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的车轱辘碾过满是石子的山路,没有马车夫,灵石镶嵌在车辕中,流光溢彩。
一个约莫十四岁的少女侧身躺在车内,衣饰华贵,可怖的是她的下腹渗出许多血,时间一长,血迹斑斑。
奚有归有气无力抬手,一双瑞凤眼眯起,眼尾上扬。“系统,事了拂衣去,也已了无牵挂,让我安心去吧。”
马车不稳,碾到了大石头,车内晃的过分。奚有归身体随之摆动,呻吟出声,下腹伤口又流出鲜红的血。
“呃…”
【宿主!你是天道选中的气运之女,上一世你被奸人所害,气运被夺,陨落于占星台,这一世你就不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吗?】
奚有归绝望闭上眼,嘴角抽动。“你是说要我给我的死对头戴绿帽?”
何止荒谬绝伦!她奚有归光明磊落一生,竟然要为了重活一次要给死对头带绿帽子吗?
简直是不可理喻!更别说要他以“妻子”的名义。就算是其他,也是万万不能去做的。
奚有归气极反笑,脸上表情不像咬牙切齿,倒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恳求。“让我去死。”
【别啊宿主!这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系统此刻大叫,还带了哭腔。【你是我第一个带的宿主,呜呜呜,你要是不愿意,我的第一个任务失败了会被抹杀!】
奚有归脸色变了又变。
系统见状,心里窃喜,它就知道一生道德感拉满的奚有归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宿主你胸怀宽广,普世救人。自从你陨落之后,魔头卫怔夺走你的气运,却在最后关键飞升时报应轮回,被天劫击落占星台,最后卫怔不甘心,毁灭了世界。】
【宿主,世界需要你!虽然我的名字是不好听,叫什么背叛系统,但忍辱负重,必得未来可期啊。】
【任务:和卫怔做道侣再背叛他(0/1)】
“这又关我什么事?”奚有归眨眨眼,又重复一遍。“为什么认为我能什么都帮?”
【什…什么?】
“胸怀宽广,普世救人。”她喃喃,“我并非你所说的君子,只是不得不被世人推着走,走到这条路上,被高高架起。”
“我不想再重来了。”
【可是你不拯救世界,卫怔这个大魔头成长起来,将世界大乱啊!】
“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卫怔有自己的选择,即便是没日没夜被戳脊梁骨,被世人骂,他也不曾动摇,执着于一条路走到黑。”奚有归平静的有死感。
“我又为何不可?给我个痛快,马上要进轮回道了你给我拽回来算什么?”
一片死寂。
系统愣着说不出话来。
单从外形上看,奚有归就是那款被天道所偏爱的温润如玉的气运之女,唯一不符的是那双眼睛太过明亮,仿佛对人间还有留恋,又仿佛洞察人心不愿再来。
“再说了,”她闭着眼嘟囔。“我和卫怔又不是生来就是宿敌。替天行道非我所愿。”
系统咽了咽口水。【宿主,你不能进轮回道。由于你已经在这副躯壳里,天道已经把你的名字从轮回簿划去。】
“?”
奚有归平静安然,双手自然下垂,不吭声。
半响,“我不给别人戴绿帽。”
这算妥协了。
系统一喜,再接再厉:【宿主。“在反派卫怔的生命里,你作为独一无二的那个人,青梅竹马兼任宿敌。”这是上一辈世界线最后残留的意识,我捕捉后分析反派心理,我认为卫怔不仅仅是个恋爱脑,最受不了的应该被人背叛。他活该啊!上辈子害死你!】
“据我所知,卫怔上一世没有妻子,最受不了的应该是被人压一头。”奚有归睁开眼。“你可计算清楚了?”
她心里默默盘算着,却没有完成任务的打算。
系统沉默了。在经过大量计算后。【抱歉宿主,确实是这个任务。】
奚有归眼皮打架,身负重伤,坚持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嗯……”
系统识相沉默下去,不打扰她。奚有归作为空兰仙宗最出类拔萃的弟子,自然惹人眼红,十四岁这年独自入乾论山境历练,被奸人埋伏,差一点死在那里,好在有归聪慧过人,剑符偶三修,甩出一张心头血写的傀儡符,又让傀儡拿着她的本命剑“证道”引走那群人,才得以脱身。踉踉跄跄走到入境前备好的马车中,赶回空兰山。
【宿主你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无人应答。系统识趣彻底闭嘴。
奚有归脸色苍白,眼皮无力阖上,摇摇欲坠的身体几乎要落下马车。
日夜交替,太阳没日没夜往上赶路。终于,烈日高悬于空兰山,那一抹烁金点缀在云雾缭绕的山群中,几只守卫鹰盘旋。
领头的那一只,俯冲而下,在马车四周盘旋几秒,直到嗅出熟悉的气息才惊恐地停顿一瞬,旋即高昂发出尖叫。
“轰隆——”
山门打开,结界中冲出几位外门弟子,一位穿着较考究,腰侧挂着一块灵韵玉佩的男人一把拉开马车的帘子,倒吸一口凉气:
“奚师姐!”
