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了一条鱼
大海深处。
巨大的锁链重压在身上，莎拉四肢犹如僵死之虫，耳边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嘶吟，吼叫和轰鸣。
海水翻涌，一黑一蓝两道闪光分出胜负，刀尖挑起血花。黑色闪光颜色瞬间黯淡，露出本体，那庞大被水流击中，噗通一震，溅起巨大的浪花。
人鱼一族新的翘楚江扼与海底巨兽脊骨的这场战役已然结束。
脊骨没有认命。它沉入海底，一块海岩从泥水里被拎起，直直砸向江扼。
轰隆隆---
江扼一躲，岩石落地，碎作粉末。他在浑浊的黑泥水里破开，确认好脊骨位置，默念咒语。
呼呼呼---
一道粗壮的柱状水流，长驱直入，从脊骨的口舌贯入，穿过肥肉鲜血，激荡的水流一声闷响，撞在海底岩壁上，碎落成娇滴滴的水花。
接着，脊骨的硕大无朋直直朝莎拉袭来。
他五百年前设法囚禁了她，也关押了不少族人，临死之前，还不忘带上她一起去死。
但莎拉不想和他去阎王殿，她灵力被封，四肢被囚，这么多年了，他依旧恨她至死，以致一点活路都不留。
莎拉闭眼，浑身的灵力汇聚于心脏，血脉偾张，一路高速。
“脊骨，同归于尽吧。”
她话音刚落，耳边风水咆哮。
从天而降的一道巨型水柱擦过耳边，又一次击穿脊骨半边躯体。脊骨在海里摇摇欲坠，不断下落，当海底传来一声巨响，无数鱼群摆动鱼尾逃离深海，它命数尽了。
*
“此乃第一桩事，已了。”
初出茅庐的少年眼神凛凛，语气轻蔑，击败这妖兽并没有想象中的艰巨，反而轻轻松松。
江扼与它耗了整一月。脊骨年事已高，灵力消耗快，这场持久战是必输之局。而江扼愈战愈勇，灵力一股一股突然原来的边界。
短短一个月，他进步飞速。
“脊骨，上古神兽。”他直入海底，脚下的水流随着他的力道，狠狠一踩，又是血肉横飞。
“可惜，一样不是我的对手啊。”
他一边说，一边擒出一道水流剜入脊骨胸腔，掏出一颗白珠。
脊骨鼻息奄奄，庞大的□□沉底时，涌出来的血本就把大海浸得鲜红，这再一掏，它周身的血色又深了一分。
江扼一脚下去，一片骨血没眼力劲地落在了他身上，他一手挑剑，割下溅了污血的一块鳞肉，另一只手弯弯扣在脸上，径直擦去嘴角的血。
海底血腥弥漫，渐归寂静。
江扼全然化作鱼形，吞下脊骨灵气幻化的白色灵珠。
人鱼一族繁衍能力弱，人数稀少，能够问鼎沧海，常在安然，离不开在修炼上勤奋。它们天然灵气充沛，又志在修炼，等到成年，再猎捕这么一只海底妖兽，吞下其炼丹，便可得强悍法力。
从江扼出生之时，他就被告知，要得道必定击杀脊骨。二人灵珠一枚极烈，一枚极柔，相斥相吸。他近千年的修炼，就在等着取下脊骨项上鱼头的这一天。
好在，他做到了，还是一气呵成。
再修练个一千年，沉淀一二，回去继承他爹的非世袭王位，那也不是难事。
心下畅然，他又默念咒语，欲了却第二桩事。
*
莎拉看着人鱼一族未来的领袖缓缓现身，他最初是天空中一道蓝光，与脊骨久久鏖战。现在是救人于水火的意气少年。
他大手一挥，滔天的水流冲向了头顶的黑色巨岩。
在他的记忆里，她记得，他是个年少且被委以重任的人。
