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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生淮南,枳长淮北

    01

    “愁恨恹恹,似醉如痴。无形有影,好事难成。兀记他去年今日,花前月下笑分明。……”

    婉转轻灵的声音萦绕在山谷间,如涓涓细水般淌入心间,沁人心脾。

    “住持可知是何人吟唱?”肖子恩挥手示意行进的军队停下,看向一旁引路的住持问道。

    “是宜兴班的叶老板。”住持想了想,又道:“叶老板只是在此练声,还望少帅莫要介意。”

    “哪来那么多的介意。”肖子恩淡然一笑,他心中并非有那么强烈的阶级观念,反而对那些大家还十分的敬重,得空时也偶尔还会听上一两支小曲儿。“不知住持可否引见?”

    住持微一颔首,带着肖子恩踏入后山小院,只见一白衣女子在树下莲步翩翩,挥舞的水袖带落了一树花瓣,沾了她满袖满襟。

    “空对着溪边宿鹭,野外闲花,树上流莺。”

    没有察觉到后面的来人,叶凛衣仍旧自顾自地唱着,一曲终罢,莲步一转,忽见后面多了许多穿着军装的人,她心下一慌,踏错了步子将自己绊倒在地。

    “姑娘没事吧?”肖子恩跨步上前轻声询问着,平静的话语中带了些许笑意。

    叶凛衣心中甚怒,却也心知不好惹了这些当兵的,只能在心中忿忿。

    见她低头不语,肖子恩又不免有些担心,“可是伤着哪了?”

    “没事。”即便心里憋了一股气,叶凛衣依旧抬头回了他一个笑。

    肖子恩登时立在原地,瞳孔骤然紧缩,望着她满眼激动,“是你!”见叶凛衣疑惑地看着他,他复又解释到,“那日被困匪窝,姑娘是同我一起逃出来的。忘了吗?”

    只一句,叶凛衣便心中了然,他说的,定是那明府的小姐,她被送出去的胞妹,明弦思。

    “后来捣毁匪窝后便听见副官说你已经走了。”肖子恩看着叶凛衣,很是认真地说着。

    “嗯。”叶凛衣低下头,没有否认。“你的伤,已经好了吗?”

    “怪我太冲动了,”肖子恩面容讪讪,“本来是打算以身作饵,深入匪窝,来个里应外合的,未曾想事情突然出了变故,但庆幸姑娘巾帼不让须眉,我们才得以顺利逃脱。对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叶凛衣。”想起那日见到明弦思的情景,不知怎么的,叶凛衣就想代替明弦思认下这份救命之恩。她的胞妹已经过的很好了,这份恩情于她不过锦上添花,但于自己,却可能是雪中送炭的帮助。

    02

    叶凛衣跟着戏班走南闯北许多年,一直保持着清晨去林间练声的习惯。那日,天气甚好,她着了一身戏服便上山了。

    才开了嗓子,便听见不远处一阵骚动,叶凛衣赶紧敛了声音,悄悄躲进了一旁的灌木丛中。不多时,便瞧见一男一女跑了过来。

    那名男子似是受了极重的伤,跑得有些踉跄,一直被身旁一身着锦衣的女子搀扶着。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枪响,那女子惊恐地抬起头向后回望,就是那一瞬间,叶凛衣看清了她的脸,“是在照镜子吗?”她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脸喃喃自语。

    “别怕,是我的兵到了。”受伤的男子伸出沾满血的双手握了握身旁人的手,安慰着让她定心。

    叶凛衣躲在灌木丛中,看着他们获救,又看着那女子离开。她悄悄地跟在那女子的身后,一直看着她走进了明府的大门。

    是了,母亲离世前同她说过,她是有一个双胞胎妹妹的,刚生下来便被一户人家抱走了。那户人家刚夭折了一位小姐,思女心切的他们便想抱养一个女婴,母亲见他们家境殷实,自是不愿让两个孩子再跟她一起吃苦,没多做犹豫便答应了。

    想起所见女子的穿着打扮,叶凛衣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粗糙布料,“你可知我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再后来,便是在一个早晨,班主招呼大家收拾东西准备继续向南谋生,却在出门时收到一纸邀约,明府请他们过去唱戏,给明家小姐庆生。

