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姜遇心情很好，连带着窗外迷蒙黑暗中摇曳的低矮的灌木枝叶都可爱了几分。

    直到周子又告诉姜遇，她要和何放一起回家，所以不能和姜遇一起走了。姜遇面上并不显愠色，只是委屈地道了声“下次早点告诉我”，心里早已举着小喇叭喊道“不许有下次”。何放是越来越放肆了，竟然逐渐侵占着属于她和周子又的时光。

    周子又，没良心！有了男友忘了挚友！

    回到家洗了个澡，姜遇打开手机，发现冯蜜发来了一串企鹅号。

    小蜜蜂嗡嗡嗡：呜呜呜，我考完了我妈才把手机还我，我第一时间给你发过来了！

    芋泥姜饼人：[摸摸头]感谢！

    小蜜蜂嗡嗡嗡：嘻嘻，所以你要怎么感谢他？

    姜遇收起笑容，这个小蜜蜂，嗡得她脑袋疼。

    芋泥姜饼人：请他吃饭或者买奶茶？

    小蜜蜂嗡嗡嗡：太土！

    芋泥姜饼人：？？那怎么感谢？

    小蜜蜂嗡嗡嗡：以身相许！

    姜遇面无表情地退出和小蜜蜂的聊天界面，默默地删除了对话框。

    她复制了企鹅号，查到了个昵称是“别来烦”的号，头像是一只小猫。

    姜遇愣住。别来烦？她陷入了沉思。难道是因为加他的人太多，所以取了这样一个昵称吗？姜遇考虑了半天，没发去好友申请。

    如果只是想感谢他，好像确实不必加他好友。算了，不想了，先加上再说，她心思纯良，没有别的想法，也不会莫名其妙去烦他，感谢了他，安了自己的良心就行。

    她也不想在做每件事情之前都有这么多的顾虑，可惜她就是这样的人。上课举手发言前会考虑很久该不该举手，如果答案错了怎么办？问老师题之前也要预设很多次，如果老师觉得这道题没有讲解的价值怎么办？如果是自己某一个很简单的环节出了错怎么办？

    于是姜遇按下顾虑，发送了一条验证消息为“我是姜遇”的好友申请。

    已是晚上十一点，她整理了几科月考的错题，便已到睡觉时间。她突觉有些发冷，从姜青岩的屋子里揽了床厚些的蚕丝被，她忽然想起，上次联系姜青岩已经是高中刚开学的时候了，姜青岩到学校和招生办老师确认免学费的事宜，也已经一个多月了。

    她好像应该给爸爸打个电话问候一下，不知为何，她却不愿。也许是知道即使打去电话，姜青岩要么是让她和孟莲尴尬地聊天，要么就是让她看姜亦忻新学会的小技能，总之，关于她的话题很少。

    她突然非常想念和姜嫣吵架的日子，想念于曼做的番茄牛腩，那些温暖的、安全的记忆，此时在冰冷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珍贵。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呢？姜嫣会不会又在偷偷熬夜玩手机追剧，于曼大概已经睡下了两小时了，她的妈妈惯喜欢养生，绝不会超过十点半入睡。

    姜遇不自觉地扬起笑，沉沉地睡过去了。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姜青岩常带她和姜嫣一起去的湖边，那里杂草丛生，湖面平静，泛着清澈的青绿。姐妹俩常常带一身的蚊子包回家，于曼见后便会责怪他们，却又刀子嘴豆腐心地用爷仨钓来的鱼做出不同口味的鱼。

    高一第一次月考的成绩是在周五的下午统计出来的。

    笃行楼一楼教师办公室里。

    徐敏滑动着鼠标，电脑里是二班的成绩表。她的神色不停变化着，而周遭也不断传来老师们的谈论声。

    “哦哟，拉了第二名整整十六分嘛。”

    “语文最高分一百四十三还是有点不容易噢。”

    “这次数学题还是出得难了点，平均分太低了。”

    李璞凑到徐敏身边，探着身子看着二班的成绩册。徐敏无奈笑道：“还是没考赢你们班。”

    李璞饱经风霜的脸上浮出欣慰的笑，又安慰徐敏道：“前八十你们班占了一半多，我们班就是前二十的人多一些，班上学生差距太大，说不定按平均排名的话你们班考得还好些。”

