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
“小姐,可有什么吩咐奴婢的?”
“以后芝阑就是我们院的人了,你先带芝阑熟络熟络。”
“是,小姐,我一见玉姝就讨喜,还真是咱们院的人了,小姐真有眼光。”春桃一副讨好的样子,那丹凤眼眯起来倒有点像耗子。
“你少打趣,”周家小姐笑意又浓了些,“玉姝,这是春桃,给我梳头的是夏果,她们都是我的贴身侍女,有什么想问的你大可以去麻烦她们。”
“是,小姐。多谢小姐。”玉姝还是低着脑袋,乖乖地作答,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交代好了玉姝的去处,周家小姐照常来到松寿堂。
“女儿给母亲请安。”
见女儿前来,周母遣退了四周伺候的仆人。
“忙起来吧,我女如此孝顺,娘亲真不舍你离开。”
周母和周家小姐长得很像,同样的细眉圆脸,笑起来很和善。此时端坐在红木椅上,称得脸更加白皙,只眼边多了几道细纹。
“娘亲,女儿又不是不回了嘛。女儿在京老老实实走个过场就回来,日后还要在扬州服侍母亲呢。”
周家小姐娇俏地伏在周母腿上。
“娘真是忧心你,这万一要是被选上...”
“娘,是了,您和爹爹上次不是说想给我配一位医女吗,我这倒寻到一个。”
“哦?”
周家小姐院里。
“芝阑,主母叫你去回话呢。”
玉姝眸子一闪,草草地收拾好手边的活,便跟着主母院内的侍女碧雨走了。
“芝阑妹妹,听闻你是被小姐救来的?”
“是。”玉姝低着头,回答得很简洁。
“听你这口音,倒是听不出是哪里的。”
“奴婢是小地方来的,姐姐定没听说过。”玉姝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顾着搪塞过去。
许是自讨没趣,碧雨便没再发问了,一路无言。
碧雨却是把玉姝引到了一偏房。
“芝阑妹妹,近日府上有几位嬷嬷病了,听闻你会医术,不妨先给他们看看再给夫人请安吧。”
“是。”
玉姝心知这是主母试探她的医术,从容地应下了。
半个时辰后。
“夫人,试过了,医术很是不俗,还会解毒,药方开得比府医还要好些。也问过外院的嬷嬷女使了,醒来后数月一直安分地浣衣,什么活也都愿意干,平时话很少。而且,说是要报答小姐恩情,在府中吃住心中已是愧疚,其余分毫月例不取。”
碧雨思索着向夫人回话。
听罢,周夫人细眉一挑,停下了正给池里小鱼撒着饲料的手,神情清冷,似与平时很有差别。
“叫你来时路上与她搭话,可探出什么了?”
“是个口风紧的,也是个寡言的,不愿说什么。”
周夫人漫不经心地颔首,“让她进来吧。”
碧雨为玉姝带路。
“奴婢芝阑,见过夫人。”玉姝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
“芝阑,你可知罪?”
玉姝心里一跳,面上依旧沉稳。心里暗自疑惑这周夫人怎的和外界相传不符。
“奴婢知罪,奴婢私入内院,明知故犯,罪该当诛。”
周夫人倒是有些意外。周家以武将出身,随太祖打江山,为了防敌国奸细,家中内外院进出规矩甚严,若有违者军法处斩。
但如今已不复当年,偶尔有人再犯也只是不痛不痒地赏几杖,外院嬷嬷告假让信任的小丫鬟替她来内院办事也是常有的事,在她嘴中乍一听见罪该当诛倒是意料之外。
周夫人不动声色。
“你可有什么想辩解的?”
玉姝诚恳地回答,身子整个俯在地上。
“奴婢乞求夫人给奴婢一个辩解的机会。”
“抬起头来说吧。”
玉姝缓缓抬起头,但并没有直视周母的眼睛,仍是微垂着双眼,很恭敬的样子。
周母不禁暗暗点头。
“奴婢出身乡野,其父原是在平唐城有名的医馆行医,平唐城是北仓洲辖管的小城,过了平唐就是俍族之地,俍族来犯,常来城里烧杀抢掠,更听说他们掳了好几个医馆的医师,父亲不愿为俍族医治,自此还乡,娶妻生女。“
“娘亲身子不好,早早去了,奴婢身为女子,与世事多有不便,便打扮成药童,跟着父亲上山采药,下山治病,有时父亲不在,便由奴婢开药方。然,数月前下山时却碰到了俍族,父亲不幸遇难,奴婢跑了一天一夜,好在在官道上遇着小姐,才有了活命的机会。”
“奴婢醒来后便一直在外院浣衣,前些日听闻小姐要入京,想着奴婢一身医术可能用得上,直想着能报答小姐,便不管不顾了,犯上求见小姐,奴婢该死。”
“小姐在路上救了你,如今又选了你,”周夫人停顿了一下,“作医女,你可知其中恩情?”
