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活着,但已经死了。
祝凌霄靠在【警惕高空抛物】的标识语旁,身后的住户正放着劣质偶像剧下饭。
她学着剧里废物男主的腔调,一脸呆滞地开口:“啊,那怎么办啊宝宝?”
系统:“……”
它觉得自己命好苦。
这个宿主简直是她带过最差的一届。
天知道第一眼看见祝凌霄时的救赎感,它以为来了个沉稳内敛的大佬,敲锣打鼓觉得这把稳了,结果人转眼就给它拉了坨大的。
而眼前的事实告诉它,她不仅拉了坨大的,她还能拉坨更大的。
罢了。
系统看得出来,祝凌霄虽然表面上风风火火很有能耐,实际上也就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女孩,比原主还小几岁,正是爱闯祸的年纪。
它言简意赅:“报警吧。”
抱紧?
听到这个词,祝凌霄摸了会儿下巴,迟疑地问:“会不会有点太暖胃了?”
她扭头向身旁的受害者看去,神情微妙地眨眨眼睛。
少年眉目俊朗,阴鸷乖张,狭长的狐狸眼微微上翘,眼尾缀着一颗泪痣,平添几分昳丽和色气。
他阖着眼,鸦羽长睫不安分地颤动,一张病态潮红的脸在月色下更加勾人心魄,漂亮得像只会吃人的妖精。
最重要的事,他真是妖精。
狐狸精,灵体小小一团,皮毛蓬松柔软,缩在少年的识海里扭来扭去,似乎很不舒服。
祝凌霄长叹一口气。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然而还没来得及叙旧,老乡就被她砸成了重伤。
她好像那种在异国他乡专坑自己人的大恶霸,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反派。
虽然不懂为什么要抱紧,祝凌霄还是决定听从系统的建议,俯身向少年靠近,隔着两拳的距离,双臂轻轻环上他的脖颈。
顺带检查了一下他的肋骨。
还好,没断。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原本冷白的耳垂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红,识海中的小狐狸也越发躁动。
逼仄的窄巷外,闪动的蓝光伴随着高低音交替的警报声逐渐逼近,停在会所门外。
几分钟后,躺在担架上的窜稀四人组被抬了下来,大弱智咬牙切齿的声音响彻云霄:“查!追出宫也得给我查!”
祝凌霄眉头一皱,发觉四周多了许多嘈杂的脚步,想必是那群保镖找了过来。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男狐狸精,又看了看身旁空无一人的岔道,一咬牙,连拖带拽将人抗到肩上,提着尿素袋艰难前行。
走出小巷,一个开着电动车的大爷正好路过,张口就问她:“歧江走不走歧江?”
祝凌霄见这大爷长得挺像马,车呢也是四个轮子,点头称是。
她费力地把人弄进后座,从袋里掏出一张红色钞票,指了指在前方带路的救护车。
大爷喜滋滋地收下,一踩油门,差点把后座的两人发射出去。
祝凌霄捂着头上的大包,几乎快要被坑坑洼洼的地面颠出脑震荡,干脆像条大蟒蛇一样死死缠住身旁的少年,将他固定在座椅上。
浑身燥热的连祁只感觉自己陡然投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难耐地滚了滚喉头。
意识仿佛沉入一潭冰凉的湖水,女孩身上的气息纯净而澄澈,轻柔地抚摸着神经。
可和那股躁动相比,这无异于隔靴搔痒。
淡淡的甜香萦绕鼻尖,他忍不住贴近一点,再贴近一点,渴求与贪恋越烧越旺,想要将眼前的人揉进骨血,融进身体。
连祁被一股奇异的眩晕感包裹着,再度陷入了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呃啊,看不懂,什么是桂亏?”
“哦哦,是挂号。”
“专家门诊?什么是专家门诊?还要身份证?什么是身份证?”
“对对,我农村入,不懂这些。”
他睁开眼,一个戴着口罩的女孩正费力在自助挂号机上捣鼓着什么,动作迟缓得像只刚进化成人的大猩猩。
热心群众问她要挂哪个科,女孩冥思苦想半晌,纠结道:“精神科吧,他看起来挺没精神的。”
末了又补充一句:“算了,我全都挂一遍吧,让他自己选。”
热心路人不懂但尊重,指着其中一个医师的头像,好意提醒道:“那你记得千万别挂这个董医生的号哈,她4+4毕业的。”
女孩点点头,抱着一堆挂号单左顾右盼,像是在躲着谁,做贼一样走了过来。
连祁皱着眉,不知为何,随着女孩的靠近,他心悸得越发厉害,周遭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那股恼人的燥热再度卷土重来。
意识混沌中,一双手慌忙地捂住他头顶,惊声说道:“哎呀老乡,你耳朵露出来了!”
他心里一沉,下意识挥开那人的手臂,不耐烦地厉声呵斥:“滚开!”
