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那一声“怪香的嘞!”和随后拍下的第二枚铜板,成为了知味摊响亮的广告。
几个原本匆匆路过的苦力,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目光好奇地投向这不起眼的小摊。
那碗里腾腾的热气,混合着一种直往人鼻孔里钻的香气。
赵大可是码头有名的“老饕”,嘴刁得很,连他都点头,那味道……或许真有点门道?
阿味的脸颊烧得通红,手脚却丝毫不敢停歇。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
“大哥稍等,马上就好!”
她脆生生应道,声音比方才清亮了几分,带着初战告捷的欣喜。
蚌壳在她手中翻飞,她熟练地刮下一张张薄如蝉翼的糙米粉皮。
萝卜丝和野菜碎均匀铺撒,盖上破瓦片。蒸汽在瓦片下闷闷地涌动,发出了细微的“噗噗”声。
她凝神静气,侧耳倾听那蒸汽的韵律,指尖感受着铁盘边缘的温度。
最佳美味稍纵即逝的时机,被她稳稳抓住。
掀盖,刮卷,淋汤。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
第二份裹着青白馅料、浸润在浑浊汤汁里的肠粉,很快送到了赵大手中。
“唔!热乎!带劲!”
赵大这次吃得慢了些,细细品味着那独特的糙米皮肠粉。
他抹了把嘴,对着旁边观望的几个同伴吆喝:“老李,王三儿,都愣着干啥?一文钱!尝尝!比啃冷窝头强百倍!这小娘子手艺,真不赖!”
有了赵大这个活招牌,工人们的犹豫瞬间被打破。
“给俺也来一份!”
“小娘子,我也要!”
“快点儿,俺还得赶工!”
三四个穿着同样粗布短褂的汉子围了上来,铜钱叮叮当当落在破木板上。
阿味的心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和紧张填满。
成了,真的成了!这小小的摊子,真的有人光顾了!
她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投入到美食的制作中来。
“好嘞!大哥们稍坐,马上就好!”
她一边麻利地收钱,一边飞快地开始下一□□作。
小小的摊位上,只有她一个人。
倒浆、蒸皮、刮卷、淋汤、招呼客人……所有的步骤全靠她一双手。
火候的掌控变得越发重要。
铁盘太小,一次只能蒸一份。
后面等待的工人开始有些焦躁地跺脚。
阿味额角渗出几颗汗珠,后背的衣衫也被汗水浸湿,不过眼神却专注明亮。
她不再看客人,也不再想小摊的生意,只是将全部心神都凝聚在眼前这一方小小的铁盘上。
听声,辨温,手腕翻飞。
刮皮,卷馅,淋汤,一气呵成。
她将蚌壳运用得愈发纯熟,每一次刮卷都力求完美,让那粗糙的粉皮尽可能完整地包裹住馅料。
阿味淋汤的手也稳了许多,不多不少,刚好浸润粉皮又不至于泡烂。
“小娘子手真巧!”
一个等着的工人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赞了一句。
“这粉皮瞧着糙,吃着倒滑溜!”
另一个刚拿到肠粉的工人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含糊地称赞道。
阿味抿着唇,努力不让笑意太过明显。
每一句夸奖,每一个铜板落下的声音,都足以令她欢呼雀跃。
活着,靠自己双手活着的感觉,真好!
一会儿功夫,破庙里的“家人”们竟然也陆续来了。
小乞丐阿毛像只灵敏的小猴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怯生生地站在摊子后面。
他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那香喷喷的肠粉和案板上的铜钱,小肚子发出响亮的“咕噜”声。
阿味抽空看了他一眼,低声道:“阿毛,帮姐姐看着点炉火,别让它灭了,也别让火星溅出来。待会儿姐姐给你弄吃的好不好?”
阿毛的眼睛瞬间亮了,用力点着头,就像是得了天大的任务。
他立刻蹲到小炉子旁边,紧盯着那跳跃的火苗,神情无比专注。
断臂的王莽也扛着一捆柴禾走了过来。
他看到摊前围着的人,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是欣慰。
他默默地把柴放下,然后一声不吭地拿起阿味磨米浆的粗陶钵和卵石,坐到角落,开始吭哧吭哧地研磨糙米。
他力气大,动作虽不如阿味灵巧,但胜在持久稳定。
粗糙的摩擦声,成了摊子背景音的一部分。
瞎眼的老婆婆摸索着坐在离摊子不远的一块石头上,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笑意。
小小的“知味摊”,在码头一角,渐渐有了生气。
人流,开始真正地汇聚过来。
码头的工人们口口相传:“城墙根儿那新来的小摊,一文钱的肠粉,热乎顶饱,味儿真不赖!”
“赵大那嘴刁的都连吃两份了!”
“快走快走,晚了怕是要排队!”
阿味的摊子前,渐渐排起了小小的队伍。
她忙得团团转,手臂早已酸痛不堪,好在“家人”们帮助她,疲惫感减轻了不少。
每一次刮下粉皮,每一次淋上汤头,每一次将食物递到冻得通红的粗糙大手中,每听到那一声满足的喟叹,都让她充满了力量。
后来几天,小摊生意红火起来。
她开始掌握节奏:估算米浆的用量,提前蒸好几份粉皮备用,虽然放久了口感会略差,但在寒风里等待的工人们显然更在意那份热乎劲儿。
淋汤的手也练出了准头,保证每一份都滋味均匀。
“小娘子,多给点汤!这汤头泡饼子绝了!”一个熟客笑着要求。
“好嘞,大哥!”阿味爽快地多舀半勺。
“这野菜是啥?吃着有点清苦,但回口又甜丝丝的。”有人好奇地问。
“是附近掐的婆婆丁嫩尖儿,清火的。”阿味一边忙活一边解释。
“哦!好!真是实在货!”
