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出门，穆千帆竟然兴致不高？”
沈既明想起上次叫都叫不回来的人，和这次沉默寡言的的身形渐渐重叠，感到了一丝怪异。
“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林昭平静地回应。
沈既明自然也察觉到她的异样，但他没有立刻询问。
倒是程无咎和承宇很期待。
“塞拉斯工厂有三位3S级的工程师，制作的武器都很精良。我第一架机甲上的震荡导弹就是这里设计的。”承宇骄傲地给林昭看了他曾经的A级机甲实况图。
程无咎也说：“直接去工厂买东西肯定比隔着终端挑要爽。”
“你小心挨老师骂。”苏漠幽幽提醒道，“说很多次了，这次不要私下交易。”
“我回来再下订单也是一样的。”
…
三个人七嘴八舌，林昭、沈既明和穆千帆完全被隔在了外面。
“那里是不是也有…？”
在林昭起身去飞船窗前活动身体的时候，沈既明才跟过去问了一嘴。
“有。”
“穆千帆不能是因为这个心情不好吧？”
林昭偏头，难得狡黠地看着沈既明：“你还挺关心他？”
“我关心一个没心没肺的干什么？你少打岔。”
“就不能因为上课不顺利？”
“学不明白的时候，他要么暴饮暴食，要么去训练室找人练对抗。什么时候见他对一个地方有抵触心理的？”
“看人挺准。”林昭对他予以了肯定。
“所以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在那打过工吧。”
林昭伸了个懒腰，坐久了觉得肌肉发酸。
这件事，沈既明是知道的。
他知道林昭从前所有的打工经历，在这个塞拉斯工厂，林昭也只待了八个月，时间并不长。
至于离开原因…武器厂工作强度大，人员流动强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他猜。
他时不时觉得，自己像个经常在当事人跟前挑衅的偷/窥狂。
好在有一些心理素质，他还是可以不动声色地问这问那。
“那里还有认识你的人吗？”
林昭回忆了一下：“不能了吧，老板不会记得拧螺丝的，其他打工的也不可能一干干十年。”
“总之，到那之后，就当一个安安静静的老实学生吧。”沈既明做作地叹了口气，又顺势要把胳膊搭在林昭肩上。
但林昭灵活向前一步闪了过去。
她看到窗外越来越近的漂浮在巨大星球外部的制造厂，似乎有一股熟悉的化学制品的味道钻进大脑。
她知道那是幻觉，原来从前不太好的回忆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
真正踏入制造厂大门，她却什么都没闻到。
不过也是，这是接待外宾的入口，不是最低等的工人的聚集地。
塞拉斯工厂的活动负责人赫尔弗林早早准备好，和西尧军校的带队老师们热情聊着什么。
林昭站在学生队伍中间，也听不清他们说话。
她四处张望，从前还真没来过这里，都不知道对外展示的区域那么酷。
他们正站在一个像是漏斗的纯白色建筑底部，除了一圈一圈的走廊，在悬浮轨道上，机械臂托着能量晶块不断穿梭，投射出的全息数据网笼罩着半空。
展示出来的武器也都是塞拉斯最先进的设计，有些是实体，有些还只是概念图。
赫尔弗林介绍学生在这里的每日活动——
第一天是参观并学习基本的武器设计和制造流程。
第二三天直接参与到这些流程之中。
林昭听了半天，感觉，也是走马观花，不会深入地了解。
这样也好，应该能省很多麻烦。
熬过让人昏昏沉沉的开场白和陈词滥调，林昭终于等到了起立活动的时候了。
虽然她不太喜欢这里，但塞拉斯的武器的确能把其他制造厂商出品的甩开一大截。
无论是装载到机甲还是战舰上，都可以应用于多重战斗场景。
正看着，隔壁展示台中升起一块破损的机械。
赫尔弗林解释道：“这是来自真实战场的敌人的飞行器，塞拉斯每年都会定额回收一些，进行拆解学习。”
林昭越发认真，仔细观察那堆破铜烂铁。
光线忽然一闪，她以为是工作台的转动，但那金属切切实实地活动了一下。
原本瘫在维修台上的报废支架猛地直立，闪了两下红光点，突然爆炸。
好在它外围有一层隐形的保护罩，但那罩子也出现了破损。
赫尔弗林和里面的工作人员神情均是一变，他们立刻把这东西回收了进去。
这些人反应算快的，也没产生什么真的混乱。
军校老师们很善良，没有戳破，只是自然地引到了后面的窗口。
林昭回过神来时，她发现沈既明正按住自己紧绷的小臂。