    班主还在犹疑不绝,叶凛衣却一口应承了下来,她倒真想仔细瞧瞧这个自己寻觅已久的胞妹。

    铿铿锵锵的声音在明府的前院响起,戏台上的人一个个的都卯足了劲地演出。明家老爷说了,戏班连唱一月,表现的好,再另有重赏。

    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叶凛衣便谢幕下台。

    顶着满脸的油妆在明府内走走看看,叶凛衣却是越走越心闷,她讨厌这喜庆气氛,厌恶至极。

    “你这个戏子,怎能在府内随意走动。”呵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凛衣回头,便瞧着明弦思带着一个丫鬟款款而来。

    “阿茶,不得无礼!”明弦思斥责着身旁傲慢的丫鬟,转而满脸歉意地看着叶凛衣,“是我没管教好下人,我代她向您道歉,还望先生莫怪。”

    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叶凛衣忍不住就要伸手去摸。

    “胆敢对我家小姐无礼!”被称作阿茶的丫鬟出手便拍掉了她的手。

    摸着有些红肿的手背,叶凛衣这才想起自己脸上还带着厚重的油妆,这不是在照镜子,对面之人确实有着和她一样的眉眼,仿若一个模子刻出。

    “抱歉,是我逾矩了。”叶凛衣弯了下身体,说完后,没等明弦思再说话,起身便走。她实在太讨厌这种感觉了。

    洗尽满脸的油彩后,叶凛衣便早早地去了酒楼,师兄说要给她庆生来着。是了,今日也是她的生日,没那么盛大热闹的她的生日。

    落座后还没见师兄过来,叶凛衣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一口地轻轻小酌着,打发着时间。

    没多久便听见底下人群一阵骚动,叶凛衣探出头去,只见一列列身着军装的人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行走在街道上,队伍的最前面,是骑着高大马匹一身劲装的肖子恩。真真是鲜衣怒马少年时。

    似是有感应一般,肖子恩忽地一抬头,便看见了窗边那个圆圆的脑袋,他勒停马匹,在众目睽睽之下踏入了酒楼。

    叶凛衣心中一颤,急急缩了回去,他这是要上来找自己吗?等下要是师兄过来撞见了,该怎么办。

    还没等叶凛衣思忖好,肖子恩已经站立在她面前了。叶凛衣一抬头便撞进他那双含笑的眸子里,惊得她赶忙低下头,举起茶杯就往嘴里送,却是因了太慌张,白瓷一下磕在嘴唇上,顿时,一股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嘶”叶凛衣放下茶杯紧紧地捂着嘴唇,一时又窘迫起来,红着一张脸不敢说话。

    肖子恩轻笑一声,半蹲下身来看着她,“叶姑娘没事吧?”

    叶凛衣避开他的视线,摇了摇头,心中却有些焦急,师兄应该就快来了吧,等下若是撞破了可要如何是好。

    这样想着,叶凛衣便小声说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我听人说去松清湖畔放小河灯祈愿可以得到上苍保佑,福泽延绵。我本一介戏子,蒙大家尊重才得称一声老板,但到底不如少帅身份尊贵,因此也会在某些可能有些许虚妄的事上多些祈求。”

    末了,她抬头看着肖子恩认真地问道:“不知小女子能否有幸邀请少帅一同前去?”

    “荣幸之至。”无限的笑意在肖子恩脸上放大,他摆出一个请的姿势,将叶凛衣迎了下去,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叶凛衣抱上了马背,一队人马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向着松清湖畔出发。

    叶凛衣坐在高高的马匹上,看着街上皆低于她的众人,心中忽而生出了一种仿若睥睨众生的感觉。她斜瞄了一眼前面那个给她牵着马匹的人,他的背,挺得笔直,墨绿的军装包裹着他坚实的肌肉,让人不自觉地就想要去依靠。肖子恩,她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谢谢你。

    03

    烈日当空,骄阳肆虐,明府内的锣鼓声也是愈演愈烈,戏班里轮换的几人还在戏台上咿咿呀呀地炒热着气氛。

    娄小敬从戏台上下来后便径直走向了后台,正擦着脸上的油彩时,突然听见“嘭”的一声,最后面挂戏服的架子倒了。

    这后面的戏服可最是金贵了,娄小敬登时就来了火气,怒气冲冲地朝后面走去,却在见到正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人后,神色瞬间就柔和下来了,“师妹,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还以为你已经去了酒楼了。怎么样?刚刚没磕到哪吧?”

