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气炎热,苏城南大街少有行人。
大把的汗砸在橙黄色服装上,江芸手持扫把,仔细干着清洁工的活,忽然发现草坪深处有一个矿泉水瓶。
总有人没公德心。
江芸从三轮车里拿出环卫夹,站在草坪边缘努力去够。保持平衡需要核心发力,为了不踩到草坪,挑战着人体极限。在夹住水平的瞬间,江芸成就感满满。
“砰!”江芸起身时被背后一个人弹开,重重摔倒在地。
“呵。”对方是一个大肚腩的中年男人,不屑的俯视她。
“道歉。”江芸爬起来,语气冰冷。
“啧,一个臭扫地的。”对方嫌弃拍了拍相撞的地方,毫无歉意,就要绕过江芸离开。
“你脑子被门挤了,还是肚子里没一点墨水?”江芸拦住对方。
男人一把抓住江芸肩膀,毫不客气将江芸推开。
江芸趔趄,稳住身体后,不怒反笑,“大老爷,光脚的不怕穿鞋,你想我去你家门口闹还是去你单位门口闹?我这人,平时很闲,睚眦必报。现在就给我道歉!”
男人没想到面前的年轻女人不好惹,但要是对方是个男的,他说不定会道个歉。
“三八!”男人一掌就要落下。
江芸敏捷往后一躲,准备掏出手机。与此同时,对方再度扬手——
“砰!”是人体被重击和倒地的声音。
倒地的不是江芸,而江芸的目光落在身旁小麦色皮肤,五官硬朗,肱二头肌明显的高大年轻男人身上。
“道歉。”路见不平的男人命令道。
世上欺软怕硬的人多得很。大肚腩中年男人连连道歉,狼狈的跑走。
这事倒有趣,江芸含笑,尾音上扬,作揖打趣道:“谢谢小帅哥。”
没想到这话一出,面前男人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
“我是毛大金。”男人的自我介绍有些腼腆。
大金毛?江芸自动重组语顺,脑中是“汪汪”的画面。
“小帅哥稍等呢。”
江芸到旁边的小卖部买了瓶苏打水,递给了毛大金。在表达谢意后,江芸将工具理好放在小三轮上,发动车子要往前开。
“等一等,你去哪儿?”
“去北大街清扫。”
“我……也正要去。”毛大金组织语言,“能捎我一程吗?”
江芸没想到有人想坐垃圾顺风车,“车子有些臭,我身上也有。”
“不能坐吗?”毛大金眼中失落呼之欲出。
江芸上下扫视面前这只“大金毛”。
“行!”人家刚帮了忙,小坐垫挤挤有何不可。
毛大金坐上车,灼热的体温让挨在一起的江芸应激缩了下。
车子开动,江芸把着方向,逐渐发觉壮硕的毛大金在使劲往外挤。
“觉得臭了?”
毛大金立即解释:“你是女士,挨着你不好。”
眼见毛大金要掉下去,江芸霸气伸手把他往自己这边揽,“不嫌弃就好好坐着。”
“你叫什么名字?”
“江芸。江河大海的江,芸芸众生的芸。”
毛大金喃喃了一遍江芸的名字后没再说话,老实坐着,又憋了许久,忽然蹦出一句话。
“你做这行,你……男朋友怎么看?”
江芸目视前方,“我管他怎么看,何况我没有男朋友。”
“到了。”十分钟后,江芸停车,拿出扫把,却不见毛大金离开。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毛大金率先开口,“我可以当志愿者一起扫地吗?”
啊?江芸的清洁工生涯见多了绕道走的人,这种请求更是前所未闻,“那先试试?”
毛大金手脚很利索,干活贼快。有如此得力干将,江芸清扫北大街的任务超前完成。
临别时,江芸将手从手套里抽出来,抹掉额间的汗,夸赞毛大金,“你可太能干了!”
“能帮上忙就好。”毛大金目光一直停留在江芸身上。
此时,江芸的同事马大叔正骑着工作车经过。
“小芸,收工了!”
“唉!”江芸回应后,向毛大金挥手道别,“小帅哥,再见啦。”
“等一等!”毛大金叫住江芸。
“嗯?”江芸转身。
“你……”毛大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江芸的表情,“我能追求你吗?”
