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汤要补三百箱……”岑黎拎着垂到地上的衣摆,站在奈何桥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着眼前的虚空镜,“天地老爷诶,怎么要补这么多啊?人间现在是什么季节啊?又到春天了?”
一个全身上下只裹着一块破布的年轻男人路过,他看不到岑黎眼前的虚空镜,也不知道眼前这位美人儿是谁,看她抬着胳膊在空中挥舞,也许是精神方面有问题的患者下来轮回,便很是惋惜地叹气:“唉,这么美的女人,生前却是精神病……”
岑黎猛地转头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你谁啊?”
男人愣了两秒,看美女这接话反应和速度病得应该不是很严重啊,那怎么就下来了呢?这么想着他更加怜惜了:“唉,美人儿啊,来这儿了就一切都过去啦,过了这桥喝了孟婆汤,前世的苦痛就都没有啦。”
岑黎蹙眉点点头,用手遮掩着脸往桥头去了——她哪记得前世啊,那都不知道几百年前的事了。
桥头的小鬼差正兢兢业业地给每个鬼分孟婆汤,看见她来了简直如释重负:“姐!你可算来了!旁边的督察盯了好久啦!”
岑黎问哪有督察,一转头看见一位穿着墨色长袍、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的男人站在孟婆店的屋檐下。
好帅。
她步步莲花地朝男人走过去,凑近些看这男人的五官更俊美,虽然是薄情的长相,但看看这高挺的鼻梁,漂亮狭长的眼睛,连薄唇轻抿的样子都好看,她清了清嗓子开口:“你好呀,你是要排队喝孟婆汤……”
男人将手伸出来,手背上亮出一道图案复杂的金纹,从手背游走到修长的手指后逐渐隐去,是阴律司的标记。
岑黎暗骂一声撩错人了,绝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含着泪,她眨眨眼硬挤出两滴泪,顺着面颊滑落下来:“大人,我方才给孟婆店补完货到桥上透透气,我真的没偷懒没吓人,不是,没吓鬼啊。”
男人见她落泪,眉头夹得更紧,清冷的声音传到岑黎耳朵里:“看来你已经知道我的职位,那我就不用再介绍了,今天是我第一天当值,我只是过来熟悉情况,你不用紧张。”
说完他转身要走,袖子却被岑黎拉住:“不是,大人,我只知道您是阴律司的,可您姓什么总该让我知道吧,我总不能见着您只喊大人,那是不是太不礼貌了?”
“没事,我不在意。”男人抬手把自己的袖子从岑黎手心里抽出来,“而且你应该不太想在工作时间见到我。”
岑黎又伸手扯住他袖子一角,偷偷吸了一口气,声音放得更温柔:“您说什么呢,您这么英俊潇洒谁不想见到——”
男人修长的手指往空中一伸,指尖凭空出现了一张纸,上面赫然出现岑黎最不想看到的四个大字:处罚说明。
岑黎立刻松手,她干巴巴地笑两声:“哈哈、那个、您慢走,我还忙就不送了。”
“等等。”在岑黎的注视下,男人指尖的处罚单上逐渐写满了字,在处罚金额处更是用朱红色的笔标得清楚:两百年阳寿。
什么东西?!
“哈哈……行。”岑黎接过罚单转身快步进了店里。
男人的视线一直跟随至她进了店,他转身要走时原本握在手里的扇子上突然浮现了一个字,是崔判官找他。
阎罗王管辖范围内的鬼差,无论官职大小每隔一段时间都需要去殿上开朝会,就像人类的例会一样,但因为好些鬼在地府待了太久没有时间观念,所以鬼差们的身上会挂一个小巧的铃铛模样的灵器,铃铛一响就是要去殿上了。
只不过铃铛也分等级,阴律司的铃铛可以变换外形,当作自己趁手的工具,沈自珩的扇子就是变换之后的灵器。
“孟婆的管家原来是她。”他兀自轻笑着一勾手指,从街上钩来一个正在巡逻的小鬼差,“你会不会分魂?”
“会、会的,但我只会分、分自己的。”小鬼差的衣服后领被沈自珩拎在手里,脚跟几乎离了地,他蹬了蹬腿,沈自珩纹丝不动。
沈自珩把他放开,一指旁边的孟婆店:“你分一缕出来守在这里,孟婆店什么时候关灯,你什么时候回家,每日……算了算了,你走吧。”
小鬼差满耳只听见了你走吧三个字,忙不迭地跑了。
岑黎躲在墙后听得一清二楚,这阴律司的鬼差长得挺好看,但是给她开了两百年的罚单!她听着他走远了,伸手一挥关上店门。
“他真的很好看。”岑黎朝着孟婆店的角落里说话。
“想追?”角落里传出一道女声,再仔细一看原是虚空镜传出的声音,孟婆正坐在家里沙发上撸狗追剧。
岑黎点点头又坚决地摇摇头:“不行,好看归好看,但是他开了两百年的罚单啊!两百年!而且他想派鬼监视我,肯定不是好鬼。”
虚空镜那边的声音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孟婆的声音伴随着拆包装袋的声音传过来:“我收到通知了,理由是对鬼差出言不逊,你又戏弄鬼差了?”
