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生活一如既往。
充实，忙碌。
林昭也是。
在各个工坊和训练室间不断穿梭，每个项目都完成得一丝不苟、效率极高。
前一阵发生的那些事，仿佛从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也没有影响她分毫。
谁问她机甲的问题，她耐心解答，老师让她去做什么，她从不推诿，也从没延误。一切都按部就班，理所应当。
于是苏漠紧急召开了一个会议——如何让林昭变得正常。
“…她，不正常吗？”穆千帆有些迟疑。
“短时间内经历那么多事，还那么平静，怎么可能正常！”苏漠一脸无语。
“说明她坚强啊！”
“…算了，你去玩吧。”
“我也觉得不太好。”程无咎附和道，“所以我找了一堆朋友，让他们找林昭干活接单。人忙起来就好了。”
“…你也挺歹毒的。”
“可林昭照常都接了啊，排期都到假期了。”
“你直接累死她得了。”
“我觉得…”承宇开口，语气比刚才那几人都要认真，“程无咎的做法虽然极端了点，但是这个方向是对的。”
“…不是…我极端吗？”程无咎气笑了。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吵闹闹，苏漠忽然问一直沉默的沈既明：“你平时不是对林昭挺上心的吗？今天怎么哑巴了？”
“我关心过了。”
“…嗯？然后呢？”
沈既明挠了挠脸颊：“我可能是，关心太多，有点骚扰了，她问是不是哪得罪我了。”
苏漠努努嘴，把笑意咽了下去：“你也有今天。”
“女人心…”承宇小声叹气，后半句还没来及说，就挨了苏漠一记手刀。
“什么男人女人的，伤心是人之常情！我只是怕她憋坏了。”
穆千帆想了想，又说：“林昭之前和我说，人特别累的时候，就没空想事情了…”
程无咎瞬间精神一振：“我就说吧！我思路没错。”
“我的意思是，要不要练练她？”
“怎么个练法？”
“给她上体能课，正好她体能一直不行，找个理由，说为了让她精神力也能提上去！”
“…说来说去，就没有温柔一点的办法？”苏漠有点绝望了，这个会议把这几个人快聊成共识了。
“我觉得可以。”沈既明居然也赞成。
“那就这么办！”穆千帆一拍大腿，就算是计划的开始。
当然，他们也没蠢到直接冲到林昭面前。
而是循序渐进，一个一个逐渐接近。
反正林昭从不拒绝学习和训练，只要是“为了提升自己”，她都不会说不。
而在这场计划中，牺牲最大的人，非承宇莫属。
因为他也是机甲师专业，大家陪两个机甲师一起训练，更有说服力。
好不容易摆脱一年级的体能，承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自己找回来。
每天欲哭无泪，还得在林昭面前表现得积极阳光。
“我觉得我还能跑，再来两圈？”承宇一旦抬起脚后跟，腿就开始发抖，他努力压制着自己肌肉的无意识抖动，向林昭提议。
林昭眨了眨眼：“那，走？”
承宇咬咬牙：“…走！”
但林昭的话又急转了个弯：“但是我一会要去和埃莉诺老师联系做测试，这两圈留到明天吧。”
“…也好！”
上次从法院回来，林昭就要在埃莉诺空闲的时候把她那份空白的档案慢慢填补上。
老师是前线的战斗人员，所以能和她视频的时间不太稳定。
到今天为止，也才联系了两次。
埃莉诺穿着风尘仆仆的战斗服出现在全息视频中，韩长风也过来见证记录。
她翻着上次的数据，说道：“上次用来测数据的器械，覆盖率到多少了？”
埃莉诺已经帮林昭在学校申请了一间单独的仓库，无权限不得进入，即便是老师也不行。
因为场地限制，没办法测试控制距离和重量，现在也只能做一些比较基础的，比如林昭的血液“苔藓”的蔓延速度。
林昭调出上次感染过的枪械，目光逐个扫了过去：“已经全覆盖了。”
“这么快？”韩长风比埃莉诺还要惊讶，这才四五天时间，真苔藓也不会有这种生长速度。
“金属一旦有了活性和自主意识，就能以指数增长速度加快周围金属的觉醒，所以这也是正常水平。”林昭解释道。
虽然林昭也说过，以这种方式获得意识的金属并不能完全算是智能体，不能独立做出什么事，但韩长风仍暗自想过，如果这些金属可以，那林昭现在又会是一副什么景象？
也许早就被处死了。
埃莉诺倒是没那么多心理活动，她只是把陆陆续续传过来的数据简单分析对比了一下。
覆盖速度似乎还在快速增长。
“你最近…精神力突破了？”她问道。
“没有，但是最近体能变好了。”
“机甲工程专业课还那么多体能课？”
“…那倒没有，是穆千帆他们，非得说机甲工程的学生欠练，所以…”
埃莉诺没说话，只是轻笑了一下。
小朋友们还是很可爱的。
“下个月我有空回学校，和我出来再测距离吧。”