“哈?”江芸惊了,下意识摸了摸口罩确认没掉,“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诶,你连我的脸都没看全。”
“我确定你是品行非常好的人。”毛大金,眼神认真,言之凿凿。
虽然毛大金说的对,但这不是第一面就能看出来的。江芸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那你倒说说,你怎么确定我品行极好?虽然我工作上勤恳,但私生活可不一定。”
江芸故意伸手,用手背擦过毛大金的脸,调戏味儿十足,“说不定我是个渣女海王呢。”
毛大金没受丝毫影响,肯定道:“你不是,你的人渣值是负一百。”
江芸一怔,看来对方脑子真有问题。
江芸斟酌后问:“你平时是不是常常去医院?”
“没有。”
“你……要不去神经内科看一看。”
“我没在说胡话。”毛大金焦急道。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你,撤了。”江芸转身就走。
毛大金跟在身后试图自证,“刚才你的同事就是个渣男,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他只是跟我打了个招呼。”
“我看见了他头顶的数值,我……绑定了鉴渣识人系统。”
这人,真的病入膏肓了。
“再见。”江芸开车甩掉了金大毛。
后视镜中,毛大金没有再追上来,只是落寞的耷拉着脑袋,像一只被丢弃的大金毛。
江芸压下心中莫名的愧疚,脑海闪过毛大金的话。
马大叔是渣男?不可能,他对老婆孩子都很好,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往家里带。
江芸开着小三轮回到环卫站,正还车时,忽然听见吵闹声。江芸踮脚探头,视线越过一片小三轮,落在马大叔和一个陌生女人身上,两人正在争吵,身旁的大叔大婶都在拉架。
女人浓妆艳抹,正拿着包狂砸马大叔。
“你这杀千刀的,说了会一辈子养我,你现在玩腻了,就想把我甩了,想得美,我死也要薅下你一层皮!”
江芸见过马大叔的妻子,这女人显然不是。
那人的话忽然闪现在江芸脑中。毛大金说的莫不是真的?
管他真的假的,反正不会再见了,江芸如是想着。但第二日傍晚,江芸又在北大街两人分别处见到了毛大金。
彼时,江芸正在打扫,远远望见蹲坐在矮凳上的男人,蔫蔫的,像只大金毛,可怜兮兮的在行人中找寻着主人。
江芸落入视线内,毛大金的眼睛瞬间亮了,三步并作一步,惊喜的快步上前,眼神十分诚恳,“你来了!”
“你在等我?”
“是,我在等你。”毛大金见江芸审视着他,连忙解释,“放心,我不是怪人。我昨天……是说胡话了,请你见谅,我以后不会说那些奇怪的话了。”
江芸半信半疑,“我先去工作了。”
“我和你一起,可以吗?”毛大金追问。
江芸单刀直入,“为什么?你要追我?”
“是。”毛大金眼神认真。
“为什么?”
“你人好。”
一则,江芸对异性从不避如蛇蝎;二则,两个人必然比一个人打扫更精细。
“行吧,和我保持三米距离,别太近。”
毛大金憨笑,立即保持距离。
“我跟你说,我很难追的。”
“我会坚持!”
江芸没把毛大金的话放心里。说说而已,谁不会,绝大多数的人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可江芸小瞧了毛大金。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毛大金说到做到,每日凌晨4时前都会带着早餐在主干道等江芸,和江芸一起清扫,处理污渍,清理排水口,中午一起蹲在馆子门口吃盒饭,下午在绿化带清掏和二次普扫后,于两点下班。
在这期间,毛大金只是勤勤恳恳干活,像个无声的跟班,时刻保持着三米距离,更没说过一句越界的话。
这日,毛大金倾倒垃圾桶时,江芸问:“你每天都陪着我,你不用工作吗?”
毛大金眼底落下一片阴影,“之前有一份,现在不想干了。”
这段时间,江芸对毛大金都淡淡的,能让江芸看上的人很少,何况毛大金这个只知道闷声干活的人,并不算是江芸偏好的类型。
但此时,江芸忽然说:“你要是跟着我干,我管饭。”
毛大金抓住乍现的希望,“那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吗?”
