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街道上,泥泞的脚印深深浅浅地印在石板路上。在最初的三个月里,麦之和戴斯特依然相信微小的火苗可以燎原。
他们蜷缩在工厂区边缘一间漏雨的阁楼里,桌上堆满了新的设计图纸——那是麦之彻夜绘制的“安全纺织机”,齿轮间留有工人操作的间隙,压力阀能在超负荷时自动停机。戴斯特则将传单上的口号改得更温和:“机器与工人共存”,她甚至用父亲办公室偷来的印刷机,印了五百份彩色传单。
戴斯特抱着一叠新印的传单,站在工人区的街角。传单上写着:
「机器与工人共存——让劳动更安全!」
她的手指冻得发红,但眼神依然坚定。
“戴斯特小姐,您还是别发这些了。”一个老工人低声劝道,“监工们都在盯着,谁拿了您的传单,明天就会被开除。”
戴斯特咬了咬嘴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谢您提醒,但我不能放弃。”
她走向一群正在抽烟的年轻工人,递上传单。“看看吧,我们有机会改变这一切。”她的声音清亮,像破晓的晨光。
一个年轻人接过传单,瞥了一眼,随手撕成两半扔在地上。“改变?靠这些纸片吗?”他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每周日的工人集会上,戴斯特站在木箱搭成的讲台上,嗓音清亮如破晓的晨光:“这些机器不该夺走你们的工作,而是让劳动更安全!”台下零星响起掌声,但更多是麻木的沉默。直到某个雨天,她发现传单被撕碎扔进阴沟,上面踩满泥泞的脚印。
“他们怕被监工看见。”麦之擦掉她手背的污泥,“我们再试一次。”
——
克莱门特的报复来得精密如他摧毁的齿轮组。
雨夜,戴斯特抱着装设计图的铁盒,站在父亲家的大门前。她的衣服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显得格外狼狈。
“父亲,求您听我说!”她拍打着厚重的橡木门,声音里带着哭腔。
门内传来克莱门特冰冷的声音:“你选择了那个机械师,就别再回来。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女儿。”
“父亲!”戴斯特的声音几乎嘶哑,“我们只是想帮助工人,帮助这个城市变得更好!”
门内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一声冷笑。“帮助?你们只是在毁掉我的一切。”
大门重重关上,戴斯特跌坐在台阶上,雨水混着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麦之从阴影中走出来,默默地将她扶起。
而后她被登报声明,与戴斯特断绝父女关系,甚至随附上一张她被赶出家门的照片。
第二天,伦敦机械师协会宣布永久除名麦之,所有工厂收到密信:谁敢雇佣他,就是与克莱门特家族为敌。
失去收入的第七天,他们不得不典当机械夜莺。当铺老板捏着黄铜鸟翅冷笑:“这玩意儿现在只值三个便士——全伦敦都知道你们是疯子。”
流言比蒸汽机的浓烟扩散得更快。
清晨,麦之和戴斯特走进一家面包店。店里的面包香气扑鼻,但老板娘一看到他们,立刻拉下了卷帘。
“抱歉,今天的面包卖完了。”老板娘的声音从卷帘后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戴斯特愣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们只是想买点面包,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卷帘后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老板娘冰冷的声音:“你们走吧,别连累我们。”
麦之握紧戴斯特的手,低声说:“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他们走出面包店,街上的人们纷纷避开他们的目光,仿佛他们是瘟疫的源头。
连流浪汉都收到警告:“给那两个疯子一口水,就别想再睡在桥洞下。”
最冷的那个冬夜,阁楼的门被铁棍砸开。三个蒙面人将麦之的设计图纸扔进火炉,戴斯特扑上去抢夺时,被推倒在结冰的地板上。火光照亮其中一人脖子上的刺青——蛇缠十字架,那是克莱门特打手的标志。
“这是最后的警告。”领头的男人碾碎最后一叠图纸,“下次烧的就是你们。”
——
他们死在春天来临前的黎明。
冬夜,戴斯特蜷缩在阁楼的角落里,咳出的血染红了最后一份传单,饥饿和寒冷早已摧毁她的肺,麦之将她抱在怀里,用仅剩的毯子裹住她。
“我们去求医。”麦之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戴斯特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用的,他们不会帮我们的。”
麦之背起她,走出阁楼。寒风刺骨,街道上空无一人。他们敲开一家诊所的门,医生透过门缝看了一眼,立刻关上了门。
“求您,救救她!”麦之的声音几乎嘶哑。
门内传来医生的声音:“抱歉,我们无能为力。”
最后一站是教堂。麦之跪在教堂门口,修女隔着铁栅栏递出一碗冷汤。
“愿上帝宽恕你们的罪。”修女低声说。
麦之接过冷汤,喂给戴斯特。她的手指冰凉,勉强喝了一口,随后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刻,他们躺在废弃纺织厂的羊毛堆里。戴斯特的手按在麦之胸口,那里藏着他偷偷保住的半张图纸——齿轮的咬合结构被改成花朵的形状。“像玫瑰……”她轻笑,血沫溢出嘴角。
克莱门特的打手们找到他们时,只看到两具冻僵的尸体。他们的手指紧扣着,监工哈克斯用了三把匕首才撬开。有人提议抛尸泰晤士河,但老克莱门特摆了摆手:“丢进熔炉吧,就当是给那个夜莺小玩具的葬礼。”
熔炉的火焰吞没了他们的身体,机械夜莺的残骸突然发出一声啼鸣。那是麦之最后的秘密:他在典当前拆下声簧,藏进了戴斯特的珍珠耳钉。
火舌舔舐耳钉的刹那,簧片在高温中震颤,唱出了走调的情歌。火焰中,仿佛有一对影子在跳舞:男人握着图纸,女人捧着玫瑰,在蒸汽机的轰鸣中跳一支没有尽头的舞。
盲眼女工爱玛站在熔炉旁,低声说道:“我看到了他们。他们在灰烬中跳舞,像夜莺和玫瑰一样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