    明弦思紧紧地拽着手中的戏服,揉了又揉,她现在紧张死了,手心里全是汗,嗓子也干干的,说不出话来。

    本来只是好奇,甩下阿茶便一个人溜进了这后台,却在见到这些漂亮的戏服后,竟连眼睛都移不开了,鬼使神差的就拿了一件下来想试穿,结果却碰倒了人家挂衣服的架子。

    明弦思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对面那人,这个人真是好生奇怪,刚刚还怒气冲冲的样子,瞬间就温柔地叫着她师妹?

    娄小敬几个跨步上前,揉了揉明弦思的脑袋,温和的笑着,“怎么?吓傻了?”

    明弦思慌张地侧过头,一张脸羞得通红,从来没有男子这样子对过她,而且,他的笑容那么干净温暖,跟以前她接触过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见她还是不说话,娄小敬直接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却在碰到她衣服的瞬间愣了片刻,入手的触感与以往那些麻布衣是那么的不同,随即他又释然的笑了,肯定是这丫头省了好久的钱才舍得在生辰这日买件好衣服穿。

    明弦思被他这样拉着走,却一点也不想甩开他的手,看着他宽厚的背,明弦思傻傻地笑了下,“去哪儿?”

    娄小敬回过头冲她一笑,“不是说好带你去酒楼吃大餐吗,走吧,待会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

    娄小敬牵着明弦思上了酒楼后,周围的人都朝他们投来奇异的目光,毕竟,就在不久之前,这名女子才被肖少帅带走,怎么又跟着其他的男人来了?

    明弦思没受过这么多的关注,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便一直埋着头不发一语,就连后面菜上来了,她也始终低着头扒着碗里的饭。

    “师妹。”娄小敬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沿,“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别一直低着头吃饭啊,这些菜也要吃。”

    明弦思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家都看着我们。”

    娄小敬这才注意到大家的目光,他瞪着眼睛扫视了一圈,直到大家都避过他的视线不再看他们,他才回过头来,夹起一块鱼肉放进明弦思的碗里,“吃菜。奇奇怪怪的人,不要去管他们。”

    明弦思红着脸嗯了声,也从鱼汤里夹了下,结果却捞起一把香菜,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但还是放进了娄小敬的碗里,“你也吃。”

    娄小敬一愣,“真给我吃?”见明弦思点点头,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今天是你生辰,你最大。”

    娄小敬带着明弦思到松清湖畔时,天已经全黑了,只见湖面上漂浮着许多的莲花灯,微微烛火竟也照亮了这片湖畔。

    娄小敬看着这些从上游漂下来的一个个排列整齐的莲花灯,心里不由得窝火,这是哪个多事的?幸而他准备的莲花灯够大,否则就真是毫无惊喜可言了。

    扒出藏在草下的莲花灯,娄小敬献宝似的捧到明弦思面前,“把这个点上,然后许个愿放到水里去。”

    明弦思突然就笑了,“这就是你说的大礼?”

    “对啊,”娄小敬掂了掂这个巨大的莲花灯,“怎么样,够大吧。”

    明弦思笑了笑,对着明灭不定的烛火许起愿来,而后和娄小敬一起将花灯推入了水中。望着满湖飘荡着的小花灯,娄小敬突然就生了作怪的心思,猛地一用力,巨大的莲花灯将那些小花灯撞得四散飘零,好多都被湖水给浇灭了,他抬手摸了摸旁边明弦思的头,“这样就只有师妹的愿望被上苍选中了,只有师妹才能福泽绵延。”

    明弦思侧过脸来望着他微微一笑,斑驳的烛光映衬在她身后,娄小敬一时看得呆了,“师妹,你今天真的很不一样。”

    明弦思一时有些慌了,却还是面色平静的望着他,“哪里不一样了。”

    娄小敬以为她在询问他,于是抬手抚上她的眼睛,“眼睛,与平时的灵动不一样,今天的,很温柔。”

    明弦思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却是忽然听见旁边“扑通”一声,再回过头来,娄小敬已经跌进水里去了。

