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昭打上点滴，茫然地对着窗口发呆，直到隔壁床的老太太开口提醒了三四遍才发现自己手机响了。
来电号码是个西南地区的座机号，姜明昭愣神的功夫，通话时间到，电话被挂断。
她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一旁柜子上姜连华的手机也急促的响起来，姜明昭拿过来看，又是刚才那个号码。
“闺女，怎么不接电话啊，怪吵人的。”没睡醒的老太太嘟嘟囔囔，半是好奇，半是抱怨。
“喂，您好。”姜明昭低声接通电话。
“您好，请问是姜明昭女士的紧急联系人吗，这里是西南大区民俗研究所，看到您还没有回复短信，请问是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有问题咱们体检时间可以延后呢。”
“我就是姜明昭本人，不好意思，给你们的工作造成麻烦了”，姜明昭连声道歉，“但是我这边确实刚好……也有些事想要咨询你们。”
对方‘嗯？’了一声，却没开口回绝。
姜明昭把自己目前的情况简单讲了一下，想询问能否延后一下取得毕业证的时间，对方没有立即回应，沉默了半晌。
“这种情况我也得跟领导咨询一下呢，具体确实没有办法立马告知您。”
“嗯，我理解，麻烦您了。”
“没事的，那过几天的您是否有时间参加呢？”
姜明昭摸了一下自己头上的纱布，苦笑一声，“目前我的身体状况可能确实没有办法去参加体检。”
对方的语气突然变得急促了一些，“体检不来参加可能会影响您的最终录取结果呢，这边还是建议您参加一下相关项目的体检，如果不方便赶过来，就近在符合标准的医院也可以，只要最后把结果的电子件扫描上传就可以了。”
“可是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就算去参加了体检，结果也是不准确的。”
“那也没关系的，只要有体检报告就……”
对面电话突然中断了一下，貌似是有人捂住了话筒。
再次接通时时，对方急促的语气也慢了下来，她温温柔柔地对姜明昭说。
“好的，那如果有相关问题，我再及时联系您。”
电话随之切断。
姜明昭握着手机，觉得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过去，正像一个漆黑不见底的深渊，在朝她肆意挥动着自己的利爪，姜明昭站在深渊一侧，抬起脚，却不知该往何处迈步。
*
姜连华跟医生聊完，就回来取了手机，带上保温壶准备回家给姜明昭做饭。
姜明昭看着默然的姜连华，先前那些疑问涌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直觉告诉她，这不是问问题的好时机。
待姜连华走后，姜明昭拿着手机，开始翻看手机里的东西。
手机其实是新手机，她的旧手机车祸时一块被烧毁了，姜连华又给她买了一块，补办了一张手机卡，让她暂时用着，所以手机里自然是没什么有用的东西。姜明昭翻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她想了想，去应用商店下载了几个常用的社交软件。
□□，微信，淘宝，京东，微博，百度网盘，小红书。
下载完成之后，姜明昭便输入自己的手机号码，把登录方式切换成了验证码登录。
可以看出，以前的姜明昭是个蛮有条理的人，□□和微信里的好友全都仔细的按照身份分好了组，微博和小红书中关注和收藏的帖子也都没什么，无非是些穿搭与硕博生活吐槽，倒是购物软件上买的东西比较有意思，除了零食和衣服，剩下最多的运动用品和烟酒，尤其是酒，她几乎隔两天就会下单几瓶酒，中间还时不时掺杂着各种买烟的记录，地址除了学校就是家里。看了一上午，姜明昭什么都没发现。
她心灰意冷的登上了网盘账号。
网盘账号里的东西比较杂，各种电子版专著、网课、绝版小说、国外影视剧，乱七八糟的混成了一团，姜明昭随便翻了翻，倒是也差不多了解了以前的自己的爱好。
爱看理论书，也爱看男同，男同小说甚至放在了‘解压’文件夹里，点进去又分门别类了“纯爱”“40%微纯”“100%超不纯”。
网盘文件夹最下方，是一个署名为‘备份文件’的文件夹，姜明昭很随意的点进去，终于看到了旧手机的备份文件。
几乎都是些风景照片，应该是姜明昭做调研时拍下的各地风土人情，有些一看就是在西南地区拍的。
其中有一张很扎眼，这是姜明昭为数不多的出镜照片，十多个孩子穿着当地的传统服饰，有男有女，在巨大的篝火堆前与姜明昭开心的依偎在一起，身后是黝黑寂静的天和被黑夜扭曲的高山，所有人都笑的很灿烂。
姜明昭扫了一眼日期，2017年7月27日。
2017年？自己应该是本科阶段，本科阶段是很少有人真正去做学术调研的，自己那时候已经把课题确定下来了？
姜明昭闭上眼，试图仔细回忆，可除了突突作响的太阳穴，她什么都感受不到，脑子里仍然是一片空白。
她滑动了一下屏幕，翻到下一张。
一张漆黑的，纯黑色的照片。
姜明昭的太阳穴跳了一下。
照片时间是2017年10月21日，姜明昭顿了一下，滑动退出网盘，打开了昨天的浏览器历史记录。
她再次点进了“肆我狂”的主页，点开个人信息。
账号注册时间：2017-10-21
*
