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B市闷热潮湿，林南坐在美术系办公室外，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银色指环。系主任突然的召见让她有些不安——尤其是当她看到办公室里还坐着国际交流处的老师时。

    "林南同学，"系主任推了推眼镜，"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有一个交换生名额，系里讨论后决定推荐你。"

    林南的呼吸一滞。巴黎美院，那是无数艺术学子梦寐以求的殿堂。

    "交换期一年，"国际交流处的老师补充道，"如果表现优异，可以申请延长至硕士毕业。奖学金涵盖学费和生活费。"

    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一年，甚至更久。这意味着她和佟北好不容易缩短的距离将再次拉长，从南北相隔变成横跨欧亚大陆。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听见自己说。

    系主任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是难得的机会，往届生挤破头都争取不到。"

    "给我三天。"林南恳求道。

    走出办公室，她立刻拨通了佟北的电话。视频那头的佟北正在S理工的实验室，背景里满是仪器和设备。

    "巴黎？"佟北的眼睛瞪大了，"太棒了！那是你的梦想啊！"

    他的反应如此迅速而热烈，仿佛这只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而非又一次分离的开端。林南盯着屏幕，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不舍或犹豫，但佟北的笑容真诚得刺眼。

    "如果去的话，至少要一年..."她轻声说。

    "才一年而已。"佟北调整了一下手机角度，"比起你成为世界级画家的未来，这点时间算什么？"

    他总是这样，把她的梦想放在首位，从不考虑自己的感受。林南既感动又有些莫名的恼火。

    "我们见面谈吧。"她突然说，"我明天去S市。"

    挂断电话，林南在画室里呆坐了很久。素描本摊开在桌上，最新一页是半完成的佟北肖像——他站在篮球场上，阳光为他镀上一层金边。这幅画原本打算在他生日时送出，现在却可能成为告别礼物。

    S市的夏天比B市更加闷热。林南走出火车站时，佟北已经等在出口处，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件蓝色T恤，头发被汗水微微打湿。

    "惊喜！"他接过林南的行李，"我请了三天假，可以好好陪你。"

    佟北的公寓比想象中整洁，墙上挂着她寄来的画，书桌上摆着两人的合照。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小型星象仪，正缓缓旋转着投射出室内的星空。

    "新买的？"林南指着那个装置。

    "嗯，这样我们看到的星空就更像了。"佟北打开冰箱，"饿了吗？我买了你喜欢的——"

    "佟北，"林南打断他，"我们谈谈巴黎的事。"

    空气突然凝固。佟北关上冰箱门，慢慢走到沙发旁坐下。

    "没什么好谈的，"他轻声说，"你应该去。"

    "就这么简单？"林南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你一点都不会想我吗？"

    "当然会！"佟北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我不想成为你放弃机会的理由。林南，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我们总不能因为爱情而放弃前程'。"

    这句话像一把双刃剑，刺得两人都生疼。林南想起一年前自己对苦闷的佟北说这句话的场景，没想到如今它会以这种方式回响。

    "那不一样..."她喃喃道。

    "一样的。"佟北握住她的手，"你的才华值得更大的舞台。巴黎美院能给你的，B师范给不了，S市更给不了。"

    他的掌心温暖而粗糙，指环硌在林南的皮肤上，提醒着他们曾经的承诺。林南突然意识到，佟北不是在推开她，而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爱她——给她自由飞翔的勇气。

    "如果...如果我去的话，"她哽咽着问，"我们会变成什么样？"

    佟北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本来打算等你毕业时送的，"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精致的对讲机，"卫星连接，全球覆盖。我查过了，时差七小时，你下课的时候我刚起床，我们可以——"

    林南再也忍不住，扑进佟北怀里。他紧紧抱住她，身体微微发抖，终于泄露了强装的镇定。

    "一年而已，"他在她耳边重复，"比起你的未来，这不算什么。"

    那天晚上，他们躺在佟北公寓的小阳台上，用星象仪投射出的星空代替真实的夜空。佟北指着人造银河中的某个点：

    "看，那是织女星。传说中她和牛郎一年只能相见一次。"

    "我们比他们幸运多了，"林南靠在他肩上，"至少能视频。"

    佟北轻笑出声，胸腔的震动传到林南身上："而且没有喜鹊我们也能飞过去看对方。我查过了，学生机票不贵，省吃俭用的话..."

    他们就这样计划着未来一年的相见方式，用具体的日期和数字对抗分离的恐惧。巴黎到S市，十二小时的飞行，七小时的时差，这些冰冷的数字因为爱而变得可以忍受。

    三天后，林南回到B师范，正式接受了巴黎美院的邀请。手续办理得很快，八月中旬就要出发。剩下的两个月里，她和佟北尽可能地待在一起——在B市的美术馆流连，在S市的小巷探索，仿佛要把未来一年的相处提前透支。

    离别前夕，他们在B市的小公寓里收拾行李。佟北帮林南整理画具，每一支笔、每一管颜料都被小心地包裹好。

    "记得多画些巴黎的街景给我看。"他说，声音故作轻松。

    林南点点头，把两人合照塞进日记本里："你要按时吃饭，别熬夜。"

    他们像两个蹩脚的演员，重复着毫无新意的台词，因为真正想说的话太过沉重，谁都不敢先说出口。

    机场的告别比想象中平静。没有眼泪，没有崩溃，只有紧紧相握的双手和无数次"到了告诉我"的叮嘱。

    "这个给你。"登机前，佟北塞给林南一个小盒子，"上飞机后再打开。"

    林南也拿出一个精心包装的礼物："到巴黎的第一晚才能看。"

    他们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舍与坚定。这一刻，林南突然明白，真正的爱不是束缚，而是即使放手也相信对方会回来。

    飞机冲上云霄时，林南打开了佟北的礼物——是一个精致的星空投影灯，底座刻着"Paris-S City"和一组坐标。按下开关，天花板上立刻浮现出灿烂的星图，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观星时看到的景象。

    在底座的暗格里，她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无论相隔多远，我们都在同一片星空下。每天睡前看看星星，就像看到彼此的眼睛。我爱你，从地球到银河，再回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林南望向窗外，云层之上，真正的星空正在缓缓展开。她知道，在遥远的S市，佟北一定也正仰望着这片星空，手中拿着她留下的礼物——一本全新的素描本，扉页上写着：

    "第52个理由：他让我有勇气飞向更远的天空，因为知道总有归途。"

    飞机穿过云层，驶向未知的远方。林南擦干眼泪，翻开素描本新的一页，开始勾勒云海之上的第一幅画。前方的路或许漫长孤独，但有些联系，即使跨越星海也不会断绝。

    在巴黎的第一缕晨光中，林南完成了这幅画——一架小小的飞机航行在浩瀚星空下，机翼上反射着星光，像一颗移动的星辰。她在画作角落写下日期和地点，又添了一行小字：

    "星尘作伴，终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