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晋国三年,三月暖春,阳光钻过几乎和房梁差不多高的窗柩,让阴暗的牢房里有了些许生机。
地上脏乱的杂草早已被不知是血还是汗液浸透的黢黑,腐败夹杂着发霉的味道直冲鼻腔,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小小身影,身上的红衣脏乱不堪。
魏凌音紧紧环抱着自己,昨日她还在府离里和自己的夫君徐清廉庆贺自己的十九岁生辰,今日却已成为阶下囚,父兄惨死,王府三百多人皆已被杀,不过一日便从云端跌入深渊,她一夜未曾合眼,也不敢合眼,将事情前前后后的想了多次,那个发誓要和她白头偕老的男人竟然丝毫没有漏过破绽,再毫无防备之间致命一击,自己与他一起同床共枕了一年多也未曾发觉半分异常。
这时一阵脚步声打断了魏凌音的思绪,狱卒手脚麻利打开了牢房门,魏凌音艰难的抬起头,一夜未曾变过姿势,身体早已僵硬麻木,不过她在看清来人后冷笑出声:“你来干什么?”
“为夫自然是来看看我的娘子,啧啧啧,瞧瞧,昔日的晋国第一高贵的女子,平宁郡主,如今成了阶下囚了。”徐清廉嘲讽的说完,一脸玩味的盯着魏凌音。
他想瞧见往日这个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女人如今变成人人唾弃的样子如何发疯,令他意外的是眼前的女子只是扶墙起身,平静的问出:“为什么?”语气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因为我要往上爬,我要把你和你的父兄全部踩在脚下!如今我做到了,信王府从此不复存在!而你的父兄皆已身首异处,哈哈哈!”徐清廉边说边笑,自己倒有些癫狂的模样。
“你…可曾喜欢过我吗?”魏凌音颤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希翼,死死的盯着徐清廉。
徐清廉默了良久,淡淡的开口:“从未!”
魏凌音虽早已想到了答案,如今亲耳听到,心里的那一丝火苗终于是灭了,泪水浸湿了双眼,她轻踱至徐清廉身前:“我只恨自己识人不清,害了父兄和王府,如今也是我应得的报应,若有来世,我必要你生不如死!”
话音刚落,魏凌音抬起手将早已藏匿的簪子狠狠刺向徐清廉,她早已有杀心,这手拼尽全力,虽徐清廉尽力躲闪,也还是被簪子划破了脖颈。
徐清廉见她又举起簪子,本能按住自己的脖颈处,急忙大喊大叫:“来人!救命啊!这个女人疯了!”门外的狱卒进来没费多少气力便将魏凌音制服,将她按在地上,徐清廉见魏凌音的簪子已被夺走,没了威胁,便瞬时又嚣张起来:“你现下不跪地求我,竟还想要我的命,看来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说完便气急败坏的给了魏凌音一脚,嫌恶的啐了一口,走出了大牢。
“对了,此次是来通知你,陛下已经下旨,信王府一干人等皆为乱臣贼子,杀无赦,若有违抗,可就地正法,而你,尊贵的平宁郡主,也无例外。”徐清廉恶狠狠的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翌日,狱卒将一碗清得见底的粥水放在门口,见魏凌音已一种诡异的姿势跪坐着,像是在面壁思过,他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喂!吃饭了!”见她毫无反应,便又继续喊道:“喂!吃饭了!”连着叫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狱卒这才感觉不对劲,便连忙打开牢房门,走近轻拍了拍魏凌音,只见她的身体犹如木偶般倒了下去,嘴里全是已经半干的血水,脸色苍白已无半分生气,只是瞪的浑圆的眼睛看着着实可怖。
“来人呐!平宁郡主咬舌自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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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元年,时至盛夏,已经连续了一个月的阴雨天气,人人都在祈祷何时才能见日头出来,淅淅沥沥的雨像是永远也下不完似的。
“郡主!快起来了,陛下已经派人来宣旨了!”一个身材圆润的小丫头兴冲冲的跑进来大声喊着。
“彩云,你又没规矩了,仔细郡主生气罚你三天不许吃点心!”说话间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丫头故作吓唬着起身拦住了她。
“哎呀,翠浓姐姐,你莫要吓唬我,郡主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我给她报喜,好赶着去讨赏呢!到时也分姐姐一份罢了!”彩云嬉笑着就不顾翠浓的阻拦径直去了里屋。
“郡主!起来了!”彩云试探着喊了喊,见床上的人没反应,便所幸上前去掀开帐帘,轻轻摇晃着床上的人儿,:“郡主?陛下一个时辰后要派人来宣旨了!老爷叫你早些准备呢!”
魏凌音眼皮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浑浑噩噩的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瞧见眼前彩云那张胖乎乎的小脸正笑得和包子一样,嘴巴不停的在说些什么。
翠浓此时也进来了,见魏凌音果真醒了,也赶忙去打水帮她洗漱,魏凌音便任由她们摆弄着,她以为人死了还能见到家人也是不错的,任由二人摆弄着直至一阵温热附上脸颊,她清醒了过来。
她曾听闻人死之后皆是冰冷的,如今这帕巾传来的温热让她惊惧不已,她颤抖着伸手触摸彩云那圆圆的小脸,彩云被她这举动弄懵了,忙伸手握住她:“郡主怎么了?”
