扰扰

    “林夫人,”

    “我姓白。”

    面对带铐审讯,白栖枝倒也没什么好怕的。

    此时此刻,她应是该感谢沈忘尘和林听澜的——若不是他们囚禁过她,她未必能如此适应这种当被审犯人的日子。

    都说人被带上冰冷冷的手铐时内心会产生一种惊惧感。

    可白栖枝没有。

    甚至在戴上手铐的时候她还顿生出几分熟悉感。

    以至于,在面对官府的审问时,她也能头脑清晰地对答如流,丝毫没有半分被官府审讯记笔录的惊慌感。

    她这边是不惊慌,可林府内的众人却是惊慌得不得了。

    在林府的谁不知道白栖枝就是林家的主心骨?如今主心骨轰然入狱,林家上下就像是个没了骨头撑着的人,一滩血与肉就全靠着一张皮兜着了,倘若此时有人将皮戳破,那必定会流出一大滩乌黑的脓血来。

    如今下人们相见第一眼都不是聚在一起闲聊杂谈,而是在对上目光的一刹那就相对着念叨:“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洒扫的没了洒扫的心思,伺候人的没了伺候人的心情,就连生活做饭的都差点要忘了平日这饭究竟是怎么备上的。

    林家内一片乱糟糟,林家那些远亲们想管也管不了。

    且不说他们尚且自身难保,就单论白栖枝在府内的人气儿。

    自打白栖枝走马上任后,林家谁不称一句“如今林家当家做主的真是个活菩萨”?

    大爷掌家的时候,心不平气不顺还要拿他们这些个下人撒气。

    可主母不一样。

    主母永远都是笑眯眯的。

    她生了张团乎乎又福气的脸,眉心又有一颗胭脂样的小痣,光是瞧着就是一副天上小神仙来人间救苦救难的模样。再加上她品行好,自己能处理的事情往往都是自己处理,穿衣梳洗用膳这些事更是不需要有人去伺候,就连下人们偶有疏忽,她也只是笑着温和地提点上一两句也就罢了。

    甚至有一次,一个小厮惫懒懈怠,洒扫庭院的时候没有仔细,一不小心将地上的尘土扫到主母身上,要知道,那天主母出去忙事,穿的可是顶好顶好的料子,光是那一点儿就够他们一年的工钱了。

    倘若是大爷当家,那小厮现在指定要被罚工钱,没准儿还要被打上几大板。

    可主母没有,面对小厮跪地道歉,她只是笑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让他先起来。等他战战兢兢从地上起来后,主母又问他是不是近日太忙,又或者家中出了什么事,这才叫他心思不在于此。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小厮只是偷懒而已,主母这是给他个台阶下呢。

    面对于此,小厮说不感动肯定是不能的,在一板一眼仔仔细细回答了主母的问话后,后者只是简单交代上一两句,事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这世上哪有不罚下人的主子?哪有能被主子原谅的奴婢?

    可在林家,这事儿竟成真了!

    除却大事,白栖枝还真没苛责过哪个下人。

    反倒是林家那些人,挑三拣四不说,就连日常小事都要鸡蛋里挑骨头,不是泡茶的水热了凉了,就是饭菜不合口味逼着做菜的厨子硬生生将一桌子菜全都吃掉。

    一辈子在别人面前低三下四,趁着大爷不在的时候来林家作威作福,可把他们给威风坏了!

    由是,如今主母不在,林家上下都没了做工的心思,昔日有条不紊的府邸如今差点就要做鸟兽散,便是谁看在眼里谁都是忧心的。

    然而林家那些人就能坐立易安了么?

    并不。

    他们也知道白栖枝在府里的地位,但他们没想到白栖枝对林府这么重要。

    他们以为死了一个白栖枝,他们架着那个在庭院里养病的残废就能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可他们却夸大了沈忘尘如今在府内的地位。

    大爷不在,仅能也唯一能撑住林家的,就只有和他在府内几乎有同等地位的主母。

    心上人、情人、蜜偶?

    旁人不认的!

    只要没有一纸证明在,管你是比翼鸟还是连理枝,通通都不作数,通通都是瞎扯淡。

    如今林家那些人意识到了这件事,但为时已晚,林家已经乱起来了,他们不能补上这个大窟窿,就只能一味地镇压、镇压。

    可镇压之下必有反贼,已经有人撂挑子不干了,他们想罚,可罚人的和那帮闹事的都是一伙儿的,他们怎么罚得了全府?

    “七叔公。”

    林家那几个老爷实在是没办法,只能请教德高望重的七叔公来评事理。

    “七叔公,如今那些下人可是反了天了,我们叫他们做什么他们不做,一罚,就撂挑子不干事,这可怎么办才好?”

    “是啊七叔公,不仅他们不听使唤,就连店内的那些伙计也顽劣的很!他们说,只要一日不把那小贱人寻回来,他们就一日不开店,如今这林家里里外外都被那小贱蹄子迷了眼,硬生生挤兑着咱们呢!这可怎么办才行?!”