    “你们班那个裴叙，还真是个宝，早知道我提前和马主任打招呼分到我班上来。”徐敏翻到年级成绩表里，不免惊叹，“甩了我们班何未年十六分。”

    李璞摸着下巴，“中考732分，你说是不是块宝？”随即大笑起来。

    徐敏在晚自习时将成绩表公布到班级里。有人欢喜有人愁，心态不好的一整节课都郁郁寡欢，也有高兴得宛如范进中举的孩子来找她借手机打给家里人报喜。

    徐敏看在眼里，记下了几个需要谈话的学生的名字。

    姜遇比进校时进步了八个名次，正正好好地排在了年级第十，班级第四，她的历史和地理是年级最高分，文科为她拉了不少分。

    有不少人来找她借历史地理的答题卡。文科考试里的主观题，不仅要将材料理解透彻，还要将材料中的信息与课本上的知识点一一对应，即便如此还不够，表达技巧、甚至是书写的顺序和字迹的工整程度都有可能影响得分，姜遇历史地理的主观题失分很少，只能说明她几乎每一环节都做得很好。

    周子又只退了几个名次，她还比较满意，毕竟这一个月里她又是恋爱又是摸鱼不写作业的，何放也进步了，于是二人约着晚上一起去吃夜宵。

    “我的好遇遇，我周天给你带你最爱的舒芙蕾好不好呀？”

    姜遇嗤笑，这个周子又，知道她脾气好又心软，总是冷落后又给她一颗糖。姜遇又觉得十分失落，是她和周子又从小学就认识以来最失落的一次，难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里，好朋友的优先级永远比不过男朋友的优先级吗？她总觉得，自己正在失去她。

    算了，周子又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姜遇觉得自己应该懂事一点，大度一点。

    可惜失落一层接着一层，直到周天上午，姜遇打开手机，也没有收到裴叙同意好友申请的消息。

    说好的温柔开朗有礼貌呢。

    她开始有些后悔去加他的好友。如果想要他的账号应该先问他愿不愿意给才对，而不是鲁莽地就让冯蜜直接复制给她了。他这么久不通过，大概是不愿意加了。

    还好她刚刚同姜嫣和于曼通过视频电话，此时心情极佳，便也懒得再去深思此事，从冰箱里拿了袋虾仁馅饺子，给自己做了顿午餐。

    紫云轩小区在距离黎锦一中一条街外的斜坡上，小区建成极早，各种设施却不断更新迭代，小区绿化率高，老年人居多。

    客厅里，红木桌旁，女人正和老人一同布着菜。裴叙湿着头发从洗手间走出，带出身后氤氲的水汽。

    裴叙用毛巾揉着头发，见到许卉的一瞬间，他的动作滞住。

    “小叙，准备吃饭了，把头发吹干，不要感冒了。”许卉轻声道。她化着淡妆，昂贵的粉底液却遮掩不住脸上皱纹，她的脸庞显然因为年龄见长，胶原蛋白流失，五官却生得极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裴叙抿唇，又看了外婆一眼，外婆扬着安慰的笑。

    待他吹干头发再度来到餐厅时，许春来不知何时也来了，正坐在餐桌旁翻着手机，见裴叙出来，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坐到许卉身边。

    “给你打电话怎么一直关机？”许卉给他夹了筷子菜，问道，“要不是外婆和小姨告诉我，我和你爸都还不知道你考了年级第一。”

    裴叙温声答道：“平时上学不怎么看手机，索性就关机了。”

    外婆欣慰地抚着他瘦削的背脊，“我们小叙乖的嘞，学习从来不用外婆操心，春来知道的咯，卉卉你们就少操心。”

    “李璞老师都和我夸小叙聪明又踏实，可喜欢他了。”许春来在旁附和道。

    许卉抬手理了理裴叙额前的碎发，淡淡道：“你手机都不打开，我们不放心，至少每两天给爸爸妈妈打个电话吧？你天天吃学校的饭菜，都不知道干不干净，都瘦了，就说一中的条件还是比不过二十二中。”