听了她这番凄苦的身世,周夫人仍神色如常,只随手拨弄着茶盏,冷然发问。
“奴婢这条命是小姐救的,奴婢就是豁了命出去,千刀万剐,也不会叫小姐受伤。”玉姝字字铿锵,坚定地回答,说罢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瞬间就见了血。
眼见响头磕完了,周夫人才温柔地扶起了玉姝。
“好孩子,你这孩子,好端端的磕什么头,快起来吧。”
又扭过头叫身边的女使,“碧波,快去拿那金疮药来,小姑娘破了相了可不好看了。”
玉姝一听,又要跪下。
“奴婢卑贱之身,不敢用如此金贵之药。”
周夫人仍含笑将玉姝扶起,玉姝不敢躲,只能随着周夫人的力道坐在桐花镜前的椅子上。
只见周夫人左手扶着玉姝的手臂,右手执碧波拿来的湿帕子,轻轻地沾湿玉姝的额头,却突然猛地往下用力地擦拭。
玉姝大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差点手就要抓住周夫人的手腕。
“好姑娘,这么漂亮的脸庞,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不必遮盖了。”
周夫人还是那么温柔恬淡的语气,玉姝却觉得如同毒蛇缠绕般恐惧。
玉姝从小生了一副好颜色,甚至比她当头牌的母亲更甚,母亲惶恐,早早寻了方子让她肤色蜡黄,小嘴深乌,但是还是难以遮盖骨相绝色,后又辅以药水覆在脸上,按说不该有人能看出,也不是清水能够洗脱的。
然而,铜镜里却逐渐浮现她药水下的脸庞,虽暗沉无气色,还是干净的脸庞。
镜中人有不俗的骨相,处处转折有致的鹅蛋脸,精致的鼻梁骨,骨肉贴合,可惜面中处却有一颗大痣,周夫人使了蛮劲也搓洗不去。
只见她轻轻将手帕丢下,仿佛这下真正放心了,柔柔地对玉姝轻笑。
“小姑娘真漂亮,日后安心跟了小姐进宫,不必担心有歹人了。金疮药赐予你,不必推诿了。”说完还安抚地拍了拍玉姝的手背。
从周夫人的房里出来,玉姝好似还没回过神似的,差点崴了脚,碧雨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妹妹小心些,夫人菩萨心肠,还赐予了名贵的金疮药,妹妹可别一时感激摔了。”
“是,夫人待我好,奴婢摔了事小,若是将金疮药摔了才是大事,谢谢姐姐。”
玉姝惶恐地道谢,好像受惊不小。只有她自己知道,以周夫人这样的内宅高手,当奴才要聪明,但绝不能聪明过主子。
她要掩人耳目,以正当身份进宫,一步一步接近权力中心,首先就要先过周夫人这一关。
提点了玉姝,碧雨回去复命。
“夫人,芝阑惊得魂都要没了,好端端的平地差点崴了脚。”碧雨捏着帕子嘲笑。
“不过是小孩子,况也是受俍族所害。”
周夫人望向天边,神色有些复杂。
“如今边境是愈发动荡了。你瞧,这天,恐要变了。”
“芝阑,你怎知这么多奇事,你方才说的那什么’开天门’你可见过?”
周恬如抱着一大罐蜜饯,睁大眼睛好奇地问。
“芝阑自小随父亲翻山越岭,爬过的山莫说有一千也有数百了,山上奇观自然见过不少,‘开天门’是两山之间清晨旭日升起之时有雾,有时能形成‘天门’的奇观,传说踏入此门便可得道升仙。但医术里也有‘开天门’一说,是一种推拿手段。”玉姝顶着周恬如和周围的丫鬟们对知识渴望的灼灼目光,娓娓道来。
“芝阑,那可否给我开开天门...”周恬如一听,眼都亮了。
“小姐,我也想要,我排在你后边可好。”
“凭什么呀,小姐,让我排你后边吧。”
“......”