车内俨然躺着一个气息微弱的人。那男人小心翼翼抱起她,将腰间玉佩取下,掰开奚有归的嘴唇,塞进去。
此玉价值不菲,可护全身脉络,滋养灵根。
“怎么会伤成这样?还不快去禀告内门!”男人压低了嗓子,急促道,后者则像刚反应过来一样匆匆御剑而去。
李明源抱着他,一边检查她的伤势,奚有归在他怀中昏迷不醒。
初入山内,路径狭窄,直到绕过一条小路,豁然开朗,建筑四落,饶是外门弟子便数也数不清。
千万剑修,千万把剑。不过是那扇内门挡住不得窥探上峰的平凡剑修。
李明源把人放在灯庭中,周遭气流缓慢流动,一丝一缕慢慢进入奚有归的伤口当中,奚有归肉眼可见手指动了动。
灯庭是入山第一个小院,和其他比起逊色很多,却是空兰仙宗初创时设下的疗养之地。
相传千年前空兰山是个土匪窝,而空兰仙宗还叫空兰派,每有弟子想出去历练或者有外人想拜入门派,都必须经过土匪那一关,进入者不是□□就是伤痕累累,便可进灯庭暂歇疗养。
那几个禀告内门的弟子还未归来,李明源调动灵力,勘察奚有归的情况,片刻他额头落下一滴汗水。
伤势严重,唯一可以苦中作乐的是没伤到灵根。
“证道……”奚有归浑身发烫,口中喃喃,身体不自觉动。
什么?
这孩子还在想着正道吗?
李明源脸色一滞,半响才反应过来,叫的是剑名,奚有归的剑不在身边。
身后不知不觉间进来一个人,少年高挑,还未长开,高鼻薄唇,剑眉星目,隐隐可见的硬朗。
“她怎么了?”声音还在变声期,发哑。
李明源回头一看,神色便有些冷淡下来。“伤了。”
卫怔抱着胳膊,嘴角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叫人看了直呼没同情心。
一个这么惹人心疼的少女重伤,你还笑得出来!
卫怔是仙宗能与奚有归并肩的存在,却经常性被忽略,不晓得内情的人只知空兰仙宗有奚有归这一位惊世天才。
不怪李明源不喜欢他,卫怔的身世直叫人如鲠在喉——刹雪峰前峰主卫辉的儿子。
十四年前,卫辉借着历练的名义去到蛮北,谁知一朝走火入魔,回空兰仙宗还带了一位有孕女魔修,不顾反对,为她担保留在仙宗。
不出几月,那女魔修用通灵传送阵避开结界,百名心智癫狂实力不俗的魔修闯入刹雪峰,将熟睡的弟子屠杀殆尽,也有一种说法是卫辉在那一晚下了迷药,众弟子才没有反抗。
那时仙宗大乱。
杀的弟子雪白的道服最后全染上触目惊心的血迹。最后还是闭关的一位峰主出关才得以平息,峰主剑指罪魁祸首,冰霜长剑,寒气逼人。
那怀孕的女魔修大笑,临死前诞下一个孩子,就是卫怔。占星峰峰主淡淡看了那孩子一眼,“前人之罪,勿施于他,取名卫怔吧。”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此后这孩子便在仙宗长大了。
卫怔卫怔,其名何其讽刺?
修的是正道,卫的居然是魔怔的怔。
卫怔不止一次想问那位峰主,不是说前人之罪勿施于他吗?又是为何叫怔?
他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年纪轻轻,薄凉无情。
后来,进入灯庭的人身份无一不高,只是统统绕过卫怔,当他不存在,去看奚有归了。
卫怔是一个局外人,眼里无波无澜,看戏一般看着温馨的局面。
“成钟。有归怎么还迟迟不醒?”一向束发冷脸的师姐问,浅色的瞳孔藏有担心。
“伤势过重,却不伤经脉。”成钟沉思。“不像是凶兽搏斗的伤。你去看看马车里她的佩剑在不在?”