动作拉扯着身体,他挣扎地站起来,喘息声越来越嘶哑,连眼尾都沁上一层惊心的红,黑漆漆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
他粗暴地推开身前的女孩,匆忙将衣服盖在头上,跌跌撞撞拐进了消防通道。
不愧是大反派,翻脸比翻书还快。
祝凌霄揉了揉发红的手腕,瞪了几眼连祁的背影,并没有追过去的打算。
拜托,能把他送到医院都算她讲义气了,谁做好事还要看人脸色啊。
虽然人是她砸晕的,但抛开事实不谈,难道他就没有一点错吗?
系统见她气呼呼的样子,贴心安慰:“别生气了宿主,连祁的人设就是这样。”
这个反派,说来也有些可怜。
连家是A市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掌权人名叫连书兰,连祁便是她唯一的孩子。
众所周知,反派都有一段不幸的童年。
虽血脉相连,但这对豪门母子的关系并不算融洽。
而连祁黑化的源头,便是在他五岁生日那晚,因为在电话里催促了几句,间接导致开车的父亲出了车祸。
连父连母感情甚笃,这件事后,连书兰大受打击,患上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
彼时的连氏集团风雨飘摇,群狼环伺,连书兰有心无力,为了保护连祁不得不将他送出国,拜托朋友照料,直到他二十岁时才将他接回国。
其实这等苦衷,如果好好解释,大概不会导致之后一系列的误会。
但问题就在于,连书兰和狗血文里的霸总一样,是个不长嘴的锯嘴葫芦。
因为述情障碍,她会妥帖保存连祁从小到大的每一张照片,却从未主动给儿子打过一次电话。
哪怕面对面相见,她也始终神情冷淡,不发一言,导致两人之间的关系愈发疏远。
所以从连祁的视角来看,他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年,7300天,没有哪一天感受过家人的关爱。
他只是一个害死父亲的凶手,一个被母亲厌恶的累赘。
在种环境下长大的他,偏执敏感,性格恶劣,从一个桀骜不驯的纨绔变成坏事做尽的反派,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
“原著中绑架秦软软和白月光的人就是他。”
系统剧透道:“他让男主二选一,男主选了白月光,结果连祁不按常理出牌,反手就把白月光的腰子给捅了。”
不得不说,作者对捅腰子这件事是有点执念在身上的。
有没有可能,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个爆炒腰花爱好者?
祝凌霄神游天外,一段悲情小故事居然给她听饿了,咽了咽喉咙。
刚刚那一巴掌已经拍掉了她的老乡情,她现在对这位反派的悲惨人生提不起半点兴趣。
都那么有钱了,惨点就惨点吧,哪能什么好事都让他给占了。
祝凌霄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想来暂时没有别的任务,打算先去找点吃的垫吧垫吧。
医院的对面就是一条非官方小吃街,电动三轮支起的夜市小摊占满两边的街道,空气里都是轰炸大鱿鱼和臭豆腐的味道。
祝凌霄差点被呛人的地沟油熏了个跟头,捂着鼻子挑挑拣拣,最终停在一个大排长龙的炒粉摊前。
她从兜里摸出为数不多的现金,每个颜色挑了一张,用指尖捻成一排,低声问系统:“我应该出哪张?”
“你斗地主呢?”
系统没好气地说:“左数第二个蓝色的,上面有个竖还有个圈的那张。”
祝凌霄“噢”了一声,收回纸币,见周围排队的人都低头拿着一块发光的小板子,用手指滑动,不仅有声音,还有画面传出。
祝凌霄新奇道:“这是什么物件?”
现代社会,修真竟已如此普遍,功力又如此深厚,居然人人都能用法器眼观千里、隔空传音。
再一转头,炒粉摊的大娘一手颠起大锅,另一只手不知在哪碰了一下,原本漆黑一片的灶台竟窜出一股熊熊大火。
祝凌霄瞪大了双眼。
居然是驭火术!
这到底是夜市摊还是宗门大比现场?
她的视线急切地在四周寻找,果然在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发现了练习术法的修士。
他们的面前立起一块相似的发光板,统一留着锅盖短发,身着紧身裤,脚踩豆豆鞋,双手举于胸前,不断变换着手势施法,速度快到只能看见手指的残影。
现场甚至还有音修伴奏,节奏分明,震感强烈。
一曲奏罢,伴随着音乐声暂缓,这几个法修也缓下动作,凑近发光板,大声念咒:
“花手摇遍走四方,别让洋流太嚣张!”
“社会摇中没有将与帅,唯有实力这一块!”
“感谢宇将军送来的嘉年华———哦哦原来是字将军,因为脖子睡落枕了……啊?”
祝凌霄震惊了。
这究竟是何功法?
张弛有度,收放自如,竟还辅以念咒。
这一套组合技连招打下来,对面大概不是死就是残。
这小小一处夜市摊竟有如此多的卧龙凤雏,恐怖如斯,恐怖如斯啊!