    “姐，我天天吃我们学校食堂还胖了呢，裴叙现在长身体抽条儿才看起来瘦了，你没发现他又长高了吗？”许春来笑道。

    许卉睨了妹妹一眼，又关心起裴叙在一中的学习情况来。

    最后许卉坚持要送裴叙返校，尽管只有十分钟的路程。许春来与裴叙一同进了学校，远远地只看见许卉和裴叙挥手告别。

    一进学校，许春来似乎又变成了那个不怒自威的班主任。

    “裴叙，不能懈怠，一中的第一和二十二中的第一还是有差距的，你爸妈对你期望很高。”许春来在路上如此嘱咐他。

    裴叙温顺地点头，心湖却毫无波澜。

    他在中心广场和许春来分别，又在负一层的楼梯口碰到了魏云笺，他手里拎着杯奶茶，右手还抱着个篮球。

    两人相视一笑，裴叙打趣：“看不出你爱喝奶茶。”

    魏云笺闷笑两声，“我不爱喝甜的，给我朋友买的。”

    裴叙也没再问。

    魏云笺放下东西，同桌的谭俨和他攀谈两句后似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女生？！给妹子的？”

    班里稀稀疏疏的同学都被谭俨这一嗓子吸引了视线。

    魏云笺无奈，“能小声点吗。”

    文声闻言也一个跨步凑到魏云笺身边，“啥妹子。”

    “魏云笺有喜欢的妹子了。”谭俨帮他说。

    “别胡说。我初中同学，我找她借了答题卡，感谢她的。”魏云笺扬了扬刚从书包夹层里取出的答题卡。

    文声接过，是一张历史答题卡，字迹是清丽又有力的小楷，姓名栏写着两个飘逸的大字——姜遇，分数洋洋洒洒地用红笔写着“91”。

    “二班的姜遇，我认识啊。”文声笑道，“她就是最高分？这么厉害的吗。”

    魏云笺拿回答题卡，道：“你小心点，别弄皱了。”又补充道，“她地理也是年级最高分，可惜我去借的时候被人借走了。”

    “怪不得，她上次好像说她是地理课代表，对吧裴叙？”

    裴叙侧头看向三人，未经思索便道：“嗯。”

    文声摇摇头，唉声叹气，“你不厚道！看起来正正经经的，背地里追妹子的手段一套又一套啊，看来得向你取取经了。”

    裴叙轻笑，“你要追谁？”

    “哎裴叙，你这就不懂了吧，有备无患知道吗？为了我未来喜欢的妹子，我早点准备啊！”文声大大咧咧地说。

    魏云笺拍拍文声的肩，再次郑重澄清道：“我没追人家，也没经给你取。”然后提着奶茶便往二班去了。

    魏云笺一到二班门口，便看见姜遇正在用湿抹布擦拭着黑板，黑板太高她够不着，此时踮着脚尽力擦拭着上端。

    他叫她名字，姜遇提着抹布来到门口，注意到他手上的答题卡和奶茶。

    “谢谢你借答题卡给我。”魏云笺坦荡道。

    姜遇有些惊讶，但还是笑吟吟道：“这么多人里你是唯一给报酬的。”她接过奶茶，又觉得借个答题卡而已，实在没必要这么客气。不过魏云笺做事一向周到又得体，这大概是他的待人待事之道，若是不收反倒显得奇怪。

    “对了，小猫已经找好人家了，都是我爸妈的朋友，你放心好了。”

    姜遇开心地点头，“辛苦你了。”她想着，周子又知道了肯定也特别高兴。

    十月的生活还算顺利，姜嫣的初一第一次月考考得很不错，于曼奖励了她一部新手机，姜嫣开心得不行，只是于曼只允许她放学后玩二十分钟，但她每天都抽空和姜遇分享着初中的事，以前姜遇住宿不能用手机，姜嫣没有自己的手机，姐妹俩最多在周末聊聊天。如今小猫也有了家，姜遇的高中生活似乎还不错。

    她的初中生活从初二后好像就被命运染成了灰色。一夜间，她和妈妈、妹妹分开，她只剩下姜青岩，生活天翻地覆，幸福从触手可及变得遥不可及，那时的姜遇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学习上，至少这件事是抓得住的，是她可以掌控的，久而久之，也成了习惯。

    她要耀眼到没有人能忽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