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摩斯看着埃莉诺，又看看林昭，最后转向审判员，第一次露出一点茫然。
“在场调查人员不是查通匪的吗？”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埃莉诺突然厉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林昭曾经加入过星匪的？”
亚摩斯脑子突然一片空白。
他刚刚说的是加入星匪，不是串通沆瀣？
“…我猜的。”他声音渐弱，还是让自己努力和埃莉诺对视着，“林昭肯定是和星匪有联系的。”
林昭一直旁观，没有说话。
她渐渐觉得，这场审判和上一次的已经不太一样了。
安斯艾尔的死不再是军事法院调查的重点，所有人都在深挖重工公司——或者说亚摩斯身后的星匪势力，黄沙军。
她没听过这个组织，但是她知道威尔斯。
威尔斯早在锈骸团时期就惯于暗中圈地，行踪隐秘，像蟑螂一样隐匿在各地。
即便出来单干，他应该仍在做类似的事。
如今，他与联盟内一家规模不大的公司合作，操作手法比当年更加隐蔽，几乎没有被察觉的风险。
若不是安斯艾尔的死亡牵出端倪，恐怕也不会有人顺藤摸瓜，追查至此。
亚摩斯想的很好，试图用星匪的嫌疑把林昭推向深渊，但他忘了一件事——
这是军事法院，不是负责普通公民案件的一般法院。
亚摩斯再怎么抵赖，埃莉诺和法院早就达成了共识，只要亚摩斯露出一点破绽，就足够启动进一步的调查。
这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符合案发现场生物痕迹的星匪已经被抓住了，剩余的，也不远了。
在这里待了一周时间，林昭终于有机会和埃莉诺单独聊聊。
“老师是上次在学校的时候发现的吗？”林昭主动问。
埃莉诺也毫不避讳：“觉得有问题，所以私下查了查，结果发现了有趣的事情。”
“…？”
埃莉诺双手抱胸，十分轻松地看着亚摩斯被带走，低声说：“我是前线部队的，所以对于实战中的不寻常瞬间比较敏感。我看过上学期你们外出的视频。”
“…什么？”
“当然是那架自制飞行器爆炸的视频，可以调转角度看到你。”
“我当时在做什么？”林昭真的不太记得，她当时急于让飞行器失去威胁，自己是什么反应就不知道了。
“你紧紧盯着飞行器，有一只手扶着指挥中心的破铁架，结果铁架发生了变形。”
“…这又怎么了？为什么不能是我力气大？”
埃莉诺斜眼瞥了她一眼：“精神力高、身体素质好的人的确可以，但你？”
“…”
林昭觉得这也没办法，下意识反应，藏不住，当时她的确很紧张：“就因为这个就想到了？”
“也不完全是，更重要的是在学校我们运输的那一批金属…”埃莉诺话说到一半，突然收声，“等你加入我的部队，你再来亲自研究。”
“哦…”林昭有点好奇，但没那么好奇，感觉是徒增麻烦的事。
“你这次怎么想通得那么快？”埃莉诺忽然想到什么，也问道，“当时沈既衡说要去见你，我还觉得他不行，结果两三句就把你说通了？”
“因为我没办法了，总不能因为这种事被枪决吧。”林昭没说自己对他们的信任程度，怪伤人的。
“能屈能伸，不错。”
走廊渐渐安静了下来，埃莉诺也该带林昭走了。
“老师。”林昭站住没动，忽然喊住她。
“怎么了？”
“如果我比所有人预测的，还要有威胁，会怎么样？”
威胁这个词，从一个防御心很重的小朋友嘴里说出来，埃莉诺知道这份量。
“你老师我也不是白混这么多年的，自己学生还护不住了？”
“如果有人想把我带走当作小白鼠进行研究呢？比如剖开看看里面长什么样，再缝上，让我继续干活？又或者把我杀了，永绝后患？”
“…你这是从哪听来的都市传说？”埃莉诺无奈笑了一下，“你如果真的能对金属有不一样的操控，我可是要把你供起来当个宝的。”
林昭沉默不语。
“行了，该去和法院的人做最后协调了，你不是还想回家看看吗？”埃莉诺推着她离开。
小朋友人是聪明的，但心思也重，她可得好好引导，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联盟已经有太多这样的遗憾了。
等拿到终端，林昭知看到了她消失那几天最初的消息，全是问她在哪和发生了什么的。
两人出了这憋闷的法院，承宇他们几个竟然在外面等着她。
个个神情不对。
“…是，有什么事？”
几人无一人感敢先说话，还是苏漠先站出来，犹豫再三开口：“林昭，你家那边…”
“我家怎么了？”
“就…你先别急…”
“人还剩几个？”
“…”
无人回答。
埃莉诺在后面觉得气氛不对，上前按住了林昭的肩膀：“先回去看看。”
于是不久后，林昭就站在了KN39星地下巨大的焚化炉前。
整座医院静悄悄的，金属的锈味压过了消毒水味。
也没什么想哭的感觉。
她知道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只是太早了，好像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她一个人站了很久，转身回了稍微有点人气的房间。
