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之后,裴铮彻底将自己缩回了壳里。
他不再去书房,不再关注长公主的任何举动,甚至连每日的请安都变得机械而疏离。
他像一个真正合格的“摆件”,沉默地存在于栖梧宫的角落,将自己与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隔绝开来。
澹台昭临似乎也乐见于此。
她恢复了往日的冰冷高效,仿佛那夜的病弱和失态从未发生。
两人之间,比新婚时更加冰冷,如同一潭死水。
与此同时,朝堂上的暗流却并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陈国公一党因世子下狱而元气大伤,暂时蛰伏。但李相为首的清流一派,对长公主的攻讦却日益尖锐。
他们抓住长公主‘牝鸡司晨’、‘独断专行’的由头,不断上书要求还政于帝,并开始在小皇帝身边安插人手,灌输亲政思想。
朝堂焦灼时,一封来自玉门关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惊雷,骤然打破了朝堂的僵局和栖梧宫的沉寂。
北狄阿史那部联合西戎秃发部,集结二十万大军,绕道阴山,避开重兵把守的玉门关,奇袭防御相对薄弱的云州。
云州守将猝不及防,苦战三昼夜,城破在即,告急文书上字字泣血,请求朝廷火速发兵救援。
消息传来,朝野震动。
紫宸殿上,一份两派,争论不休。
主战派认为必须立刻调集精锐驰援,否则云州一失,北狄铁骑将长驱直入,威胁中原腹地。
主和派主张议和,认为朝廷应集中精力稳固内部,不宜在此时与北狄西戎全面开战,甚至暗示可以舍弃云州,换取边境暂时安宁。
李相更是趁机发难,矛头直指长公主:“若非殿下近年穷兵黩武,耗费国力于西北,致使云州防务空虚,何至于让蛮夷有机可乘?如今战端又起,生灵涂炭,殿下难辞其咎!”
朝堂之上,唇枪舌剑,乱成一团。
年幼的皇帝被吓得脸色发白,不知所措。
朝上的气氛凝重,朝后栖梧宫的同样焦灼。
澹台昭临将自己关在书房一整日,案头堆满了北境舆图和军情急报。
她脸色紧绷,眼底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和深重的忧虑。
云州绝不能丢!
这不仅关乎千万百姓性命,更关乎国朝根基!
然而,派谁去?
朝中能独当一面的大将,要么年迈,要么被各方势力牵制,要么远水解不了近渴。
朝中主和派的声音甚嚣尘上,议和的提议甚至得到了部分宗室的支持。
小小蛮夷,居然让我晟国朝堂掀起瀚波,简直是国之耻辱。更可恨的是那藏头露尾畏畏缩缩之辈,简直是蚕食国之血脉的蛀虫,死不足惜。
澹台昭临这边殚精竭虑,身在偏殿裴铮也是辗转难眠。
玉门关的风沙,云州城头的烽火,同袍浴血的嘶吼,百姓流离的哭嚎,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翻腾。
他紧握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是将军,他的战场在边关,而不是困在这金笼里,眼睁睁看着城池陷落,百姓遭难。
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和血性,冲破了他多日来的麻木和心灰意冷。
他猛地起身,不顾一切地冲向书房。
书房的门紧闭着,他刚要抬手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澹台昭临寒凉而疲惫的声音,她似乎正在与心腹女官对话。
“议和?割地?痴心妄想!本殿宁可血染云州,也绝不向蛮夷低头。”
“可是殿下,李相那边咬得很死,宗室里也有附和之声。粮草、兵员调动都需要时间,远水解不了近渴啊。除非……除非有良将能星夜兼程,以奇兵解围……”
“良将?”澹台昭临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诮和无力,“良将何在?赵老将军年迈,不堪长途奔袭。陈国公一系的人本殿信不过,其余诸将初出茅庐,谁能担此重任?谁能在粮草不继、援兵难至的情况下,以少胜多,力挽狂澜?”
女官沉默。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却无人敢提。
门外的裴铮,心脏狂跳,血液沸腾。
他知道,那个名字就在嘴边。
只有他,只有他这个曾经在玉门关让胡虏闻风丧胆的‘沙场煞神’最熟悉北境地形和狄戎战术。也只有他,如今被困京城,离云州相对较近。
他不再犹豫,猛地推开了书房的门。
“殿下!”
裴铮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带着久违的锋芒和不顾一切的决绝,“臣请命!率军驰援云州!”
书房内,长公主和女官同时惊愕地看向他。
烛光下,裴铮站得笔直,眼中燃烧着久违的战意和火焰,仿佛一头挣脱了锁链、渴望重返战场的孤狼。
他不再是那个被金丝笼困住的颓丧驸马,而是那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玉门关守将。
澹台昭临看着他,眼中瞬间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
但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属于政治考量的阴霾覆盖。
她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上那份染血的云州急报,久久不语。
裴铮的心,在狂跳中渐渐沉下。
他在赌,赌她心中江山社稷的分量,是否重过对他这个‘不安分’驸马的猜忌和掌控。
赌她是否真的…拥有用将之明。
书房内,死寂一片。只有更漏的滴答声,如同战鼓,敲在两人紧绷的心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