    04

    叶凛衣同肖子恩作了好一番告辞,几经推脱才一个人慢慢走了回来。一路上,想着肖子恩给的那满湖莲花灯的惊喜,想着肖子恩带着她阅兵的豪迈气魄,又想着肖子恩附在她耳边诉说的那些话语,一时间,竟觉得天上的月亮也分外好看了起来。

    叶凛衣沉浸在自己美好生活的幻想中,不曾想,一回来便听到了娄小敬昏过去的消息,她这才惊醒过来,自己还是那个低贱的戏子——叶凛衣,现在的美好都不过是从明弦思那偷来的而已。

    叶凛衣走进娄小敬房间的时候,大家都已离去了,只有一个女子匐在娄小敬的床前,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低声抽噎。

    叶凛衣看了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一身通红,脸上还起了不少红色的小疹子,一方湿润的白色手绢摊在头上降温,她皱了皱眉,过敏了?

    叶凛衣疾步上前,一把揪起了床前的人,一张布满泪痕的脸登时出现在眼前。而明弦思看到她的脸也是一愣,连哭泣也忘记了。

    “跟我出来。”叶凛衣扯着明弦思就往僻静的地方走去。

    已是深夜,如水的月光从天幕上倾泻下来,照亮了四周,却唯独遗漏了这个僻静的角落。

    明明周围都铺满了温暖柔和的月光,明弦思却觉得对面之人身上迸发出的清冷气息直冲她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要用你那双眼睛看着我。”叶凛衣别过头去,有些嫌恶地说道,“你今天跟我师兄出去了?”

    “我们……”明弦思怯怯地看着叶凛衣,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大的戾气。

    “你是不是给他吃香菜了?我师兄香菜过敏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明弦思嗫嚅着。

    “呵,”叶凛衣冷笑,“是,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连我是你的姐姐你也不知道。”是啊,明老爷那么疼她,甚至都舍不得让她知道自己是抱来的。

    一场谈话最终不欢而散,娄小敬醒来后,叶凛衣也没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妹妹这件事,她在府中行走时,也总是以满脸油彩示人。但明弦思却没有如她警告那般不再接近戏班,总是撇下阿茶,趁着没人的时候将她拉至一旁,询问着娄小敬的情况。

    “你是不是喜欢我师兄。”叶凛衣被明弦思问烦了后,不悦地甩出一句话来,却正是中了明弦思的心思,她顿时便红了脸低下头去。

    见着明弦思这般神情,叶凛衣虽表面冷淡,心中却道正好。她笑着执起明弦思的手,“以后若是有别人对你好,说要带你走,你也一定要记住了你对我师兄的这份心思,不要轻易的答应了他人。”

    那日生辰之后,肖子恩又约见过她一次。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郊外多的是出来踏青的少爷小姐,肖子恩也牵了马来,带着她驰骋在广袤的草地上。

    后来,不知肖子恩从哪里寻来了一只巨大的风筝,合二人之力才让风筝稳稳当当地飞在天空中。叶凛衣吃力地拿着线轴,“谁教你寻个这么大的风筝,在戏班里练了一天,再举着这么大个风筝,累死我了。”

    肖子恩含着笑,从衣兜里拿出一方小小的锦帕,递到叶凛衣眼前,示意她擦擦额上冒出的汗珠。

    叶凛衣看着锦帕打趣道:“这帕子看着精致,是哪个小姐送给你的吧。”

    “不记得了?”肖子恩拿着锦帕在她眼前晃了晃,“哪有什么别的小姐,这是那日在匪窝里受伤时你给我包扎留下的。”

    叶凛衣一僵,迅速抬起头去望着空中的风筝,多说多错。如今,她就像这空中的风筝,而执线人是肖子恩,若有一日被他发现了自己李代桃僵,恐怕他会毫不犹豫地扯断了这根线,那自己也将再次飘零。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永久的遮天蔽日,只看是哪一天,云雾刚好消散,阳光把秘密照得无处可藏。

    05

    肖子恩拿着锦帕再来询问叶凛衣的时候,她看着他十分坦然地问道:“怎么了?”

    “你叫叶凛衣,何以这手绢上绣了个‘思’字?”

    “我一直跟着戏班走南闯北,每到一个地方停留下来时,我便会念起过世的母亲,会思念儿时陪在母亲身边的日子,是以,我有时便会在自己的物件上留下这样的思念。”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言词脱口便出。

    消了肖子恩的疑虑,叶凛衣内心却是再也无法平静。只要肖子恩去查,他很快便会知道,明府有个和自己长了一模一样脸的小姐,叫做明弦思。

    叶凛衣回来的时候,脚步都是乱的,好不容易走到明府后门,却终是身子一软,瘫坐了下去。偷来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吗?