她的人生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麻木地随着队伍向前,将手中的十块钱交给驭火的炒粉大娘。
为何人人都能修仙,就她修不了。
开什么玩笑啊,混蛋!
祝凌霄双目失神,兀自升级着大脑。
四周不知何时安静下来,深夜雾气四起,空气中沁着凉意。
她茫然抬眼,看向身侧,却见一抹朦胧月色微微弱弱地穿过浓得化不开的雾气,照在宽阔平整的街道上。
蓦地,一阵异响自不远处传来,浓雾中陡然间出现了一排影子。
幽暗的光线下,祝凌霄只能看清那些影子通体惨白的颜色和僵硬的动作。
瘦瘦高高,笔直一条,看起来和人的形状差不多,在雾气中越飘越近,后方还零星夹杂着几句叫骂声。
啥啊这是。
湘西赶尸的都来了。
“我真的从那场雷劫中活下来了吗?”
见到此情此景,祝凌霄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忍不住质问系统:“你不会就是负责赶我的大师,在这儿耍我呢吧?”
系统困窘地蹙了蹙并不存在的眉毛,语气迟疑地反问:“我赶你干嘛?”
“别说了,我都懂。”祝凌霄悲愤交加。
赶尸人不能让尸体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雾气里的白影越飘越近,一阵风过,零星小雨洒落地面。
祝凌霄迎风流着泪,正欲加入尸体派对,却眼睁睁看着一个惨白惨白的“人影”在她面前呼啸而过。
——随后,缓缓展开成一把白色的大伞。
伞下,一个男人死命蹬着三轮车,对炒粉大娘大声呼喊:“还炒呢,城管抓我们来了!”
话音未落,夜市收摊大队便从身旁飞速掠过,每个人的神情都紧张得要命,在原地掀起一阵小型旋风。
泥点子四处飞溅,现场状况混乱无比。
大娘面色大骇,把锅碗瓢盆快速收好,也顾不上做炒粉了,三步并两步骑上三蹦子,又俯身按下了某个开关。
“砰”地一声,一朵五颜六色好似毒蘑菇的彩虹巨伞在她头上徐徐展开,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嘎吱作响。
所谓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戏弄大馋猪。
轰隆隆马达声响起,大娘载着一车的救济粮,绝尘而去。
周围几个等餐的苦命人顿时不淡定了,跟在三蹦子后面紧追不舍,嘴里声嘶力竭地叫唤:“阿姨!等等我啊阿姨!我的炒粉和淀粉肠你还没给我呢!”
祝凌霄也跟着他们一起追,只不过语气更为愤慨恼怒。
她怒目圆瞪,大声控诉:“我的钱!把我的钱还我!”
在这场堪比马拉松的拉锯战中,周围几人逐渐体力不支,停下脚步。
唯独祝凌霄靠着对金钱的执着步步紧逼,连城管都没她有信念感。
大娘人都麻了,感觉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崩溃地转过头:“你为什么要追我?!”
祝凌霄脚下疾驰,和她视线平齐,贴脸对视,与三蹦子保持着相对静止,
她伸出一只手向前摊开,语气冰冷:“还钱。”
我还,我还不死你!
大娘气急败坏地刹了一脚车,把十块钱扔到她手上。
见她身形太过瘦弱,索性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根冒着香气的东西,不耐烦地撇撇嘴:“送你根淀粉肠,慢慢吃吧,别追了,大晚上的一个小姑娘不安全。”
说罢便动作利索地拧动把手离开,留着祝凌霄独自风中凌乱。
沉默片刻,她低头打量了一下刚刚被大娘塞到手里的食物,试探性咬开一口。
香气四溢的辣椒粉洒在炸得酥脆的外壳上,内里却是紧实嫩滑的口感,咸香麻辣的味道在口腔中绽开,唇齿留香。
她念念不舍地吃完最后一块肉,正要扔掉竹签,脑袋里突然浮现出几行加粗的大字:
【叮,任务发布!】
【秦软软的父亲秦雄欠下赌债,企图将她卖给富商当情妇,秦软软将身上仅有的十万块借给秦雄还债,并下定决心与他断绝关系。】
【请按照剧情回到家中,完成任务。】
祝凌霄扔东西的手顿了顿,看了一眼手中的十元大钞。
十万。
如果竖后面有一个圈是十块,那十万后面就是五个圈。
她上哪儿去找这么大面额的钱?
祝凌霄眉头紧锁,沉思片刻,看到前方的殡葬用品店后忽然眼睛一亮。
店门口的小桌上码着一堆纸币,金灿灿,红彤彤,一摞一摞,花纹款式和她手里的十块钱无甚差别。
而且不止有五个圈的,还有九个圈的。
上面写着【貳億圆·天地银行】。
这把稳了。
她心中狂喜,走上前指着那几摞冥币,豪气冲天地一挥手:“老板,把钱包起来,我全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