四海之处其他种族的力量愈发强大，他是人鱼一族稀薄血脉里少有的强大力量。出生天赋好，修炼勤奋，如今气运也好，斩首脊骨不过花了一月，当真未来可期啊。
嘶嘶两声，头顶岩体中间有了一道断裂，打断了她的思绪。
江扼乘胜追击，水流再次撞击岩体。
轰隆隆---
当海底又一次爆发出这样的动静，江扼彻底凯旋。水流被击穿，两柄刀剑分散滑落，莎拉手腕一轻，黑色锁链轰隆隆全数落了地。
囚禁终于到了头。缓缓落到眼前的人大手一挥，一排虾兵蟹将哼哧哧上前，抬她上水形椅轿。
莎拉一双大脚，身躯佝偻，面目盘结成一块枯木。她一张脸上，最吸引人目光的是一抹带着笑的厚唇，满目丑陋里有一丝怪异的美。
她同样也是人鱼族群的希望。拥有丑陋的面容，拥有一颗至纯至善的心，也拥有某种预知的天赋。因此，她是人鱼一族的女巫。
四肢酸痛，莎拉还是感激不尽，谦卑地弯腰叩拜， “多谢皇子营救，莎拉感激不尽。”
江扼抱腕鞠躬，“不必，江扼职责所在。”
他搀扶莎拉，指尖顺便输送一道灵力。
莎拉愣了愣，刚要阻却他的动作，就被他截了话，“一路山高水远，巫师想来也不愿给大家拖后腿，就先领了这份情吧。”
他指尖灵力涌出，海纷纷扬扬落在其余身体虚弱的族人身后。一群虾兵蟹同样搀扶着他们，他们也都终于要踏上归家路途。
莎拉不便推托，低头致谢。
她再一抬头，眼前已是空无一物。
一阵水波激荡，江扼已扬长而去。
可她的心突然绞痛，莎拉不明所以，问小虾们，“他要去哪？”
小虾里一个领队冒头，“禀报巫师大人，小主公应该是出去玩了。”
一个恐怖的念头浮现，莎拉实在觉得不对劲，又问，“现在出去玩?”
见巫师面色忧虑，小虾也开始唯唯诺诺低下头，生怕巫师错怪了江扼，“小主公从来没离开过深海，他一直修习法术，保护我们……所以我们没理由拦他，他就出去玩玩，很快就会回来找我们的。”
见莎拉愣神，小虾安慰道，“说不定他半路就来找我们了呢!”
莎拉的脑海里的预知愈发显现，她眼神焦灼，也不想让小虾担心，只一个人低声细语，“我是怕他回不来了……”
*
浮出水面，江扼人身鱼尾，漂亮而巨大的鱼尾掀起一阵阵巨浪，他凌于海水之上，感受到传说中海洋霸主的自在逍遥。
驶向岸边，他第一次靠近这地方。细密的沙粒平坦坦躺好，鳞次栉比的小屋小楼像一个个小蘑菇在碧色里摇头晃脑，破破烂烂的渔网像正倒挂洗发的匆忙妇女，随风摇荡。
这比他想象中的难看多了。一群人类成天捕鱼挖山，造出来的繁荣富裕不过如此，就像海滩上的一粒沙子，他轻轻一挥，怕就成了过眼云烟。
从小到大的训诫都是远离人类，在人群出没的地方要化作鱼形，隐秘身份。就这么一群人，一群蝼蚁，躲得因由在哪里？
他不禁哂笑。
“老古董们想的东西真是没用，难怪鱼族一年不比一年，山山水水让与此些人才是浪费。”
费劲心思来看的风景，也不过如此，根本就不值得他来，还不如回去蚌壳里睡大觉，养养生息。
在海岸边无忧无虑游一会儿，着实无聊，他鱼尾劲摆，潜入深海。
呼吸一口清新空气，他再一吐，却不料，下一秒，心一紧，两股力量交缠成一股麻绳，死死缠住他的心肺。
鱼尾动作停滞一瞬，被体内混沌的力量压制到窒息，他失控了。渐渐昏去，两股完全剥离的力量牵着他一路向上，化作一条完整形态的小鱼。