    “七叔公,七叔公……”

    不争气的儿孙们嚷嚷着,一会儿咒骂着要分尸了白栖枝,一会儿又恐慌林家要倒,叽叽喳喳,没一个是安生的人!

    就在大家争得面红耳赤,唾液横飞的时候,蓦地——

    “咚!”

    红木鸠杖落在地上如同惊雷乍响,凿得在场所有人心里都跟着狠狠一震。

    厅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他们转头望,只见七叔公睁开了他那双浑浊且苍老的眼,那双眼的眼瞳已经十分浅淡了,仿佛蒙上了一层云翳,倘若不仔细看,恐怕还会让人以为他是个天生的瞎子。

    “都别吵了。”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枯树抖动,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林家还没倒,你们倒是先乱起来了,生怕不让外头那些人看我们林家的笑话是不是?”

    他这话说的缓慢,调子拉的老长,饶是谁听了也不舒服。

    底下已经有小辈在心里骂他是个老不死的,可如今他们没有解决事情的能力与魄力,还是要仰仗这位林家的老祖宗做事,便也不能将不满表现得太过暴露。

    反倒是林家老爷们那辈的人还在对这位七叔公俯首称臣。

    尤其是林三爷。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赔笑道:“七叔教训的是,只是眼下情况实在是对我们不利,我们也是一时被迷了心智,这才乱了阵脚。如今那小贱人被押入大牢,府里如今又没她不成,您看这事儿……”

    “慌什么?”七叔公啜了口茶,“她不过是外姓人,官府查不出什么,自然会放人。”

    “可府里那些刁奴……”

    “刁奴?”七叔公冷笑更甚,“你们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如今反倒怪起下人来了?”

    一句话说的众人面红耳赤,垂着头,不敢出一言以复。

    七叔公道:“早说叫你们进了淮安做人要收敛,你们不听,现在出了乱子才知道难收场?晚了!”眼见底下孙儿们的面色越发赤红,他虽还想说什么,但做人做到这个年纪,早已深谙点到为止的道理,于是又缓和了语气,淡然道,“好了,不就是几个卑贱奴婢么?罚不得,难道——还杀不得?”

    窗外忽起一阵风,卷着几片枯叶打在窗纸上,发出簌簌声响

    此话一出,众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面露难色。

    倘若是在林家村,别说小小贱婢,就是被卖到山里的那些性烈媳妇,他们也打得杀得。

    可如今这是淮安,是官府眼下,难道还能打得杀得么?

    “七叔公,”林六爷小心翼翼地问道,“这真能成么?”

    成不成众人已经没法再分辨了。

    因为在这句疑问脱口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就已经从门外惶惶袭来,众人回头,就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喊道:

    “不好了!各个铺子里的伙计们集体罢市,说要联名上书去官府保主母出来!”

    “什么?!”林三爷拍案而起,“真是反了他们了!”他蓦地转头,“七叔公!”

    坐在高位上的老人是笑着的,但他太老了,皮肤已经松弛得像块烂布一样,哪怕是在笑,嘴角也是向下耷拉着的。

    他眼底是阴鸷狠辣,以至于虽然是在笑,却比发怒还让人不寒而栗。

    “好啊,好的很。”

    他慢条斯理地说:“看来这位白小姐,比我想的还有本事。”

    “那便出去会会她手下的那些人吧。”

    有风拂过。

    那是春日将消的声音。

    比起林家那些乱了阵脚的人,沈忘尘倒是看起来沉稳得很,正倚在窗边看那株半死不活的海棠。

    他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卧在他的小庭院内,两耳不闻窗外事,活脱脱一副闲散闲人的模样,只是苍白的脸色还在隐隐透露着他的不安。

    如今距离白栖枝被关押官府已经一日有余。

    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了……

    同盟不在,沈忘尘这个病秧子单打独斗起来难免有几分吃力。

    不过还好,一切还在他能掌控的范围内。

    倒也还不至于太乱。

    芍药回来的时候,沈忘尘正倚在窗边看那株半死不活的海棠。

    他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主子。”芍药那张俊俏的脸还是淡淡的,她一回来就单膝跪在沈忘尘面前,一板一眼道:“商铺那些人已经闹起来了,他们要联名上书保白小姐出来。如今这个时候,林家那些人恐怕早已分身乏术,再过些时日,定能……”

    “他们的事我不关心。”

    等到这句话说完,沈忘尘才慢慢转回了他那张苍白的脸朝着芍药地笑。

    芍药想了想,又道:“白小姐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我也已经安顿好了,必不会亏待她。”

    然后,她顿了顿。

    “还有,方才春花去探看白小姐回来了,主子可要召她前来?”

新书推荐: 晴天娃娃里的告白 网王:攻略迹部计划 《焚天录》 [BTS]顶流偶像制作指南 穿越兽世,毛茸茸左拥右抱 穿进星际我靠抽奖系统爆红 废墟共生者 缝尸匠也会怕鬼么 穿书后被女配反向攻略了【穿书】 死道友不死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