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殿试放榜的鼓声响彻奉天殿,朝阳初升,金榜张贴与红墙之上,围观的学士早早就在门外等待。寒窗十余载,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此刻,吏部门前却格外冷清。
本该由吏部主理的放榜典仪,却被太子的一道调令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个红袍文官站在门前,面面相觑,不敢动弹。陆英一身月白锦服伫立一旁,唇边是压不住的笑意,他身前站着的是太子亲信。
远在昭澜殿的邓夷宁也得知了此事,正端着步子在院中学一个端庄的王妃。
“太子这是下的哪一步棋?”她轻声说。
李昭澜坐在一旁看她,袖袍松散,手里把玩着一枚棋子,闻言挑眉道:“死棋。”
邓夷宁乐了:“你真会说话。”
“多谢夫人夸奖。”李昭澜悠悠起身往屋里走去,出来时手里多了把佩剑,看的邓夷宁两眼放光,蹬着两条腿就迎了上去。
“佩刀?你要杀谁?带我一个行吗?”邓夷宁眼里闪着光,跃跃欲试。
李昭澜将刀挂回腰侧:“皇子出宫,带个佩刀不是很正常?”
“不带我?”邓夷宁一步跨到他面前,堵住去路并威胁他,“那你不准走。”
李昭澜低头一笑,语气温柔:“没说不带你,走吧。”
“去哪儿啊?”
“先出宫,找个酒肆落脚。”李昭澜上前牵过她的手,边走边说,“路上说。”
午后天色微阴,李昭澜带着她一路往南,直抵南街。邓夷宁见此地有些熟悉,拍了拍李昭澜,说道:“还记得我那次受伤中毒吗?就是从这里回去的时,遇见了那群人。”
“你来南街做什么?”
“打探姜衡思的消息,顺便散播一下我在打探消息的动向。”邓夷宁四处张望着,眼见路过一间间酒肆就快走到尽头,拉住李昭澜,“等一下,再走就到码头了,要出城?”
“不出城,去见一个人。”
李昭澜带着她在一处巷口停下,走进巷尾,停下门前挂着一块落了漆的木门前,牌匾的字早已看不清。他推门而入,店中清冷,漆黑一片。细看四周,楼梯旁落着一张红木柜,柜后站着一人。那人面带黑纱,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一阵算盘拨动声,清脆有节。
那人听见响动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邓夷宁虽看不清他的脸,但那双眸子却不是寻常百姓。
“殿下。”
邓夷宁站在面前,视线流传在二人之间,那人对李昭澜似乎很恭敬。但又仔细想想,谁在知晓李昭澜这个名字后,还敢对他不恭。
“他是谁啊?”
“你要找的南雁楼的人。”
邓夷宁上下打量着那人,皱眉上前:“你就是南雁楼的?收了钱不办事,还拖拖拉拉,你们南雁楼的风评未免也太差了点。”
那男人看了眼李昭澜,后者示意他取下面纱。邓夷宁见他露出面孔,以为那人是在挑衅她,二话不说抽出李昭澜的剑,架在男人脖子上。
“什么意思,挑衅我?”
男人微微侧头,躲开邓夷宁的追击。
“王妃误会了,南雁楼并非言而无信,只是殿下所求实属不易,南雁楼已是尽力而为,今日便是来给殿下与王妃一个答复。”
“说,”邓夷宁眉头一挑,将剑又贴了一分进去,“不然要了你的命。”
“黑鲨将南支分布迁移到了大宣城内,他们原舵主死而复生;西陵的斥候头子叫余季,被黑鲨收入囊中。”
三言两句、简洁明了,邓夷宁消化着这些话,但回答里没有她想要的,于是那剑微微挪了一寸,刀锋划过脖颈,露出一道血痕。
“难道这些我不知道自己去查?我要的是黑鲨的幕后之人,以及当时与我打斗之人。”
男人楞了一瞬,抬眼求助李昭澜,李昭澜摸了摸鼻子,转头不去看他。邓夷宁步步紧逼,男人没辙,只能抬手抱歉:“王妃,这……黑鲨领头之人若是能如此轻易得知,那黑鲨早就不复存在了。但那日刺伤王妃之人确是黑鲨隐卫,与太子殿下无关。”
邓夷宁迟迟未动,见场面有些收不住了,李昭澜上前拨开那把剑,轻声道:“上次你同我说让南雁楼去调查玉春堂的事,他们有了不同的消息,坐下来慢慢聊,可好?”
