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教授，怎么把您都惊动了。”姜连华连忙起身迎接，有些嗔怪似的看向姜明昭，帮她打圆场。

    “不好意思啊阮教授，医生说姜明昭的头伤到了，出现了暂歇性失忆，现在谁都不认识，连我都忘了。”姜连华苦笑一下，又连忙扭头，“昭昭，这是你的博士导师阮籍明教授。”

    “老师您好。”姜明昭看着姜连华的眼色，连忙乖巧的问了个好。

    阮籍明身后的漂亮女生挑了下眉。

    “躺下好好休息”，阮籍明连忙摆手，让姜明昭躺下，“具体情况我都听你们辅导员讲了，你先好好养身体。”

    “对啊姜姜，你现在要好好休息，养好身体，论文和工作的事情不要焦虑啦。”

    阮籍明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

    姜明昭也抬起头，刚才的乖巧表情渐渐从脸上褪去，恰巧有人拉起了半扇窗帘，洒在姜明昭脸上的阳光瞬间被遮去了一半，从叶莉莉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那张熟悉笑脸上的晦明变化。

    “对嘛，这才像姜姜，刚才给我吓了一跳，简直就像换了个人，老师您说是不是。”叶莉莉清脆的笑着，阮籍明没接话，她也不恼，笑嘻嘻地将手里那束大朵盛开的百合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

    姜连华笑了一下，没伸手去接那束花，也没说谢谢。

    这孩子的敌意表现得有些过于明显了。

    “没事的明昭”，阮籍明微微一笑，金丝眼镜的镜片锐利的反了一下光，“我记得西南大区那边的张教授联系我说，考试结果已经出来了，你收到了吗？”

    姜明昭点头。

    “虽然西南大区那边内部消息说因为缩编严重，今年是近十年最后一次收人，但毕竟只是内部消息，不准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真的不收人了，也没关系，咱们也不要太拘泥于这一个单位，你还年轻，人生要看开一点嘛。”

    “老师，我的论文，真的没法在答辩之前写完了吗？”

    说实话，姜明昭的内心没什么波澜，但看周围人这小心翼翼的态度，她估摸着失忆前的自己应该十分看重这次工作机会，甚至有着某种特殊的执念。虽然现在的姜明昭没有执念，但她觉得，既然都是姜明昭想要的，那自己还是应该帮她争取一下。

    “明昭啊，是这样，你的课题一直都是你自己在做，方向跟我的也有很大出入，我只在开题的时候看过你的开题报告，此外，你再也没给过我其他资料了，老师即使是想帮你，也是爱莫能助。”

    “姜姜，我记得你平时都会把课题资料放在U盘里，不如你再去看看U盘里的资料，或许还能刺激一下记忆。”叶莉莉笑着插进话来。

    “没有了。”姜明昭勉强一笑，“电脑和U盘现在都在警局，据说是在车祸现场烧毁了。”

    她说的都是真的，听警察说，她驾驶的那辆车车身都烧掉了一半，上上次来的那个警察还不解的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为什么车撞毁的这么严重，人却几乎没什么外伤。

    那个警察的同伴当场杵了他一胳膊，觉得他不盼着人好，说的什么丧气话。

    “都没有了？”叶莉莉还是微笑着，那笑里的热络劲却瞬间冷退。

    “明昭，好好养病，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老师”，阮籍明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亲昵又自然，像是做惯了，姜明昭下意识要缩回去，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明昭妈妈，打扰了，那我们就告辞了。”

    叶莉莉突然凑过来，在姜明昭耳畔说了几句话，在外人看来，就是两个关系很好的女生在亲昵耳语。

    姜明昭还没听清楚她说什么，叶莉莉又突然起身，也说了告辞。

    “阮教授，您慢走。”姜连华起身去送客，隔壁的老太太也在闭目养神，刚才还热闹活络的病房瞬间只剩下姜明昭一个人，她重新翻出那条短信来，沉默着。

    想了想，姜明昭打开手机，凭着肌肉记忆打开了浏览器，打开了某度的搜索框。

    很神奇，人虽然是失忆了，但无论是用手机还是其他电子产品，姜明昭凭着肌肉感觉记忆，都能很顺利的操作，但如果要问她这部手机曾经储存过的照片，那她的记忆又是一片弥漫着大雾的空白。

    刚打上“国家西南大区”几个字，底下就有一连串的联想搜索弹出来。

    “国家西南大区民俗研究所近十年不再收人”

    “国家西南大区民俗研究所为何不再收人”

    “国家西南大区研究所历年分数线”

    “考多少分能进西南大区民俗研究所”

    姜明昭滑了一下，视线一下子被最底下那条搜索词条定住。

    “西南大区民俗研究所惊现人体器官”

    她抿了下唇，犹豫着点开了这项词条，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广场已经被水军和打广告的洗的乱七八糟，根本找不到这个词条的原始帖子。