玉姝不禁扶额,她就知道会这样。真拿这一屋子的姐姐妹妹没办法。
“这是医治的手段,无病无痛的,不能轻易施用的。”
都是生在内宅的女子,年纪都小,对外面的世界格外好奇。一段日子过去,玉姝已经和周小姐的院里打成了一片。
这样恬淡的日子,糊涂着过下去,似乎也不错,可恍惚中玉姝又回想起红绡楼的笑语,如今已成泡影。
“小姐,夫人唤您过去,叫芝阑姑娘和夏果姑娘也一同过去。”
玉姝心里一震,将要踏上进京之路了。这些时日,她虽作为医女,夫人仍让她跟着夏雨学了些武学皮毛,可见周夫人爱女之心。
周夫人院里。
“小姐不通武艺,此次你二人陪小姐进京,必要护小姐周全。夏果你沉稳知事,精通武艺,凡小姐拿不定主意时,你可大胆进言,若有匪徒也要保护好小姐。”周夫人细细叮嘱。
“谨遵夫人命令。”夏果沉稳应答。
“芝阑,这些时日叫你制的解毒丸,清心丸怎么样了?”这边得了满意的答复,周夫人转过头又问玉姝。
“夫人放心,均制作了药效强,体量小的药丸,易携带又不易发觉。”
“那就好,这一路上山高路远,到了京城更是鱼龙混杂,三选都不可携带侍女,在袖中藏些必要的药丸,也好免得遭人算计,御前失仪。另外,若是我女终选被皇上选入后宫,以家世高不过宝林品级,只能携带两位侍女入宫,到时你们二人便随小姐入宫,谨言慎行,莫要冒进...”周夫人忍不住有些哽咽。
“母亲,怎得听起来女儿那般不禁用,再说了女儿有自知之明,姿色平平,必不会入选的。”周恬如听出母亲难过,故意打趣。
听完女儿的话,周夫人更是五味杂陈。
“我女...唉......你们都下去吧。”周夫人使了个眼色。
“是。”玉姝和夏果低头退出房门,在门口守门。
周夫人忍着泪水把周恬如拉到身边。
“姝儿,你爹爹是武官,和平朝代武官不打仗,本就没有什么晋升机会,且我朝向来重文轻武,这样一来,武官官位更是难进了。按照要求咱们家原是不需参加选秀,然近来形势很是不一般,可能要重新开战,今年扩大了选秀范围,说是为了庆贺,其实低位官员十有八九都是武官,本意就是多想选一些武官女儿进宫,好笼络武将......娘亲,没料到你会要选秀,自小愿你健康平安便好...不成想.....”
“娘亲,我不想入宫。”周恬如这下真有些怕了,紧紧抱住母亲不肯撒手。
“是娘亲短见。”周夫人潸然泪下,只恨自己将孩子养的太单纯,没能将自己的手段一一传授,偏又自小把孩子当作伯爵府贵女一般地培养,将一身气质将养的极好,恐怕在一众低位武将女儿中是极为突出,是偏要进那虎狼窝了,也不知玉姝能撑到几时。
......
若是被选上,美人最多也只可带四副轿子进宫,但周家还是如嫁女般给周家大小姐准备了足足十二副轿子上路了。
出发那天,周家上下数十口人尽数都来送了周家大小姐,一眼看过去浩浩荡荡的男丁,有几个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气宇轩昂,净显武将气质,还有几个是抱在怀里的垂髫小儿。
“周家小姐心善,福气也好呀,一家八九个兄弟,就她这么一个女儿。”
“要我说是周家夫人好,周家夫人那是远近闻名的善人,在府中也绝不苛待侍妾,庶子也尽数在她膝下养着,所用物件那是一应同嫡子级别啊,这心胸,不愧是忠勤伯爵府这等大家里出来的女儿。”
玉姝听着声声议论沉思。
“......”
马车伴着城内百姓的阵阵议论缓缓驶出了城门。
一路向南。
此时周恬如已然哭累了,被夏果扶着上了塌。夏果给小姐掖了掖被子,示意玉姝和她坐出去,不要影响小姐休息。
两人坐在马车前头,隔着厚厚的帷布小声交谈。
“我方才见着好多人来送小姐,都是周府的少爷们吗?”玉姝还想着之前听见的议论,趁机问。
“是啊,你来府晚不知道,周家有七位少爷,其中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七少爷都是嫡出,其余几位少爷分别是三位姨娘生的,咱们小姐是夫人头生的女儿,也是周府唯一的小姐。”夏果毫不吝啬地告诉了玉姝。
“夫人好福气啊,小姐肯定也很幸福,有这么多兄弟呢。”
“夫人善人有善报,是应得的。就是小姐,扑哧——少爷们可爱追在小姐屁股后面了,小姐还是烦他们的很,从小就盼着能有个亲姐妹呢......只是......”
看出夏果的欲言又止,玉姝忍不住了。
“哪有话说一半的道理啊,夏果姐姐,别欺负我这个新来的呀。”
“你啊—”夏果点了点玉姝的额头。玉姝以后就是和自己一个战壕的战友了,夏果也心疼她的遭遇,把她看作妹妹相处的,此时也不准备藏私了。
“其实是有的,但都不幸夭折了。四少爷的生母萧姨娘就怀过两个女婴,一个5个月小产了,郎中说是怀四少爷的亏空还未弥补的过来,怀不住,后来又怀上一个,姨娘难产,生了三天三夜,那女婴在腹中生生憋死了。”
“前些年一位侍妾也生下过一个病弱的女婴,生下来不过老鼠一般大,没几天就去了,便没记名了。”
“这些年前前后后也出生过一些姐儿,都是没留住,老爷倒是没大在意,夫人还专找人瞧过,说是府里男子多阳气过盛。”
居然这么巧。玉姝忍不住腹语。而且世上真有圣人能如此贤良,做到毫无私心吗。玉姝不禁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夏果—”这时突然传来周小姐的声音。
“小姐叫我们了,咱们赶紧进去吧。”
两人赶紧掀开帷帐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