她忍住内心的冲动,喜极道:“无碍,只是看你最近像是胖了,是不是又偷吃了?”翠浓没忍住大笑起来,彩云被她一番调侃,忍不住红了脸:“郡主又取笑奴婢了,奴婢最近已经控制许多了,只是厨房近日做的点心太好吃了,奴婢没忍住罢了!”
魏凌音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的脸,内心已掀起惊涛骇浪,她竟然重生了,老天爷待她可真是不薄,这次她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郡主,咱们得快些了,可不能误了时辰。”翠浓出声打断了魏凌音的思绪。
“什么时辰?”
“郡主,这么重要的事情您怎么忘了?”彩云以为她是害羞故意这么问,便开心的接着说:“陛下亲自下旨,今日是你和徐郎君的定亲之日,马上宫里要来人为你和徐郎君赐婚了!”
“原来竟是今日。”魏凌音咬牙切齿的小声说着。
翠浓瞧见她脸色不对:“怎么了郡主?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魏凌音并未回答,只是笑了笑反问:“我若想悔婚呢?”
二人听了她的话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彩云看向翠浓不知所措,毕竟这位的脾气她是了解的,翠浓也只能故作镇定的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魏凌音见她们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淡笑着回道:“没什么事,只是不喜欢他了!”
“啊?可是郡主您之前不是……”彩云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嬷嬷的声音:“郡主,夫人让您准备好了就去前厅。”
“郡主马上就来!”翠浓忙先应着,只道是魏凌音和徐清廉闹矛盾了才说如此气话,跟着便立即劝解道:“郡主,您若是和徐郎君不痛快了,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咱们日后在处理,今儿可是您的大日子,陛下亲自下令,满都城都已知晓您和徐郎君的婚事,若抗旨不遵可是大罪!何况您难道忘了这婚事是如何得来的吗?”
魏凌音见翠浓一脸严肃,也不好再反驳什么,几人穿戴好行至前厅,信王已带着魏凌风正等着,只是众人脸上并无一丝喜悦。
不多时,“陈公公到!”一声声通报自大门口一直传至客厅,几人忙站好起身迎接。
只见为首的陈公公堆着笑意走来:“老奴见过王爷。”
“哪里,哪里,劳烦陈公公跑这一趟了,”信王魏嵩回敬道。
“王爷客气,此等喜事老奴自然是不敢怠慢,以免误了郡主的——终身大事!”最后四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陈公公说完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魏凌音,眼里的嘲讽毫不掩饰。
魏凌音自是知道外面的人是如何嘲讽自己的,但此刻她不甚在意这位陈公公的话,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退掉这门婚事。
倒是魏凌风怕她又任性妄为惹出事端便赶忙回道:“多谢陈公公美意,还请陈公公宣读圣旨吧!”
“咳咳!”陈公公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那便请王爷,郡主,接旨吧。”
“臣接旨!”
“小女接旨!”
众人齐刷刷跪下,陈公公那尖利的声音响起:“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闻婚姻者,文道之始,王化之基,今有平宁郡主魏凌音温婉贤淑,贞静幽闲,乃闺中之秀,又有新科状元徐清廉,得才兼备,忠孝两全,为国之栋梁之才,二人因缘际会,情深意笃,实乃天作之合,地成之美。
朕心甚悦,特此颁旨,赐魏凌音与徐清廉结为秦晋之好,以成佳话。愿尔等婚后,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共筑和谐之家;更望尔等能秉持孝道,辅佐朝廷,为天下臣民之表率。”
“谢陛下隆恩!”魏嵩最先反应过来,而后兄妹二人便也跟着谢恩。
“平宁郡主,接旨吧!”陈公公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地上的魏凌音,她强忍住心中的厌恶:“是!小女——接旨!”
“那老奴就不打扰了,宫里还有事情呢!”陈公公满意的离去了。
魏凌风见她脸色不对,还以为她是因陈公公的嘴脸不高兴,便宽慰道:“好了,不过一个宫里的奴才而已,不必为此生气。”
魏凌音见父兄二人担忧的眼神,摇了摇头,解释:“父兄不必担心,我没事。”看了看手里的圣旨挤出一丝笑意:“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去吧。”魏嵩无奈的叹了口气。
回到自己所住的揽月阁,魏凌音便嫌弃的将圣旨丢在书桌上,心情异常的烦躁,忍不住狠狠的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心里也顺带不停骂自己怎么这么傻,居然会相信徐清廉这等卑鄙小人,如今若是抗旨必将连累父兄在朝堂上难做,更是会惹人耻笑。
思来想去便接下了圣旨,退婚只能令想他法。
第二天徐清廉便上门来送聘礼了,只带了一个媒人和几盒薄礼,虽有些寒酸,但魏凌风还是亲自迎他,给足了排面。
揽月阁内,“郡主您真的不出去见见徐郎君吗?”彩云瞧着正在发呆的魏凌音疑惑的问着,以往只要听到徐清廉的消息,郡主恨不得立刻飞奔出去,今日倒有些懒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