    “师妹?”疑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凛衣一转脸,便看到了和明弦思一起走来的娄小敬。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和明弦思约定好了的,会避开每日午后的这段时间,留给明弦思和娄小敬相处,只是今日,她似乎违约回来早了。

    “难怪,”娄小敬喃喃,“我说你最近怎么一时一个性格,原来……”

    叶凛衣僵硬地站起身来,朝明弦思略一颔首,“可以请明小姐回避一下吗?我有几句话要同我师兄讲。”

    待明弦思走后,叶凛衣带着娄小敬来到一处僻静的墙角,四目相对,未曾开口,叶凛衣的眼泪就已下来了。

    “师妹,她就是你原来说的那个胞妹吧。”娄小敬抬手,轻轻拭去叶凛衣脸上的泪。

    “师兄,你带她走好不好,我知道你是喜欢她的。”

    “不是!”娄小敬第一次朝她怒喝,“我以为那是你!”

    “有什么不一样?不过一副皮囊,一副一模一样的皮囊。”叶凛衣甩开他的手,红着眼睛瞪着他。

    “但我喜欢的是你叶凛衣,是这个人,不是这副皮囊!”

    “呵呵”叶凛衣笑得一颤一颤的,“我一点也不想放弃现在的一切。肖家的少帅,他说他喜欢听我的曲儿,要带我回府,奉我为座上宾。他能给我荣华富贵,能让我锦衣玉食,你呢?”

    看着娄小敬渐渐暗下去的眸子,叶凛衣终是不忍伤他太狠,“师兄,你带她走吧,她会对你很好很好的,她那么喜欢你,满心满眼全都是你,你就当是找个替身也好啊。”

    娄小敬没再说话,转身而去,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给叶凛衣。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双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无力感,确实,除了爱,他还能给师妹什么啊。

    娄小敬想了一整晚,最终还是顺了叶凛衣的话。

    跟着戏班漂泊这么多年,娄小敬也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物,他联系了一位老友,让他把明弦思带走,卖进一户好人家家里。

    娄小敬如不知道一般照常带了明弦思出去,一路上,明弦思一直低着头没敢看他,就是到了没人的地方,也不敢像往常一样牵着他的衣角。

    “我还以为你发现了就不会再理我了。”见娄小敬始终沉着脸,明弦思终是忍不住开了口,“我以为,你喜欢的是姐姐。”

    “确实。”娄小敬带着明弦思在深山里走着,思索着待会的说辞,想也没想地就回了这句话。他一路看着四周茂密的树丛,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明弦思又有什么错呢?师妹实在不该为了一己私欲去伤害一个善良的人,而他也实在不该为了那可笑的爱恋去伤害一个单纯的人。

    明弦思愣在他那一句“确实”里面,丝毫没发现娄小敬已经走远,也没发现后面有一个人正在朝着她慢慢靠近。

    待到被人捂住嘴时,明弦思才惊觉过来,她奋力挣脱那人的控制,惊恐地朝着四周喊着:“小敬!救我!”

    后面的人朝她追来,她只一个劲往前跑,呼喊着娄小敬的名字,慌不择路中被脚下的石头一绊,滚落到山下去了。

    06

    肖子恩狠狠地掐住叶凛衣脖子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听着娄小敬叙述是怎样把明弦思不小心弄丢的,而他们又是何等的罪恶滔天,在娄小敬的戚声请求下才又讨论着该如何把明弦思找回来。

    “你最好祈祷她平安回来,否则,我定让你付出代价!”肖子恩说完便用力一甩,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倒在地的叶凛衣,“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

    肖子恩走后,叶凛衣身上才渐渐回暖,她一手扯住娄小敬的裤脚,失声痛哭,“怎么办?他的眼神怎么能那么冷漠呢?我在他的眼里仿若一个死人。”

    “师妹!”娄小敬蹲下身子扶住她,“找到明弦思后我就带你走,我们走。”

    “不要,不要,”叶凛衣挣脱他的怀抱,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跑去,“我去把明弦思找回来,我去把她带回来,少帅就不会讨厌我了。”