男人也加入劝说队伍:“对,玉春堂那场大火如殿下所想,确有蹊跷。”
邓夷宁眯起眼,剑刃微微垂下,收回长剑的动作干脆利落,将剑丢回李昭澜手中,就近拉过椅子坐下。男人擦了擦脖颈上的血,脚步没动,见李昭澜坐下后才不紧不慢坐下。
与此同时,周澹一也摸到了南雁楼里,他在南雁楼转了一圈,没打听到想要的,但买下了两个心仪的酒瓷杯。他提着包裹走在街上,头上顶着斗笠,在人群中格外显眼。穿过一条条街道,最终停在李昭澜府前。
等他们二人回来时,已是临近傍晚,周澹一已经在不远处的茶馆睡了一觉。他晃了晃脑袋,起身向府前走去,敲响大门。
来开门的是春莺,她只留了一条缝,警惕的看着面前之人。等看清来人面孔时,小声惊讶道:“周公子?您何时回的大宣城,殿下前几日才说您南下去了?”
周澹一没有反驳,笑着回答:“有急事要跟李昭澜说,他可在府上?”
春莺取下铁链,敞开大门:“快快请进,殿下外出还未归家,周公子进屋里等吧。”
“这是淘到的宝贝,还他一个人情。”周澹一将包裹递上前,在春莺的盛情邀请下进了府中。
院中的亭子深得他心意,不管春莺怎么劝说他偏不肯进屋,春莺只好将茶水搬到亭中,生怕怠慢了这位“周公子”。好在李昭澜二人回来的及时,春莺一路小跑上前,通知殿下家里来了人。
邓夷宁一进院子就瞧见亭子里的人,还不等春莺把话说完,就大摇大摆上前打招呼。
“周公子?何时回的大宣城?”
周澹一转头,瞧见不远处的有点愣怔的女人,露出一个笑容,回答简洁:“前几日。”
邓夷宁看着他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如何奇怪,等李昭澜走到她身侧时,小声问道:“他不是南下去了?为何会来找我们,而且模样好生奇怪,像变了个人似的。”
李昭澜一眼看穿那人的把戏,不动声色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抚道:“许是生出了变故,这才赶回家里与我们商讨,不必担心,先听听他有什么消息。”
周澹一起身相迎,对着邓夷宁鞠了个躬,弄得她有些不知所措,也对着他回了个鞠躬。李昭澜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她弯下的身子,带着略微恶狠狠的表情凶道:“对拜呢?起来!”
“殿下,黑鲨南支迁移的消息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吧?还新来了女人叫余季,是个敢截朝廷货的狠角色。”周澹一上前一步,围在两人面前小声说,“但我听闻黑鲨内部出了问题,因为假铜元一事,他们把南永州那边的货源给停了。有人不满黑鲨的停工,私下收购黑鲨仓库的铜渣练铜元,目前工坊自顾不暇,殿下可否考虑对黑鲨出手?”
“出手谈不上,但让他们损失点人手倒是可以。”
“更重要的是,”周澹一说着,从腰间取出一张纸条递来,“这是南支迁移前,我从旧址寻到的一份名册名单,上头写明了货物品类和账册,算得上是账册,但不完整。上头有一个名字叫‘青殊’,是黑鲨南支前任总账使,听名字像个女人,但此人不在任何分支露面,却掌控整个黑鲨的货账走向,可以先从此人入手。”
“这名字听着不像真名。”邓夷宁低声念了两遍,皱眉。
“名字是假,但账册是真,此人小心谨慎,来往用的全是私印,但他的私印却出现在了玉春堂的一个名册上。”
邓夷宁猛地抬头:“名册?什么名册?我在衙门查过所有关于玉春堂的卷宗,未见过什么别的私印。”
周澹一顿了顿,语气放缓:“王妃,此事怎敢明目张胆的放在衙门里。这卷册是藏在南支旧部的,大火前被有缘人寻到,鄙人不才,正巧与有缘人格外有缘。”
邓夷宁听着这他番话觉得怪怪的,但也没细究,转头就提出自己的设想:“如果这个青殊已经死了,会不会就在玉春堂的那场大火里,就是苏青青,就是芜溪顶替的那人?”
“不会,”李昭澜果断否认,嘴角勾着丝丝笑意,“年纪对不上。这个青殊据说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那具尸首看样子也就刚过及笄。”
邓夷宁努了努嘴,眉头一挑,眼神在二人之间流转,最后点头说自己饿了,一溜烟进了小厨。确认她离开后,李昭澜一巴掌拍在了周澹一身上,带着玩笑的意味呵斥道:“你小子活着也不知道给个信儿,你哥都担心死了。”
周澹一装作一脸惊讶:“李昭澜你在说什么,我是周肃之啊?”
“你再装?”李昭澜踹了他屁股一脚,“你光屁股在我手里长大的,你跟你哥全身上下哪儿我没见过?”
“欸昭澜哥,你这话说的好像咱俩有什么似的,我可喜欢女人啊。”
“滚蛋,”李昭澜推着他往书房的方向走,“快说说,你是怎么从黑鲨死里逃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