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晚的七点钟,正是A市最热闹的时候。
残阳殆尽,夜幕轻垂,高楼的方窗亮起,街道上拥堵的汽车排成长队,红色车尾灯连成一片躁动的河。
夜阑会所的包厢前,一个清丽的少女站在走廊上,听着脑子里叽叽喳喳的电子音,心不在焉地打了个哈欠,眉心微蹙。
祝凌霄很费解。
自己不过就是被天雷劈了一下,怎么睁眼就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灵力没了不说,本命剑还丢了。
她苦命地扯扯嘴角,想不出这和丧偶有什么区别。
“宿主,宿主你还在听吗?”
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系统原先还算活泼的语气逐渐变得迟疑了起来。
它拢共才说了五句话不到,可眼前的人保守估计已经走神了二十六次,搞得它都开始精神内耗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啰嗦。
系统不得不再次重复:“简单来说,就是你穿越了。”
这里是一本虐文的书中世界,而和所有此类文学作品的共性相同,本文的剧情用三个字便足以概括:
首先,是一个大写的【惨】。
女主秦软软是朵典型的柔弱小白花,有个好赌的爸,病重的妈,上学的弟弟和破碎的家。
尽管惨得能发起水滴筹,但她仍保留着一颗纯真善良的心,面对众多虐待自己的人物,她选择默默付出一再忍让,直到最后彻底死心,用死亡当作惩罚,让众人追悔莫及。
其次,是一个加粗的【虐】。
因为有一张和男主白月光八分相似的脸,秦软软为了赚钱替母亲治病,当起了男主傅斯言的替身情人,和他契约结婚。
两人虽在相处中互生情愫,傅斯言却因女配的蓄意挑拨,认定秦软软只是图他的钱,将内心的挣扎与痛苦,外化为对秦软软的羞辱与折磨。
后来白月光回国,和她一同被绑架,傅斯言更是断定秦软软就是幕后黑手,由此对她展开一系列的打击报复,各种虐身虐心。
最后,是一个大写加粗的【癫】。
在秦软软失去了两个波棱盖、一对眼角膜以及一个腰子后,本文终于迎来了“离婚死遁带球跑”的剧情高.潮。
眼盲心瞎的男主得知所有真相,疯狂报复了女配和白月光,每天抱着女主的骨灰盒又哭又笑,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而秦软软则是应了那句“妈妈是超人”的广告词,在经历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件后,居然奇迹般地诞下了一名天才萌宝。
在萌娃的助攻下,男女主最后终于消除误会,懂得了爱的真谛,破镜重圆Happy Ending。
还生了二胎。
不过,从读者评价来看,这本小说实际上用一个字概括就够了:
———屎。
按照剧情,今天正是白月光出国的日子,在夜阑会所半工半读端盘子的秦软软对矜贵冷淡的傅斯言一见钟情,替醉酒的男主准备好了醒酒茶。
祝凌霄就是在这时候穿来的,从开始到现在始终不发一言,很是神秘。
陷入精神内耗的系统不由得拔高音量,打着鸡血道:“作为虐文女主,你会被男主和各路配角误解陷害虐身虐心,轮番挖肾抽血敲膝盖!”
“想要活命,就必须走剧情,提升和他们的好感度!”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祝凌霄无聊地玩着头发,一个字都没听懂。
系统语气加重:“来,就是现在,白月光即将出国,男主男配都在包厢里给她践行,你要在他们喝醉酒后趁机下手!”
下手?
祝凌霄咂摸着她唯二理解了的两个字,突然眼神一凛,坚毅点头。
抢劫,可是她的老本行。
作为仙门魁首,祝凌霄的剑法好得一骑绝尘,穷得也是荡气回肠,赚点钱全花在了剑上。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三百六十五天都是穷鬼,上到斩妖除魔,下到街边卖艺,就没有她没干过的行当。
最见钱眼开的那年,她甚至大起胆子接了个替人代考的活儿。
满分一百五的试卷,她不小心丢了一百四十五分,老板震怒,副业夭折,饭碗没了,钱还扣七百多。
“十根手指的人类,你给我考五分。”
师尊戳着她的脑门儿,痛心疾首的话语言犹在耳:“徒儿啊,日后出事,你千万不要把为师的名字说出去,我也是要面子的。”
想想就心酸。
重来一世,她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第一天就要重操旧业。
难怪让她送茶,里面应该放了蒙汗药。
想到这里,祝凌霄当即上前几步,将耳朵贴近厚重的大门,偷偷听着包厢里隐隐约约透出的说话声。
“嫂子,言哥可是把你当眼珠子一样宠着,你真舍得抛下他出国?”