(几天后……)
随着知味小摊的生意越发红火,挑战也随之而来。
现下这糙米肠粉口碑虽然不错,可光是靠这一种菜品也不够啊。
必须要研发新菜式,小摊才有可能变馆子,他们才能赚更多钱。
谁知这个问题还没开始解决,更大的问题就来了:
“知味摊”的生意红火,自然碍了别人的眼。
一天傍晚,阿味一行人正招呼着客人,几个流里流气的身影竟晃荡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歪戴着破毡帽的干瘦汉子,眼神浑浊,嘴角还叼着根草茎。他身后跟着两三个同样衣衫不整的混混。
只见他们直接站到摊子前。
“哟嗬!新来的?生意不错啊!”
那干瘦汉子斜睨着阿味,阴阳怪气地开口,目光贪婪地扫过案板上堆着的铜钱。
“在这码头摆摊,问过我们‘过江龙’彪哥了吗?懂不懂规矩?”
林知味:“??”
完,这是遇到真□□了……
阿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坐在一旁的赵大眉头一皱,刚想上前,却被旁边的食客悄悄拉住了袖子,示意他别惹麻烦。
阿味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麻烦来了。
冷静,冷静……她给自己打着气。
只见阿味停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直视那干瘦汉子。
“这位大哥,小女子初来乍到,不懂码头的规矩。不知这‘规矩’是什么?还请大哥明示。”
“规矩?”
干瘦汉子嗤笑一声,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敲了敲案板。
“简单!码头这地界儿,归我们彪哥罩着!想在这儿安安稳稳做生意,得交‘平安钱’!一天……嗯……”
那人眼珠子转了转,看着阿味摊子前的人流,道:
“看你这生意还行,一天就收你二十文吧!保你没人敢来捣乱!”
二十文!?
阿味今天辛辛苦苦忙活大半天,扣掉买米的成本,净利恐怕都不到这个数,这简直是明抢!
周围的食客们都倒吸一口凉气,敢怒不敢言。
王莽猛地站起身,独臂紧握成拳,死死盯着那干瘦汉子。
阿毛吓得缩到了炉子后面,小脸煞白。
老婆婆也紧张地朝着声音的方向侧耳听着。
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
阿味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冷汗。
硬碰硬?我们老弱病残,对方人多势众,无疑是鸡蛋碰石头。
屈服?交出二十文,等于这一天白干,甚至还要倒贴!这摊子还怎么开下去?
电光火石间,阿味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前世在竞争激烈的餐饮界摸爬滚打的经验告诉她,有时候,迂回比硬刚更有效。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其真诚的,甚至带着点怯生生的笑容。
“彪哥?”
阿味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惶恐。
“哎呀!原来是彪哥的兄弟!真是失敬失敬!”
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拿起蚌壳,飞快地蒸好一份肠粉,特意多放了点馅料,又满满淋上两大勺浓汤。
阿味双手捧着豁口的破碗,恭恭敬敬地递到干瘦汉子面前。
“大哥们辛苦了!这天寒地冻的,想必还没吃口热乎的吧?”
“小女子手艺粗陋,这点不值钱的东西,权当给几位大哥暖暖身子,尝尝鲜!这‘平安钱’的事……”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
“小女子今天刚开张,本钱都没收回,实在是囊中羞涩……”
“大哥您看这样行不行?容小女子做几天生意,攒够了钱,一定亲自去拜见彪哥,把该孝敬的一文不少地奉上!还请大哥在彪哥面前,替小女子美言几句!”
她语速不快,声音清晰,姿态放得极低,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
那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肠粉,便是最好的诚意。
干瘦汉子和他身后的混混都愣住了。
他们横行码头,收惯了“平安钱”,遇到的不是忍气吞声乖乖交钱的,就是梗着脖子不服最后被揍一顿再抢光的。
像这样不卑不亢,先笑脸相迎递上吃食,话里话外给足面子又表明暂时困难的,还真是少见。
那浓郁的、带着肉香的奇特气味一个劲儿往他们鼻子里钻。
干瘦汉子看着眼前这碗诚意十足的肠粉,又看看阿味写满恳切的脸,再瞥了一眼周围那些沉默不言却眼神不善的人们。
他一把抢过碗,也不怕烫,抓起肠粉就塞进嘴里。
粗糙的口感,奇异的鲜香,热乎乎的汤水顺着喉咙滑下……味道竟出乎意料的不错。
他三两口扒拉完,连汤都喝了个干净。再看向阿味时,眼神里的贪婪和凶狠淡了几分,倒多了点欣赏意味。
“哼!算你识相!”
干瘦汉子把破碗往案板上一丢,抹了抹嘴,高声道:“味道嘛……马马虎虎!看在你是个懂事的份上,今天就算了!记住你说的话!三天!三天后我再来!要是见不到钱……”
他冷哼一声,眼神扫过摊子,“你这摊子,还有你们几个,就别想在这码头混了!”
他撂下“狠”话,带着几个混混,大摇大摆地走了,临走前还顺手从旁边一个食客碗里抓走一段肠粉塞进嘴里。
工人们松了口气,看向阿味的眼神多了几分敬佩和同情。
赵大低声道:“小娘子,这伙人是码头一霸,惹不起的……你……”
阿味的心脏还在狂跳,后背一片冰凉。
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兵之计。
三天?一共是六十文。
她必须在这三天里,赚到足够多的钱。
又或者,找到别的出路?
她强迫自己挤出笑容,对赵大和周围的工人道:“让大哥们见笑了。没事,咱们继续罢!还有哪位客官要肠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