失控的力量横冲直撞，破出水面，抛出了这么一条气息孱弱的小鱼。
海天一色，生死一线。
两股力量再次幻化作一青一白两颗灵珠，青色一枚略略残缺，留存在江扼体内。而白色那一枚感受到某种吸引，朝着不远处的海岸边飞去。
微微撑开眼，白色灵珠离他越来越远。他呼吸微薄，下一次强烈的感受，是重新回落至海水里，他双腮使不上劲，随了水流的力，混入赶水的螃蟹群里。
水流急促擦过鳞片连接的血肉处，破开几个口子，又流了血花。
蓝色鳞片沾着腥血，慢慢在水里挪动。
*
碧海蓝天，水面之上。
一艘渔船在海面颤颤悠悠地晃着。
寂静的大海一而再再而三传来巨响，海面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时不时掀起几个大浪。
小浪比以往更加猖獗，送着小船越来越偏离正确的航向。
“阿勇，看样子我们要赶紧回去。”一个船员搭上船长的肩，忧心忡忡道。
远处愁云密布，雷电轰鸣。
单富勇点点头，拉起最后一片渔网，“收完最后这一网，我们走。”
单富勇和兄弟们熟练地牵拉着大网，一股一股力使上来，大鱼小鱼挂在渔网里吐着泡泡，一落在船上，垂死挣扎蹦两下，就蔫蔫倒着白眼。
收完最后一程，辟去这风雨，这一趟，也算丰收不菲。
船逆着浪花循循而进，身形不大，却宛若一只健硕的巨齿鲨在海里乘风破浪。
看见不远处船支的轮廓，岸边传来一阵浅浅的欢呼。
一群妇女小孩一个两个挤在一起，撵着手帕，举着纸伞，在岸边捧着一颗惶惶的心，等远方的人归家。
这是村里惯有的事，海水风浪大，父夫难归，村落里平安的人们只能向上天祈愿，求海神庇佑。平安平安总在大嘴小嘴里念念叨叨，振振有词，年年岁岁，不曾更改。
隔壁草丛隐隐遮蔽，藏了一个人影。
单禾悠是单富勇的女儿，一个人代替一家老小来随习俗等她爹回家。这是她尚在襁褓里就耳熟能详的嘱咐。
她躺在沙滩地上，她睡意正酣，支着腿陷进软软的沙土里，被一大片柔软包裹。
豪横的姿势，手肘撑着脑袋，她习惯性地张着嘴睡觉。
以前她酿总说，别张嘴睡觉，小心天上乌鸦拉不干净的东西进嘴里。她才不听，真是奇怪，如果乌鸦真能干成这事，家里修了这房屋有什么用呢？
不过，这次，说明听妈妈的话总是没错。
远处一颗珠子径直下进她嘴里，嗓子里卡了硬物，一番不适，然后一股充沛的灵气贯穿全身。
顷刻间，她睁开眼皮，惊得跳起来，慌慌张张看向四周，“啊啊啊……谁要害我?”
摸摸喉口，空无一物，摸摸肚皮，空空如也。
肚皮还适时发出一声响。
她无奈低头，拿起竹篮子，去岸边拾螃蟹贝壳，总之能吃就行。
海水盈盈的岸边，时不时涌起潮水，清清凉凉泡着她的脚，踩着一些硬硬的贝壳，倒也不疼。
和海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她脚底那一层茧子长得很好很结实，手上的也是，锄起泥地，拔起菜花总是不在话下。
两只亮眼的红色螃蟹在脚边攀爬，她笑了笑，“和我回家吧，小螃蟹们。”
往前一步，脚下踩到了别样的异物，她等了等。
潮水褪去，那是一条长着蓝色鳞片的小鱼，鱼唇开开合合冒着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