江芸略抬下巴,“要周周点评,月月考核,不过关可不行。”
“我会尽全力。”毛大金语气坚定。
这小子……好像还不错。
可第二日,江芸就发现自己判断早了。一连七天,毛大金都没再出现。
一个追求者而已,不见了也丝毫不会影响江芸的状态。
可是天公真令人讨厌,偏偏在这两周天天狂风暴雨,像是故意要让江芸心浮气躁。
“砰!”车轮在雨天打滑,江芸摔在了路边,腿被清洁车压着,疼痛和涌进雨衣里的黏糊冰冷刺激着江芸。
蠢金毛,偏偏这个时候不在。
江芸掏出手机,拨通了通讯录里置顶的号码。
“喂,我摔了。”
十五分钟后,江芸身处医院放射科拍CT,拍完时,江芸已经没什么痛意,估计不是骨折,就是软组织挫伤。
走出CT室,江芸对身边的男人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
“好,我随时待命。”男人转身离开。
江芸正打算回急诊外科诊室,忽然听见CT室报号声,“请249号毛大金前来二号CT室。”
江芸顿住脚步。
“请249号毛大金前来二号CT室。”
江芸回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穿着病号服走进CT室。
几分钟后,毛大金从CT室走出时,惊讶的看见门口半条裤子被水染深,头发湿哒哒贴在两颊,双臂环胸的江芸。
“江芸!”毛大金既惊喜又紧张,但下一秒便垂下头,声音中饱含歉意,“对不起,我缺勤了。”。
江芸声线淡淡的,“生病了?”
“没……”
“你穿的是病号服。”
“我没生病,住院是因为给堂弟捐了肾。”
江芸眸色变得深沉,停顿片刻后说道:“捐肾可是大事,或多或少会影响健康。”
毛大金目光纯粹:“一个肾,换一条命,值了。”
江芸落目毛大金四周:“没人陪你检查?”
“我没什么不舒服,就让我爸妈赶回西北治沙了,他们的事更重要。”
江芸的视线落在毛大金的眼睛上,她很少见人的眼神那么明亮。
江芸就这么静静看着,直到毛大金的脸颊有些发红。
“手机号报我。”
毛大金一愣,立即报上号码。
江芸拨通号码,在毛大金手机上留下了痕迹。
“出院时联系我。”江芸没有停留,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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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当天,形容憔悴的伯母热泪盈眶的送毛大金走出医院,嘴里诉说着毛大金对他们孤儿寡母的照顾以及满腔的感激。
江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三人打了招呼后,毛大金坐上了江芸的车。
江芸的车很普通,但是干净整洁。
“我开吧。”毛大金不习惯坐副驾驶座。
江芸随口拒绝,“刚出院,老实呆着。”
“你家地址报给我。”
“江淮小区。”
路上,毛大金偷偷注视江芸。
江芸注意到了,“要看就大大方方看。”
毛大金喃喃自语,“……不是梦。”
“什么?”
“没什么。”毛大金正襟危坐,“遇到你以后,我总以为在做梦。”
江芸伸手,手背贴到毛大金脸上,体温在此刻传递。
“还觉得是梦?”
话音刚落,两人到达了目的地。直到江芸下车,毛大金才从刚才的温度中回过神,走进小区,上到6楼。
看到门口的封条,江芸挑眉。
“毛大金,你犯了什么事?”
“我没有。”毛大金更惊讶,连连摆手。
江芸站在一旁,看着毛大金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脸色从震惊到质疑到沮丧。
江芸:“什么事?”
“我的朋友资金链断裂,我帮他作抵押的房子被扣了。”
“你没提前得到消息?”
“他瞒下了。”
两人沉默对视。
“你先走吧,我去租个房子。”
“你附近没有其他朋友?”
毛大金下意识正想点头,但想起了什么,沮丧摇头。
江芸抿唇。
“回我家。”
“什么?”毛大金瞪大了双眼。
“刚出院就别忙活了,先在我家住几天。”江芸挑眉,“你不愿意?”
毛大金惊喜不已,“愿意,当然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