“我还以为你要冲过去呢。”沈既明看着讲解的方向，看似专注，实则淡淡地小声说道。
“…西尧把我养得很好，反应力超快。”
“别往脸上贴金了，你那是应激。”
“反正比你快。”
林昭微微垂下头，目光落在前一个人的衣领上。
她没在看什么东西，只是想愣会神。
中午吃饭时，几个人又聚在一起。
承宇和程无咎聊的热火朝天，平时在学校话少，一出门就活跃。
林昭沉默地吃着饭，没想参与他们的对话。
但她也在装着不经意地看看周围环境。
有些工程师和高级工人也会来，只是人不多。
眼神一晃，突然定格在一个方向。
两道视线都带着茫然和不确定，但就是在这同样的情绪中，双方的惊讶也越来越多。
林昭快速解决剩饭，找了个借口单独出门。
门外，一个并不太高的男人在等她。
“我还以为看错了，但是越看越像，还真是你！”男人比林昭大几岁，但体格看起来却还像是个未成年，“之前刷到联赛的消息，我还以为是同名名姓。你真是出息了！”
男人见到林昭很是激动，也很自来熟。
林昭倒是有些恍惚：“…柳江篱？”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啊！”
“…当然。”她嘴唇微动，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啊？”
“打工啊，你看我！”柳江篱骄傲地给她看衣领上的微型工牌，上面写着编号，4736，“一级工人，我现在挣得可多了！”
“…我知道是打工。”林昭欲言又止，她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还在吗？”
柳江篱笑容僵住一瞬，但随即消解：“嗨，小事儿，反正钱挣到了。我算过一笔账，出去打别的工，干三十年也没这里五年多。我在老家那里都可以买房子了！”
“…是吗，那，挺好的。”
林昭陪了一个笑容，自己都觉得面部肌肉有些牵强，但她努力了。
“你呢？上军校好玩吗？”柳江篱兴奋问道。
“还行吧，要看很多书，还要练习挨揍，倒是挺充实的。”
“你们脑子好的就是厉害，当年那么多人，就你学得最快。”柳江篱虽然羡慕，但心态很好。
人各有命，而且他认识的人里有一个命那么好的，他还有点与有荣焉的感觉。
林昭看着这位很多年都不曾见过、也称不上是朋友的人，犹豫了很久，问道：“你要不要，换个地方工作？我认识一个人，他也有在招工。”
柳江篱呲着牙，摆摆手：“算啦算啦，都已经习惯这儿了，也离不开了。我工龄长，将来就算是死在工厂，我家里人还能收到一笔不错的抚恤金。”
他说着自己的死亡，却完全不见恐惧和悲伤。
他笑着看向食堂那边，提醒林昭：“你们是不是要集合啊？快去吧。”
“…那，有机会再见。”
“没问题！”
两个人也没有加终端的联系方式。
林昭走了两步，回头看他，柳江篱笑着挥了挥手。
林昭这才离开。
在学生队伍中，穆千帆压低声音问她：“有认识的人？”
但他的声音，周围几个也能听到一些，就都支愣着耳朵，好奇偷听。
“我刚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这干三个月了。”
“那他岂不是…”穆千帆忽然有点激动，“他是不是…”
“人各有志…”
“这算是什么志向！”
“什么什么？”苏漠实在是没忍住，插了句嘴，“谁啊？怎么了？”
“…没什么。”
“你们怎么也说小话！我也要听！”
穆千帆满脸忿忿，一下午没怎么理林昭。
谁都能看出来这个藏不住情绪的人的不对劲。
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穆千帆单独把林昭从寝室里叫了出来。
“要不要和老师们说说？”
“有什么用？不会有改变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怎么就觉得没试过？你以为是谁在支持芯片？”
穆千帆一脸懵：“…谁？你说外面的人还是…”
“芯片的用处，这里所有的工人都知道。都是自愿植入的。”
“…可是…”穆千帆脑子里空缺了一段，半天想不出该说什么，也不知道逻辑在哪。
为钱？可是至于吗？
“你可能觉得只是为了钱，不值当把命搭上，可是这里的人最缺的就是钱，他们家里最不缺的反而是命。”
林昭侧过身去，冷眼瞄了下不远处的柱子：“没必要偷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