属于你的利益?”伊林并不在意她的抗拒,持续追问。

    这位原本带有忏悔之意的人,在听到这句追问之后,表情又变得坚硬。

    “你身边难道没有出现过?”

    “我不对女性做这样的定义。”伊林回答得非常直白。

    戴晓娜冷笑。

    “我第一次见你的印象到现在都没变过。高高在上的……”

    接下来的话,她打住了自己。

    这样的表现,倒让伊林忍不住笑出来。并非嘲笑,而是……觉得戴晓娜一直在用自己的经验定义李伊林。

    “我到现在依然很好奇,你对我的恶意好像是天生的。是我这样的人曾经拿走了属于你的东西?”

    这是伊林的第三次追问。戴晓娜陷入对抗般的沉默。伊林也并不给她台阶下,她同样执拗的等待回答。

    *

    最终妥协的人是心有愧疚的戴晓娜。

    她再喝一口酒,视线低垂,像是横下一条心。

    她开始讲述。

    *

    “……我小时候家里条件还不错。我爸做服装生意,在当地规模很大。他生意的启动资金是我妈家里给的,两个人一起建的厂,算是夫妻合伙人。十岁之前,他们俩感情都还不错。”

    “十一岁那年,我妈想给我找个英语家教,就从附近大学里挑了个英语系的女学生。因为跟我爸感情很好,再加上女大学生跟我爸差着辈分,我妈压根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事。”

    “两年之后,我爸提出离婚。他把他所有的生意全部转移,只留给我们一套房。我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后知后觉问了他身边好多人,才知道,我妈亲自找来的女大学生已经怀孕七个月了,我爸要跟她结婚,据说那女的怀的是个儿子。”

    “我妈二话不说离了婚。离婚之后,我妈没得到什么财产,只能自己出去找工作。……结婚之后,我妈就没出去上过班,多年职场断档,再出去已经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了。我爸的好几间厂都是我妈跟着建起来的,她应该去起诉拿回她应得的东西。但是她不想跟我爸有任何联系,赌气去了纺织厂工作。”

    “……你这样养尊处优的人一定不会明白,人的命运是可以在一夜之间全部翻转的。我妈因为情绪一直不好,在纺织厂里出了错,右手被卷进机器里。在医院动手术时,又发现了乳腺癌晚期。妈妈没有撑多久,很快去世了。”

    “……我妈走后,我回到外公外婆家,环境和学校都变了。两位老人也很有骨气,从来不想提我爸。他们恨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爸也就乐得跟我断联,不给抚养费。”

    “我考上大学那年,外公去世了。外婆在此后的时间里慢慢陷入阿兹海默症。我的大学四年,是失去仅有亲人的四年。”

    戴晓娜的讲述停顿下来。伊林看到,她眼角湿润。

    她抽出纸巾递给她。戴晓娜接过去用力擦了擦脸。

    尽管眼角泛红,她依旧维持面无表情。

    *

    “外婆去世后,当年那位女大学生装腔作势让我爸来找我,给我点钱,免得他们被人指点。我记得非常清楚,他们开着车,带着儿子到我学校找我。这位在给我辅导时告诉过我她原生家庭有多穷的女人,现在养尊处优,俨然阔太了。”

    “……尽管我内心很恨他们,但我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因为我需要钱。我爸看我表现得很‘听话’,还夸我不像我妈那么倔。他假惺惺的表示,如果我妈服个软,他会让我们母女衣食无忧。”

    “从那时我就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好人’,甚至包括你的亲生父亲。所谓道德准则都只是用来糊弄傻子的,唯一的真理是利益。我仔细观察了那位女大学生,她的确跟我妈有很大不同。她很懂得迎合,做小伏低,甜言蜜语,情绪稳定。但我能看出来,她对我爸没什么感情。我甚至觉得自己在看猴戏,看她表面像个舔狗一样舔着我爸,背地里估计天天咒这个老东西快点死。”

    “大学毕业之后,我爸过户给我一套房,想让我为他工作。我去了,一边装作勤勤恳恳与他一条心,一边跟厂里财务搞好关系,同时联系律师收集证据。我计划用一年时间找到财务破绽,起诉偷税和行贿,把几家厂子连根拔起。我要让我爸和他的小老婆失去一切。”

    “……但我没想到,小老婆非常精明。她发现了我要干什么,在办公室安装了角度刁钻的监控,守株待兔拍到我与律师的对话界面,顺藤摸瓜,揪出我整个计划。”

    “我爸把我赶出他的产业,扬言他死了都不会给我任何遗产。小老婆给了那位律师五倍的钱,堵住他的嘴,把他收为自己人。小老婆再一次大获全胜。”

    在此之后,戴晓娜没有再说话,空气陷入低沉的静默。她的自白结束了。

    戴晓娜看向李伊林。

    “这就是我丢人且失败的过去。……你满意了吗?”