成钟吩咐一个外门弟子去查看,看向师为矜的神态微变。“有归的佩剑向来不离身,怕是遇到什么事。”
师为矜彻底冷下脸。“莫非是想让有归缺席五年一次的仙盟大会?”
仙盟大会由修真界四大宗门牵头,每隔五年举办一次,各门各派都会挑选最好的弟子参加,原因无他,奖励丰厚。就算是小门小派的弟子也妄图一试,即便拿不到好奖励,也能学到东西。
而今年……夺得冠首的奖励居然是一颗凤凰蛋,奚有归师尊愿拿出这等宝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对奚有归夺冠势在必行。
灵兽十分稀少,更别说这等神兽。其他宗门想必眼红至极,做出下流手段让奚有归不能参加仙盟大会的手段也不是做不出。
成钟没回复,掐了个口诀,一只灵力凝成的大扑棱蛾子飞了出去。“让溯蛾看看就知道了。”
奚有归昏迷中苏醒,睫毛轻颤,四下模糊,那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少年抱着臂,冷眉冷眼,冷光几乎穿透心脏。
奚有归心一寒。
寒冰彻骨,每一寸的肌肤涌上寒气,那十年的针锋相对让她见到卫怔几乎下意识就要提剑。也只一瞬,她便意识到卫怔此刻才十四岁,人在正途,未来无限。
都说她奚有归是个烂好人,为民为国为世,她却最知自己本性,常常调侃自己是伪君子,外人却误以为是自谦。
但此刻她这个伪君子也没有办法不去想——
好像这个混世魔王还能再被拉一把。
她透过记忆看见以为不复存在的少年,和此刻重合,奚有归咳嗽一声,压下心绪。
全屋人的注意力被她吸引过去,卫怔本就一动不动看着她,从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
“太好了。”师为矜松了一口气。
奚有归被扶着喝了一口水,嗓子这才不干,说话还是有些沙哑。“师姐……”
“喂。”
卫怔好像就看不惯这种场景,冷言打断。“你还能参加仙盟大会吗?”
奚有归敛眼,早知他什么心思,话锋一转回答:“能。”
“那就好。”卫怔转头就走。
师为矜一阵无名火,嘲讽道:“这么想打败有归吗?乘人之危,胜之不武。”她冷哼一声。
卫怔就算被刹雪峰收留,也没有参赛资格,最终得从内门弟子中比拼。更别说这个人从小和奚有归争锋相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卫怔脚步一步也没停,得到答案就走了。奚有归坐着,收回看他背影的眼神,看着师为矜。“师姐,他不是那个意思。”
“他能是什么好人?”师为矜不想多说。“有归,你身上重伤,可是被人所伤?”
奚有归几不可察默了一瞬,摇摇头,只说一句。
“乾论山境凶险。”
成钟没说话,看着奚有归:“伤势颇重。”话里有话。
后者淡淡“嗯”了一声,并不接茬。
师为矜相信,他成钟不信,奚有归不愿说,没人能逼问。
再说……
等溯蛾回来一切都能知晓。
成钟表面岿然不动,内心那股不为人知的探求被刺激。
溯蛾是符术的一种,宗门内绝大多数是专修剑道,会符的除了奚有归,就剩成钟一人。
而占星峰……人迹诡谲,剑道之人也少。
外门弟子急匆匆进来一拱手。“成师兄,马车内无剑。”
李明源诧异,成钟和师为矜不约而同看向奚有归。
“我的剑丢了。”她说。
一语激起千层浪。
“怎么会?丟哪儿了?”成钟问。
奚有归摇摇头,“忘记了。没有感应。”
修剑道之人,剑和命一样重要,奚有归为何会把剑弄丢?这怎么可能?瞎说的吧!
但少女表情严肃不似作假,众人皆半信半疑。奚有归不知从何解释,上一世“证道”被她的傀儡带走,事后却无论如何也召不回,还牵扯到魔修……
奚有归叹了一口气,苦涩难言。
“我头好痛。”奚有归躺下。“我想休息。”
【宿主,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是被埋伏的?】
屋内的人自觉清空。
“复杂。”
“在那些事尚未水落石出之前。”
“暂时不想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