“什么叫又,最近几十年你见过帅的鬼差?等会儿,你吃什么呢?”岑黎一眯眼,这声音听着嘎嘣脆啊。
那头沉默了一阵:“那个……”
“薯片?”岑黎往虚空镜上一弹指,镜面上出现了孟婆盘腿坐在沙发上的画面,旁边卧着一只狗,不知道又是哪家地狱犬被她拐走了。
她凑近看了看孟婆手上的包装袋,光看颜色她就知道这是她买的那袋:“我买的薯片都被你吃完了!你给我留一点!”
孟婆动动手指关了监控:“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买点,你去忙吧拜拜。”
虚空镜没了声音,岑黎撇撇嘴,世人都以为孟婆是个孤单清冷的老妇,其实她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爱好吃和看电视剧,尤其爱吃膨化食品,她买回去一大袋零食没两天就被孟婆吃完了。
桥上仍然排着长队,缓慢地向前挪动着,那个穿破布的男人才刚刚排到跟前领孟婆汤,他拿着孟婆汤犹豫着,被小鬼差催促:“快喝吧,前世一切都与你无关啦。”
男人看了看小鬼差,唉声叹气:“虽然我上辈子过得不怎么样,但还是有很多陌生人给我鼓励,我不舍得忘记他们。”
男人后面等着的大爷也跟着叹气:“我也是啊,我临走前听见老伴儿哭了,和她过了这么多年了也鲜少听她哭过,唉……”
“若是有缘,自会再见。”岑黎走过去,轻缓地开口,婉转的声音染上一层庄重的味道,衣摆上的银色暗纹也浮现出来,漾出一圈银色的光晕。
周围的小鬼差都朝她行礼,桥上的鬼问小鬼差这是孟婆吗,小鬼差摇摇头不说话,继续分发着孟婆汤。
“我不要!我不要过去!”一道凄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桥上排队的鬼都有些躁动,趴在桥上看起热闹。
“干啥呢这是?”
“一看就是过奈河呢呗。”
“过奈河他喊啥?鬼又不怕淹死。”问话的鬼大哥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正百思不得其解,余光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等他定睛看过去时那身影已经站在奈河边的渡船上了。
“你喊什么!声音那么大吵着我的客人了!”岑黎拎着衣摆站在船头,怒气冲冲地冲着岸上张牙舞爪的男人喊,那男人被吓了一跳,手臂还滑稽地举着,岑黎摇摇头问船夫,“他怎么了?有什么执念?”
船夫是个白胡子老者,捋着胡子说:“他看了三生石罢。”
这人第一世是个王爷,王妃的容貌才华样样出挑,世人都以为王爷与王妃琴瑟和鸣,但在王妃嫁入王府的半年后,王爷便又纳了侧妃与四房妾室,他与她们夜夜笙歌,将王妃抛之脑后,甚至在王妃自缢后也无任何悔意。
第二世他转世到一个工人家,父母早早过世,身边没有亲人朋友,娶妻之后妻子忍受不了他的懒惰和固执,带着他们刚满月的孩子离开了他,他喝醉后在浴室滑倒,头磕在了浴缸上。
那男人觉得苍天对自己不公,扑通一下跪在岸边苦苦哀嚎:“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是王爷!是王爷!我的王妃穿金戴银,每日侍弄花草,也没累着她,为什么到了这一世还要离开我!”
岑黎手一抖,手里拎着的衣摆落在河水里,衣摆上的银纹亮起微弱的光又消失,奈河的河面上漾起微小的涟漪,伏在河底的怨灵探上来,被无形的屏障一挡又潜入深处去了。
“你还没认清自己的劣根,不管多少轮回都是一样的结果。”岑黎手忙脚乱地把湿了的衣摆拎起来,原本十分干净的衣摆正往下滴答着河水,还有几块碎骨头钩在衣服上,她摘了碎骨头随手扔到男人面前,“你还好意思哭,赶紧下河去,浪费时间。”
“这、这是什么?”男人往后躲了躲。
“骨头。”船夫撑着船桨指了指男人身后,“快上来吧,后面排着好长的队呢。”
男人吞了吞口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会这样吗?”
船夫呵呵笑了:“不好说,你若是能在这儿放下执念,也许就不会被拖入河底。”
岑黎拧干了衣摆,一拍船夫的肩:“老王,我得回去了,你大概没见过那个新来的督察,他一来就给我开了张罚单!但是他很帅嘿嘿,如果能再见到,再开我罚单也不是不行……”
船夫不语,捋了捋胡子笑眯眯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