    *

    这一次,叹气的人变成李伊林。

    “……晓娜,我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我只是个无端被卷入恶意攻击的普通人,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只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你应该复仇的对象。”

    “……是。我知道。”戴晓娜的语气回归平静。

    “这是你的经历,我无权评判。只是从我的角度看来,你妈妈也好,女大学生也好,你也好,你们都并非这些产业的主人。你妈妈和她的家人投资你的父亲,帮他事业崛起。女大学生用生育和矮化自我的方式,取代你妈妈的位置,但同样没有实权。你有能力,有胆魄,如果给你时间,你做的不会比你父亲差。但你经历决定了……你的观念不会朝着这个方向走。”

    戴晓娜看向李伊林,但并不与她眼神交汇。她听得很认真。

    “你父亲生意的启动资金是你母亲家里给的,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把这笔钱给自己女儿?女大学生选择抢夺一个有钱男人,但如你所说,她压根不喜欢你父亲。她抢夺的不是你父亲这个人,是你父亲代表的财产和资源。你在这种不公平的环境里长大,心中带着恨意,只想毁掉你父亲拥有的一切。但我相信,你母亲当初选择与你父亲一起建厂,一定是想给家庭,给你一个更好的条件。她不会想让你毁掉她亲手建立起来的东西,她只会想让你拥有它。”

    “徐嘉理、王景星对我的重点攻击方向,是我踏着男人肩膀往上爬,是我以高级总监职位吸附何屿结成利益联盟。我以前,对这种论调只有厌恶,也想下意识撇清任何人给我的资源,甚至拒绝不求任何回报的主动托举。但是……一个朋友告诉我,在男权社会,男性对男性的托举是理所应当、正大光明进行的。任何一个公司的最高领导,九成是男性。他们的接班人,九成依旧是男性。为什么女性就不能获得这种理所应当的托举?为什么女性要获得这种托举,就会被怀疑是否出卖色相,或者真正需要付出身体代价?”

    这一次,戴晓娜看向李伊林的眼睛。

    “你究竟想表达什么?”

    她的语气有些急促,但并不带有攻击性。伊林想,以戴晓娜的聪明,不可能不理解。她只是需要有人撕掉裹在普世规则上的、一贯有之的、由掌权者书写制定的障眼法。她需要李伊林清晰的讲出来。

    “我认为你母亲的家庭应该托举的是自己的女儿。你父亲的权力应该按照投入产出比被公平切割。你应该拥有家庭产业的直接继承权。你父亲选择离婚,应该只能拿走属于他的一部分。一个男人的离开不会毁掉你们的生活。你应该与你母亲结成联盟,继续建设属于你们的事业。”

    “……要让这种更加公平的境况发生,女性要有与男性同等的资源投入,权力分配,与领导席位。但是,千百年来,男性一贯善于用造黄谣的方式污名化获得资源的女性,尽管分给她们的资源已经少得可怜。而女性在长久的规训下,也早已接受这套叙述。她们习惯和接受了男性作为掌权者,去给自己分配利益。她们形成一种既定意识,男性是负责资源分配的,不会抢走属于她们的东西。抢夺自己资源的,只会是女性。”

    “……晓娜,我认为你痛苦的根源并不是看起来夺取利益的女性,而是挑拨女性为其服务、为其争斗的权力垄断者。在你的家庭,你痛苦的根源并非那位女大学生,而是你父亲。在利希斯,你我痛苦的根源并非彼此,而是利用你、打压我,让我们两败俱伤的掌权者,徐嘉理。”

    戴晓娜明亮的眼睛长久的看向伊林。尽管她长久的陷入沉默,但伊林知道,她正在从一个相反的方向,走向她。

    “如果……以前我们像这样交流过,也许那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这句话,让伊林微笑起来。

    “发生过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现在聊出来,能改变的不是过去,是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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