石蕾推开病房门，便看到呆滞的坐在病床上的姜明昭。
右手的点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打完了，暗红涌动的血正顺着纤细的针管一点一点往上走，她连忙抓住了一个正从自己身侧走过的护士，指给她看。
护士生气的沉了下嘴角，走过去很麻利的帮她拔了针，又仔细贴好胶布。
“小姑娘，你要自己看好时间的呀，针打完了一定要赶紧按铃叫我们，都回流了这么多血了，万一影响身体怎么办。”
护士絮絮叨叨地端着东西走了。
“姜小姐？”石蕾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她手中紧握的手机。
已经熄屏了。
姜明昭看向来人，认出这是昨天和周震知一起来的那个女警察。
“您好。”
“是看到什么了吗？手机握的这么紧不痛吗”石蕾笑眯眯的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倒是没客气。
“是吗？我都没注意，刚才突然一阵头痛”，姜明昭放下手机，又跟着感觉扯出一个自己很熟悉的笑来，“警官，有什么事吗？”
石蕾看着她嘴角翘起，落下。
“没什么，既然头痛还是要好好休息，我今天刚好来附近送材料，昨天你朋友去警局帮你取东西的时候，落了这个，我顺路，就一起给你送过来了。”
石蕾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一个小巧的笔记本，封面上沾了一大块红色颜料。
“查案需要，里面的内容我们都看过了，貌似是一些你的随笔和读书笔记，听说你现在论文还没完成，毕业可能都成问题，急需这些资料，怕你着急，我就直接给你送来了。”
“我朋友？”
“对啊，你昨天不是委托你的朋友去警局取你的电脑和U盘吗，本来程序是不太合规的，但内容我们都查过了，没有问题，再加上你朋友愁眉苦脸地讲了一下你毕业的问题，我们头就让她把东西给你带过来了。”
“我没有委托过任何人。”
病房内安静了一瞬。
“我们查过了，确实是你的同学啊，她还说和你一个师门，长得很漂亮一个小姑娘，高高瘦瘦，卷着头发，她说她叫……”
石蕾激动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叶莉莉。”姜明昭接上她的话。
“对。”
石蕾又坐了回去。
还好姜明昭看起来没有要继续跟他们纠缠这件事的意思，回去她就要好好跟老大说道说道，以后别漂亮小姑娘一掉眼泪就开始心软。
“电脑和U盘还能用吗，不是说烧毁了吗？”
“电脑是毁了，但U盘还能用。”
“这本子竟然也完好无损。”姜明昭看向手里的笔记本，笑了一下。
石蕾觉得她的笑有点阴阳怪气。
“警官，我头有些痛，请问您还有其他事情吗？”姜明昭下了个礼貌的逐客令。
石蕾也有点心虚，不敢急需套话了，连忙起身溜之大吉。
她觉得老大这次这个投诉是吃定了。
女人的第六感一向准的可怕，果然，她前脚刚走出病房门，姜明昭立马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
本市的市长热线。
隔壁床老太太见她要投诉警察，刚想劝她胳膊拧不过大腿，一翻身，却只看到姜明昭冷硬的侧脸。
惯常乖巧的小姑娘半垂眼眸，浓长的睫毛阴影打在眼下，显出几分阴翳来。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太太又把身翻了回去。
投诉完，姜明昭又打了第二个电话，是微信电话，她有叶莉莉的微信好友。
“喂，姜姜啊”，叶莉莉的声音还是那样带着虚伪恶心的亲昵。
“我劝你别动我的U盘”，姜明昭开门见山，“我暂时也不想看到你，你可以寄同城快递，地址和病房号你都知道，寄出之后把单号发我，半小时之内我要见到单号，快递到付。”
“姜姜，你怎么出个车祸，变得这么蠢了，真没意思”，叶莉莉在电话那头咯咯笑起来，“昨天你不是偷偷跟我讲过了嘛，委托我帮你去警局取东西。但是现在不好意思哦姜姜，我现在在忙，没有时间帮你寄快递，等我有时间就给你送过去，你放心吧，”
姜明昭想起了昨天叶莉莉突然亲昵的贴耳靠近。
当时说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叶莉莉没有证据证明她委托过她，她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委托过叶莉莉。
“我记得答辩的时候，院长说你这个课题，可以作为A级项目申请资金了，我们都知道，你再怎么挣扎，这个项目你现在都做不了，不如让给我，总比”，叶莉莉摊了下手，“便宜了学院里其它豺狼虎豹强。”
“你这个课题现在就是块带肉的骨头，大家可都盯着呢。”
“挂了哈。”
正浏览着电脑文件的叶莉莉自顾自挂断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正在喝汤的姜明昭再次看到了来势汹汹的周震知。
她想，这人怎么老挑饭点过来，不就是个投诉，至于吗。
周震知把一张屏幕碎裂的手机的照片拍到了姜明昭的小饭桌上。
“十五分钟之前，叶莉莉死了，你，是最后一个跟她通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