所有人都在这里，见林昭进来，又都拘谨地转了过来。
林昭径直走向罗南。
有几年没见过罗南哥了。
和视频中看起来不一样，他没时间管理形象，脸上挂着沧桑的胡茬，眼神中没什么光彩。
林昭走过去，轻轻抱住了他。
“对不起。”
这是他们的第一句话。
罗南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孩子们越来越少，从几十，到十几，再到几个。
转眼间，一个都不剩。
甚至刚巧，就在今天，林昭恢复自由的一天。
他听到了林昭的声音，忽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在他肺腑间推搡。
房内爆发出惊天动地的一阵哭嚎。
埃莉诺示意其他人都先出去。
几个人离开房间，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现在除了林昭，就只有埃莉诺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是突然被通知，家里所有人都死了？
沈既明率先开口，他是最先到的，买了KN39星后，他觉得还是亲眼去看一眼比较好，就从学校请了假外出，他一进这地下医院，就亲眼见到了这种病最惨烈的死状。
“全部都是自然死亡？”埃莉诺问。
“…是。”
埃莉诺盯着沈既明，试图从他的表情中发现什么。
但最终，她也没再问。
其余的人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看到了还没来得及处理的病房。
小孩子怎么能流那么多血？
苏漠现在回想，都觉得眼前的暗红挥之不去。
在这里待了那么久的林昭和那个罗南，到底在过什么日子？
“那个罗南是？”埃莉诺问，她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熟悉。
“是罗惇家的二儿子。好像是以前离家出走过，谁成想他竟然一直在这里。”
上次听林昭视频中的声音，沈既明就觉得耳熟。
他小时候见过罗南的，那是个完全不守规则、完全自由的人。
罗家是联盟内最顶尖的医学大家。
埃莉诺也想起来了，罗家每个孩子都很聪明，各自专精于不同的医学领域，个个都在这方面大放异彩。
除了罗南。
这家伙是个在年纪尚幼时便掌握了许多只有成年人才会接触的专业知识。
但他曾放言，这样的生活太无聊了，他要去冒险。
自那之后，他便逐渐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么一想，竟然已经过去了五六年。
埃莉诺叉着腰，看了看身后这扇见证了太多生死的门。
她其实也没遇到过太多这种情况。
在战场上，死亡总是猝不及防，但在这里，死亡似乎成了一种唯一的归宿。
“等回学校，你们帮着多照看点林昭。尤其是你，穆千帆。”她忽然点名，“你们以后要经常组合搭档的。”
“是！”
屋内的动静似乎没有了。
又过了一会，罗南从屋里出来，依旧沧桑疲惫，只是眼睛更红了。
“…林昭呢？”承宇问，他探头看里面，也没有林昭的身影。
“出门了。”
“…出门？还有别的出口？？”
“她只是去地面找个人。”
沈既明和埃莉诺窜了出去。
“没什么问题！住在这的老邻居！”罗南在后面喊。
但他低估了这几位的行动力。
话没说完，他已经看不到这些人了。
埃莉诺是在垃圾堆里发现的林昭。
她正和一个浑身破烂且穿着奇怪的壮实男人缠斗。
埃莉诺的战斗反应在这堆学生中还是鹤立鸡群的，她立刻冲到了跟前，林昭连忙出声制止。
“是认识的人！”
那人把林昭甩开，埃莉诺接住了她。
与此同时，那人身边脚下突然升起金属利刃，把他围了起来。
“真的认识，这是他玩的方式，不分时间和场合。”林昭揉着肩膀解释道。
埃莉诺观察那人，他还兴冲冲地和自己打招呼说“长官好。”
看神情，好像精神方面有点问题，各方面都不太聪明？
“他是谁？”
“桑德尔。是住在这的人。”
沈既明在后面听到了，觉得有点奇怪。
上次余青崖扫描，似乎说没查到有活人在地表？
林昭用金属把桑德尔围住，其实也是拦住了埃莉诺的攻击。
“他人挺好的，我以前求他帮我照顾这里，他就负责把落在这儿的星兽打死。”
“…他有这个能力？”埃莉诺不禁对这人另眼相看。
看起来是有股蛮力，但这是什么蛮力？
“他挺厉害的，也很守信。”林昭拖着埃莉诺离开，把桑德尔落在身后，“我和他说，以后不用冒着危险去攻击星兽了。”
林昭看到赶过来的沈既明，也对他说道：“谢谢你把这里买下来，以后这里就归你了，地下那些，都不用保留。”
沈既明一愣。
可林昭就径直走了过去。
“回学校吧，请了假还要把课补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