    不知道在丛林里走了多久,身后肖子恩的军队早已与她走散,月亮也已悄悄隐在了厚重的云层之后,整个世界漆黑一片。

    叶凛衣一遍一遍地喊着明弦思的名字,直到嗓子都嘶哑了,她才终于听到一声微弱的答应。

    “明弦思!”叶凛衣惊喜地拨开枯枝,才终于看到了蜷缩着躲在山洞里的明弦思,一身衣服已被荆棘划得破碎。“怎么样,冷不冷?”叶凛衣看着瑟瑟发抖的她,解开自己的衣服就披在她身上。

    “姐!我怕!”看到终于有人来了,明弦思心中崩了好久的弦此时突然断开,抱着叶凛衣就嚎啕大哭。

    “呜--”洞内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叶凛衣和明弦思一回身,便见到一只耳朵后翻、竖起背颈的黑瞎子。

    “快跑!”叶凛衣拉着明弦思就准备跑。

    “别急,”明弦思扯住她,也吓得止住了哭声,“我在书上见到过遇到黑瞎子时的保命方法,我们先面朝着它慢慢退出去。”

    明弦思镇定着拉着叶凛衣慢慢倒退走出去,黑瞎子却突然怒吼一声,头部快速地左右晃动着朝她们扑过来。

    “快……快……”明弦思话还没说完,叶凛衣突然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等到肖子恩带着军队进到山里的时候,只找到了一个人,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没了生气一般。

    肖子恩上前去将她翻过身搂抱在怀里,近距离看清眼前的人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两根枯树枝深深地插进了她的眼里,干涸的血迹糊了她整张脸。

    手下的人奉上一件衣服,“少帅,在山那边的灌木丛里找到一件衣服,看布料,应该是叶老板的。”

    不知在医院里躺了多久,被救下的人才悠悠转醒,但一双眼睛已是废掉。

    “弦思?”肖子恩站在病床前,俯身,疑惑地问了她一句。

    “小敬,娄小敬你在哪?”

    “我在这!”听到叫他,娄小敬也顾不上肖子恩那杀人般的视线,冲到病床的另一侧就握住她的手。“你是师妹对不对?告诉我,你是叶凛衣!”

    “姐姐死了!她死了!我没有保住她!那么大的黑瞎子,我怕。”她用力地握着娄小敬的手,仿佛这样才能找到支撑一样。

    霎时间,娄小敬脑中如五雷轰顶一般,炸得他怔在原地,靠着床沿慢慢地就滑坐了下去,整个人都处在半痴半呆的状态中。

    “弦思,”肖子恩扳过她的脸,盯着她说道:“别怕,我的兵到了。”见到女子茫然的表情,肖子恩突然就松了手,他倒吸一口气,抚了抚眉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弹头放到她手里,“这个,还记得吗?”

    “记得,”她将手覆过,子弹头重新回到肖子恩手里,“这是那日我们在匪窝时,匪徒开枪打到你的子弹。”

    肖子恩“噌”地一下直立起身子,掏出别在腰间的手枪就对准了床上的人,颤抖着手几次想扣动扳机,却终是没有下手。

    他绕过床尾,一把拎起瘫坐在地的娄小敬就往外走,“你跟我过来。”

    出了病房,肖子恩大手一甩,娄小敬便撞向墙壁,慢慢滑落到地上。

    肖子恩蹲下身,用枪抵着他的头,滔天的怒意席卷而来,“我在匪窝所受之伤,处处都是刀伤,哪来的什么子弹!叶凛衣以为弦思死了就可以假扮她了吗,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狠毒成这样!弦思的死虽然是意外,但一切缘由皆因你们而起,我不杀你们,但你们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滚!”吼出最后一个字,肖子恩才收了枪起身离开。

    娄小敬趴在地上,唇角扯出一个笑容,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师妹,师妹。”

    07

    一阵微雨刚过,空气中溢满了新芽的清香,在一片氤氲中,一男一女走进了酒楼。

    “客官里面请。”小二迎了上来,在见到了那名女子失明的双眼后,心中不免一阵叹息,真是可惜了一副花容月貌。

    “子恩,我们今日便在这里住下吗?”失明的那位女子笑得温和,声音也那么柔软。

    “嗯。”娄小敬笑着握了握她的手,一转脸,竟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个老熟人,是戏班的班主。