“其实…”林昭犹豫再三，主动交代，“以前有过一次，我试到了极限，只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了。”
“什么时候？”
“大概三年前。五千星里的距离，我可以让对方的小型飞行器停摆，虽然刚刚做到我人就晕了。”
埃莉诺不知道三年前的林昭是什么样的水平，但现在，一定不止这个程度。
如果放在战场上，这样的举动甚至能扭转战局，敌方还束手无策。
她想着，双眼放光。但她也不能太直白地表现出来，只能低头假装看光屏。
“最近课程忙吗？”她顺嘴问道。
“还好，项目作业已经过了一大半，也交过很多了。”
“有没有机会，早结几门课？”
“…嗯？”
这话从穆千帆那里听到过，但从导师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种味道了。
埃莉诺突然憨笑：“带你和穆千帆出去玩一圈。”
“…合学校规章制度吗？”
“年纪轻轻怎么思想上一把年纪的！”埃莉诺假装厉声，“抓紧啊，你俩合计一下，看看哪些课能水过去。”
“…”
“好，下一项！”
每次测试时间并不长，林昭也知道现在的流程还不算特别正规。
正式的，应该会像沈既明上次那样，被封禁在一个小屋里，不能轻易和外界接触。
林昭断开视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仓库，忽然叹了口气。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声叹息从哪里来，只是悄无声息地泄了点力。
仓库里空气并不太流通，她就去了楼顶。
午后的校园安静得有些过分，光斜洒在屋顶的地面上，林昭坐在天台边，双腿探出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节奏很轻，却不急不缓。她没理，因为总会有人搭话。
“能不能面朝里坐？”
“…我还能跳下去不成？”
“我是拍你被老师看见，觉得你太闲，给你留额外作业。”沈既明也跳了上来，坐到林昭旁边，“毕竟，好学生总是被重点关照的。”
“觉得我闲的，反正不是老师。”
沈既明侧头看她一眼，又把视线移向远方的校园外的风景：“进步嘛，好事。”
林昭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晃动的鞋尖：“你之前被关起来测精神力，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只是让他们安心，我就简单配合了几天。”沈既明知道她在问什么，“不是关起来，是合作。”
“不还是被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出不去…”
“那你怎么这么害怕这间小屋子？”
林昭白了他一眼。
明知故问。
“其实你可以试着相信我，或者埃莉诺上校。”沈既明想到什么，忽然笑了笑，“你以为沈既衡平时那么闲吗？别太看轻自己。”
“…”
说到这个，她确实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那天会是沈既衡来找她。
就算是兄弟间说了什么，沈既衡也不应该亲自来做什么吧？
大概她的思考方式和沈既明真的不太一样。
见到大人物，沈既明觉得是自己很受重视，而她的下意识：她是不是要完蛋了。
她的每一步主动或不得已的无解的存在，既指向过去，也指向未知与未来。
“你心态挺好。”她默默说了一句。也许沈既明这人是没有烦恼的。
“如果可以匀你一点，我也不介意。”
林昭低着头，手指在地面上轻轻抠着：“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曾经最明确的目标已经不存在了。
感恩学校课表，她还能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过下去。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试图把她生活填满的家伙。
她知道这群人在想什么，但她不拒绝，也不拆穿。
她有一种想想就觉得羞愧的意识——她想看他们还会坚持多久。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沈既明答道。
两人沉默了片刻，午后的风在屋顶上掠过，吹动林昭额前的发丝。
“咳。”
一声刻意的咳嗽声从楼梯旁传出。
“方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