“是啊,谁不知道傅家大少爷曾经为你丢过半条命,当初恋爱谈得轰轰烈烈,你说分手就分手,也太狠心了。”
“呵,不就是飙车打架吗,我上也是分分钟的事,为什么我不做?爷们儿要脸,咱A市的孩子,首先要对得起自己。”
“闭嘴。”
之后便是一阵高跟鞋踩在地毯上的闷响,祝凌霄只好将手中的茶盏往身旁的置物台一放,背过身去,低头躲开走出房间的女人。
擦身而过的瞬间,她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并不是花露或者香草的味道,而是混合着些微铁锈气息的血腥味,闻起来像一把沾满鲜血的上古宝剑,煞气冲天。
她奇怪地转过头,那股气息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很快消失,完全找不到踪迹。
系统不知为何也安静下来,视线再度落回到醒酒茶上时,液体的颜色似乎变深了一些,看起来紫红紫红的。
算了,管他的呢。
她端起茶盏,一脚踢开包厢大门,快速观察了一下情况。
室内一共有四人。
一个男人抱着酒瓶,双颊酡红,颓然缩在地毯上,脸上还留着五根鲜明的手指印,想必就是刚刚那位要脸的A市爷们儿。
一个男人坐在角落,面容冷淡,脸色阴沉,眉头紧皱,闷不作声地往嘴里灌酒,浑身散发着颓唐的气息。
和这边沉寂的气氛相比,剩下的两个男人则活泼了许多,正神智不清地举着话筒唱歌。
只是一个像快要咽气的老头,一个像临死前还在打鸣的鸡,合起来像鸡把老头吃了在上吊,俨然已经沉浸在自己的艺术当中,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晚风穿堂而过,被一脚踢开的大门回弹到原位,门板重重关上,发出一声砰然巨响。
这个动静让原本烂醉的几个男人清明了几分,纷纷转头看了过来。
男主叫什么来着?
被行注目礼的祝凌霄丝毫不怵,将手里的茶往桌上一放,开始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
好像姓傅,名字里还有个“si”的发音。
她眉头一挑,视线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嚣张地说出了穿越以来的第一句台词:
———“你们,谁是傅死人?”
无人作答。
好吧。
祝凌霄并不气馁。
八年十六次的宗门文试,已经让她对枚举法了如指掌,运用得炉火纯青。
所谓水滴石穿、铁杵成针,在她的不懈努力下,总分也是翻了数十倍。
从2分提高到了23分。
堪称世界奇迹。
她拿起茶盏飞速倒了两杯,走向唱歌的二人,掰开下巴强硬地塞了进去。
不为别的,只是想堵住他们的嘴,唱得实在是太难听了。
沉浸在艺术创作中的两人仍在状况外,眨巴着眼睛,只感觉喉咙里的液体酸溜溜的,含糊不清地问:“唔……臭铝愣……你……谁?”
“扫……”
祝凌霄一下卡了壳,想随口胡诌自己是扫垃圾的,却忘了「垃圾」两个字在现代该怎么发音。
纠结之时,没想到眼前的两人突然脸色剧变,二话不说开始脱起了衣服。
直到脱得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裤衩,两人才哆嗦着身子,老老实实把全部家当叠好,交到她手中,
不是,有点不对劲了。
祝凌霄瞳孔地震。
现代人都……玩这么大吗?
这蒙汗药什么成分,居然这么管用?
「快要咽气的老头」以双手抱头的姿势蹲在墙角,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警官,我真是第一次来啊!我什么都没干,我只是脚踏八条船,罪不致死啊警官……”
「临死前还在打鸣的鸡」则是像变异人一样,手脚并用地在地毯上爬行了几步,宛如奇行种。
他连拖带拽,把独自买醉的A市爷们儿薅了过来,握着他的肩膀不断摇晃,神情急切。
“关哥,扫黄的来了,老实点吧!别卖了你值得被爱!”
关弼哲被摇得七荤八素,本就一团浆糊的脑子彻底融化在焦灼的气氛里,内心竟然真的生出几分大难临头的将死之感。
“没事儿,姆们A市孩子,就一个字儿:敞亮!”
他一边啪啪打着脸,一边利索地摘下手腕上的百达翡丽,眼皮刚掀开一条缝,就感觉嘴里被灌了一口酸汁。
眼见着任务栏终于涨了一点进度,祝凌霄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这人应该是个重要人物。
她好奇地抬眼打量,在看到男人头顶的名字后,突然发出一道惊天爆笑。
大·弱·智。
哇塞,这什么破名啊。
家里得请高人看看了吧?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大弱智应该就是男二。
听系统描述,好像就是他把那个什么软软的腰子给挖了,说是要给白月光捐肾。
难怪这么凶残,原来是脑子不好。
祝凌霄啧啧两声,轻手轻脚来到最后一位受害者面前。
因为喝得太多,傅斯言已经昏死了过去,祝凌霄左掏掏右摸摸,直到他兜里连个钢镚都不剩后才罢休。
不开玩笑,仵作验尸都没她认真。
对于将来会挖她波棱盖的人,她没必要手软。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好歹也是个正派人士,于是大发慈悲地拿起茶盏,把剩下的半壶茶全部留给了傅斯言。
毕竟里面掺了蒙汗药,对于「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偷得只剩下一条裤衩」这种残酷真相,他还是知道得越晚越好。
祝凌霄愿称之为临终关怀。
干完活,她把赃款赃物统统塞进口袋,将犯罪现场收拾干净,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她警惕地走出包厢,一张陌生的脸便冒了出来,从打扮来看应该是她的同事,胸牌上写着「丁一」两个字。
丁一指着门口的置物台,忧心忡忡地问:“宝,你看见我放在这里的西梅汁了吗?”