    眼见班主正欲起身上前来同他们打招呼,娄小敬急忙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复而将身侧之人引至桌旁坐下,他俯身靠近她耳旁说道:“碰到个熟人,我去打个招呼就回来,你先点菜。”说完,便疾步朝班主那方走去。

    “客官吃点什么?”小二望着双目失明的女子问道。

    “一碗鱼,一碟青菜就可以了。”末了,她又小声加上一句,“不要用香菜去鱼腥味。”

    娄小敬恭敬地朝班主行了个礼后才在他旁边入座。

    “真没再考虑过重回戏班吗?”班主往女子坐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小声问道。

    “不了。”娄小敬摇头,“师妹一直以为我是肖子恩,我若回了戏班,那不就露馅了。”

    “倒真是可惜你了。”

    “没什么可不可惜的,还多亏了您教我的这一身本事,才让我在师妹面前不至露馅。模仿出一个人的声音,对我来说倒不是什么难事,说来,刚开始还痛心师妹这一双眼睛,如今看来倒还是要感谢这双眼睛,若非如此,我哪能这样陪伴着师妹。”

    班主不语,对于这一对他亲手带进戏班的孩子,心中总还是要痛惜一番的,但现今的这种结局,只要他们心中乐意,自己也还是为他们高兴的。

    又相互寒暄了一番,娄小敬才告别了班主回去落座。

    渐渐地,太阳也已经出来了,明黄的光线打在他们身上,投射出两道好似相互依偎一般的影子在地上,如此这般,岁月静好。

    08

    “呜--”黑瞎子的低吼声在耳畔响起,伴随着熊掌重重的拍击声,一头庞然大物迎面冲来。

    “啊!”女子尖叫一声从梦中惊起,虽然双眼已不能视物,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朝旁边看去,在确定身侧之人没有一并惊醒后,她才摸索着找了个位置,躺进他怀里。

    听着身侧之人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满足地带着笑意沉沉睡去。

    是从什么时候决定假扮叶凛衣的呢,或许是听到肖子恩对她的试探的时候,或许是劫后余生时却只感受到娄小敬对叶凛衣的关切时,又或许更早,在与叶凛衣做约定时就不仅仅想要假扮,而是完完全全想要成为。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存着一份怎样的感情,初见时是震愕的吧,从来就没人告诉过她,在这世上还有着一个与自己有一模一样面孔的姐姐,她也很是心疼姐姐这些年来过着与自己天壤地别的日子,所以,对于姐姐的要求,自己都是毫不犹豫地答应的,即便也存了一点私心。只是为什么姐姐对她会如此冷漠,每次看她时都是不悦的,天知道,当姐姐出现在山洞前的那一刻,她内心是有多么的欢喜。

    那日碰到黑瞎子时,她是真的怕了,书上说过,不能跑,要慢慢远离。所以,她拉着姐姐慢慢地退出了山洞,但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是她附在姐姐耳边说了句,“出去后一起跑”,想来姐姐也是心急,突然就甩下她跑了,引开了黑瞎子,也正好方便她爬到树上藏起来。书上还说过,黑瞎子吃了一个人,短时间内就不会再吃了。

    或许是老天也在责备她害死了姐姐,于是降下了惩罚。后来从树上下来时没站稳,摔到了地上,被枯枝刺瞎了双眼。那一瞬间很痛,但后来假扮姐姐时,她却很感谢这双瞎了的眼睛,她很怕娄小敬通过这双眼睛识别了自己。但娄小敬也是个傻的,眼瞎心明,自己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是他。

    说到娄小敬,她可是满心满眼的喜欢,所以,便也只能骗了肖子恩。是了,她从和姐姐约定时就知道了这一切,她当然记得那个带她出匪窝的男人,当然记得他身上全是刀伤,她也很感谢他能救自己出匪窝,更感谢他,在她跌跌撞撞从山里跑出来时又一次救了她,可也仅仅只是感谢而已,在她心上划下最深刻一笔的却始终是娄小敬。她心中明白,要想假扮好姐姐,第一步就必须借着肖子恩的口说出来。

    她现在算是深刻体会到了姐姐在肖子恩面前假扮她时的心情,忐忑不安却又满心欢喜,只期盼着这个秘密能永久地在时光里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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