    但姜明昭看了几个垃圾帖子后发现，有个昵称叫“肆我狂”的用户，在这个词条里她目前看到的所有帖子下都留了言，她连忙退出，又连续点了几个帖子。

    果然，所有帖子下都有这个“肆我狂”，评论内容也很简单，大多时候都是几个模仿水军水热度的默认表情，只有最新的那条帖子，“肆我狂”评论了一句“看沃朱叶倍镜”。

    姜明昭觉得不太对劲，点开了“肆我狂”的主页。

    默认头像，纯黑背景，主页里没有任何帖子，没有任何关注，也没有任何粉丝，仅仅显示他关注了这一个广场话题，姜明昭不死心，又点开它的背景，一帧一帧放大了看。

    完完全全是一张纯黑色图片。

    姜明昭瞬间觉得自己被骗了，她愤愤不平的退了出去，不料手机突然卡了一下，手一滑，姜明昭点到了关注键，成了“肆我狂”的第一个粉丝。她正要取关，系统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用户38747，您关注的‘肆我狂’已上线，快去互动吧。”

    姜明昭手忙脚乱的点了取关，直接滑退了浏览器，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有点莫名的心慌，她总觉得自己刚才差点就被什么人发现了，大脑里的第六感嗡嗡作响，姜明昭用那只没输液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心跳的很厉害。

    “昭昭，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姜连华走进来摸了下她的额头，却摸到了一手冷汗。

    “妈，没事，今天的针打完了，喊护士帮我把针拔了吧，我想睡一会。”

    姜连华虽然担心，却没敢再多问。

    *

    姜明昭这一觉是她自醒来睡的最不踏实的一次，梦里好像有两股力量一直在拉扯她，而她呆愣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但梦里的她脑子却异常的清醒，按理来说，她不应该对一个社交账号反应这么大，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失忆前的自己知道些什么，甚至有可能知道“肆我狂”是谁，虽然她没了记忆，但是感觉还在，情绪是骗不了人的。

    自己为什么非要进西南大区民俗研究所？

    叶莉莉看到自己那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仿佛在看另一个人，导师阮籍明也是，虽然他在极力克制，但从他的眼中，姜明昭还是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自己原来又是什么样子？

    还有早上那个警察，看向她时，总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虽然已经醒了三天，但前两天她见到的人只有姜连华，自己就也没有多想过什么。而此刻，无数个声音在她脑中同时响起，吵得她想站起来大喊，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昭昭，醒一醒，马医生过来了”，有个温暖的东西抚上了她的额头，还伴随着一些听不明晰的絮叨声，“这孩子今天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额头上那个东西突然烫的吓人，姜明昭觉得再这么下去，她就要被烤熟了，还是蒸熟，就像她知道的那样，等等，她知道的哪样？

    不祥的感觉越来越重，姜明昭一把抓住额头上的东西，猛地睁开了眼。

    医院洁白的四面墙壁，太阳好像刚刚升起，从窗外射进来的几束淡黄阳光还夹杂着冷意，姜明昭再一转头，看见了一张须发全白的脸，眉头微蹙，好像在思考什么。

    “昭昭？”手里那个烫人的东西动了一动，姜明昭低头，发现自己正紧紧攥着姜连华的手腕。

    她用了十成十的劲，已经隐隐约约看见姜连华手腕上发红的指印子了。

    “妈妈，我，我不是故意的”，姜明昭触电似的快速缩回手，她盯着那瞬间浮起来的几根红指印，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的，没事的”，姜连华连忙放下袖子，盖住那几根越来越紫的指印，轻轻摸了两下她的头。

    “马医生，明昭怎么会突然被魇住，前几天从来都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是和大脑受损有关吗，要不要再去做个检查。”

    马医生还是皱着自己已经花白的眉毛，回头吩咐了护士两句今天的用药，接着示意姜连华出去。

    “病人昨天有没有受什么刺激？”

    “昨天有警察来过，问了昭昭几句话，明昭的导师和同学也来看望了一趟，但都没待太久，没说太多话，我观察她情绪还是挺稳定的，不像是受到刺激的样子，就只有我送完导师回来，她突然说累了，我就让她睡了，除此之外没发生过其他事。”

    “姜女士，病人这种情况，可以说好，也可以说不好”，马医生的眉头始终没松开，“梦是情绪与记忆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如果她已经开始做梦，说明先前消失的记忆有被唤醒的趋势，按理来说，应该是好事。但是，梦同样会扰乱理性记忆，在梦里，真实记忆与个人无意识和虚幻臆想很有可能被混在一起，如果病人混淆了虚幻与真实的边界，那后果就很难说了，会变成个疯子也说不定。”

    姜连华没接话，她紧张的吞了口唾沫，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张了好几次嘴才勉强发出声音。

    “马医生，或许，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永远都记不起来。”

    “其实，她就一直这样乖乖跟我在一起，是不是也挺好的。”这话像是说给马医生听，却又更像是姜连华的自说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