最近一直欺压她的领导有点便秘,勒令她替自己找个土方子治治,丁一好不容易找到个泄愤的机会,特意做了一壶秘制小饮料。
她不仅在西梅汁里加了致死量的乳果糖,还加了几味助眠的药材,正常人喝了,不到二十分钟就会窜。
不仅会窜,还是一边睡觉一边窜。
主打一个百窜东到海,何时复稀归。
可谁知道,她只不过是和别人说了两句话,一转身西梅汁就不见了踪影,仔细打听后得知隔壁包厢上错了一壶醒酒茶,这才来敲门问问。
与此同时,房间里差点被秘制小饮料灌成巨人观的傅斯言突然感觉腹部一阵绞痛。
他费力想要睁开眼,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大脑在命令他赶紧睡觉,然而异常兴奋的括约肌和肠道却选择拒绝接受指令。
甚至原地跳起了桑巴舞。
傅斯言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
身体的其他器官仿佛失去了存在感,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一根直肠连通着大脑,让他有种把脑髓都一起拉出去、一泻千里的冲动。
他顽强地掀开眼皮,一只眼睛站岗,一只眼睛放哨,看了一圈房间里的惨状,欣慰地松了口气。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其他三个难兄难弟也如他一般,陷入了某种不可明状的恐惧,犹如直面古神低语,屋内一时间满是此起彼伏的肠鸣,以及有气无力的叫骂。
“我*,你**,我表怎么不见了!我们被人做局了,是哪个对家派来的人?”
“艹,西梅汁里下安眠药,资本这招太阴了,要是哪天逮到那个女人,老子一定让她生不如死!”
“都闭嘴吧,省点力气!厕所里的人呢?怎么还不出来?死里面了啊?”
“哥,憋不住了,我真憋不住了!”
站在门外的两人自然也听到了这异乎寻常的动静。
直觉告诉祝凌霄,事情可能要坏菜。
来不及多想,对危险的提前感知让她手脚如同抢免费鸡蛋的老太太一般麻利,在一股浓郁到堪称生化武器的气息喷涌而出之前,紧急关上了包厢大门。
她靠着门板惊魂未定,没想到刚一穿越就要直面这种大场面。
丁一见状,不确定地问了一嘴:“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怎么感觉里头的化粪池好像有点要爆炸了?
祝凌霄深吸一口气,镇定地摇摇头。
分泌的肾上腺素让她难得组织好了一句长难句,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没事,我只是给他们送了些醒酒的东西,效果太好了,孩子们很爱喝。”
别管她送的是什么。
你就说这酒醒没醒吧。
房间内,窜稀四人组对她的悬赏令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甚至开始商量抓到她后要怎么报复。
祝凌霄津津有味地听着,消失已久的系统突然上线,耳边又响起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升级完成,宿主我回来了!恭喜你完成任务,让我看看男主男配们都在干什———”
它欢快地开口,高亢的语气却在半路刹了车:“卧槽,他他他他他,他们怎么没穿衣服?”
而且为什么都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宿主你到底干了什么!
它紧急查阅了任务回放录像,被祝凌霄的骚操作震撼到说不出话,【深度思考中】的灰色圆圈转了好一会儿,方才严肃道:“宿主,你快回房间跪下求他们原谅啊!”
不是,凭什么?
祝凌霄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不是你让我下手的吗?”
“不是让你这么下手啊喂!”
系统发出尖锐暴鸣,急得快要冒烟:“男主和男二都是睚眦必报的人设,他们的保镖已经到走廊外了,如果现在不求得他们原谅,你保不准第一集就能把波棱盖和腰子交待出去。”
速通是速通了,命也没了。
不管宿主之前是什么身份,她现在的身体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肉体凡胎,绝对扛不住那些变态折磨。
祝凌霄半蒙半猜,听懂了大半,不以为意。
她现在这副身体有些奇怪,每一处肌肉,每一块骨头,她都无比熟悉。
仿佛秦软软的外形只是一层障眼法,底子仍是祝凌霄本人,只是没了灵力。
虽然削弱了不少,但应该够用。
她麻利地找来一只尿素袋,把刚刚的战利品打包系好,在系统惊愕的警告声中一把扛到肩上,径直越过丁一,翻开窗户,两只脚跨上栏杆。
下一秒,她瞄准了楼下的草垛,纵身一跃———
然后在转身的瞬间,余光瞥到刚才还空无一物的草垛上突然凭空多出来个人,好死不死,正好挡在她的降落点上。
祝凌霄的笑容僵住了。
兄弟,何时来的?
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她死死抱着尿素袋,来不及调整方位,只能以自由落体的姿势重重砸在那人身上。
虽然没听到嘎巴脆响,但身下的人保守估计已经断了三根肋骨。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尝试将眼睛对焦。
系统先她一步看清了那人的脸,再一次化身尖叫鸡,发出一道尖锐暴鸣:“完了宿主,你好像把反派给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