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林的家居布置和他本人的穿衣风格一样，正式又简洁，莫名让人联想到当季最庄重有设计感的深色西服，于昂贵之中透出一股寂寥的气息。
这是一个男人的家。
白芫华想到这点，心头莫名被触动了一下。她抬眼看向康林，忽而发觉这张脸于亲近之外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康林察觉到她的视线，笑着回看向她：“做什么这样看我？”
“大哥。”白芫华咬唇，问：“你平时……会来这里住吗？”
“嗯？”康林微愣，转念一想，明白了。
“当然不会。”他说：“这是给你住的，除非你有需要。我就算要来，也是白天。”
“那，这里之前住过别人吗？别的……什么女人。”生怕他听不懂似的，白芫华咬着字音强调最后一句。
康林顿时笑了：“你小孩子懂的还挺多。放心吧，从来没有，你是第一个。”
白芫华很听话地放心了。
入住后的第二天，家里多了张熟悉的面孔，是福嫂，康家唯一待她和善的佣人，被派来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见到她，福嫂用围裙错了搓手，露出了那抹白芫华常见的和蔼笑容：“小姐，大少真疼您。”
她从不像其他人一样叫白芫华白小姐，而是简简单单的一声“小姐”，与康家的千金们没有任何不同，令白芫华忐忑的心稍安。
“是啊，大哥真疼我。”见到她，白芫华便明白了，原来大哥真的有在认真关注她，连谁对她好这样的小事都考虑到了。能在这里见到福嫂，足见大哥用心。
她被这无声的关心所感动，竟微红了眼眶。
没有了家庭琐碎的干扰，她终于可以心无旁骛地复习功课，会考在即，她必须拿出十二分的专注力。而康林，果真只有在白天才会偶尔过来，也不过帮她答疑解惑而已。
白芫华脸颊微红，觉得自己真是错怪了大哥。那可是大哥呀！她怎能将他想的那样不堪？
会考定在六月。五月中旬的时候，另有件事使她不得不转移注意力——她年满十八岁了，母亲说动康家，要为她举办一场盛大的成人舞会。
一点没有激动，白芫华只觉可笑。她不过是个拖油瓶的累赘，全江城谁不知道？平日连主流晚宴都没资格参与的她，区区一个成人礼也值得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像大哥一样入主康家了呢！
更可笑的是，明知这场面滑稽，她却不得不低下头颅配合，提前一周去试礼服，一件件穿，一条条换，提线木偶般任人打扮。
“不愧大家千金，瞧瞧这模样，就是俊。”化妆师不知哪里人，操着一口奇怪的乡音夸赞，“才刚成人就美成这个样子，日后长开了可还了得。若去参加选美比赛呀，一定捧到冠军回来。”
他知道康家的主母便是选美冠军出身，因而才这样说，为的是讨他尊贵的客人——千金的母亲欢心。
欣瑜听后果然开心，几乎笑得合不拢嘴。她望着镜中女儿光彩夺目的样子，故作谦虚说：“哪能呢，我呀，不求她名满天下，只要能得一如意郎君嫁了，就心满意足啦。”
白芫华微微皱眉，可在这身装扮的映衬下，连这点不满都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化妆师借机追捧道：“哎哟，那可不得了，也不知谁能有福气，娶了咱家的千金大小姐去。”
欣瑜闻言，悄悄用绸面扇子掩了嘴，笑容得意，却一言不发。
化妆师只消一眼便明白了，这做母亲的呀，怕是对女儿的婚姻大事已有成算了。可既然人家捂着不愿说，他也识趣地一字不提，只挑着些好听的话说。再看镜中的漂亮人儿，仍懵懵懂懂的，明显对此一无所知，不由叹息。
好一只金丝雀儿！
富贵在人，身不由已，拥有类似命运的姑娘们，他已见过太多了。
但，人活一世，谁又能真正称心如意？不吃这个苦，也是要吃别的苦的，譬如他。他收起多余的同情，专心致志地为他的小顾客打理妆发。
成人礼当晚，白芫华便是顶着他做的这一身造型惊艳了全场。
江城的名流们似乎才发现，原来康家养着的拖油瓶居然这么美。也是，她的母亲就很美，不然凭什么拿下康老二？听说生父也是个仪表堂堂的绅士，属实是强强联合了。
别人眼中的高光时刻，白芫华却厌烦疲倦，特别是，当她被一个自认风流的阔少拦下之后。
“宝贝，你知道么，灰姑娘的花语是美丽。”他将一支鲜红的玫瑰插进白芫华的鬓发之间，弯下腰啄了下她的手背，施施然离开了。
“噗——”
康天如一口酒水喷了出去。她离得最近，也最乐不可支：“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白芫华瞬间涨红了脸。
“灰姑娘的花语是美～丽～”康天如阴阳怪气地模仿着那人的强调，说完又大笑起来：“可真逗。可惜除了美丽，一无所有呢。你说是不是啊，小白？哦不对，至少过了今晚，你能收获一个金龟婿，就像刚才那个窝瓜哈哈。”
见白芫华转身想走，康天如立刻伸手扯住她说：“哎你别走啊。你妈借我们家的名头给你办这个，不就想坐地起价，好把你嫁出去么，你走了可就亏大了。”
“谁说我要嫁人的？”白芫华面色发白，是真的恼了。
康天如嗤笑一声，说：“装什么，你们母女那点小心思，早就在圈子里头传遍了。不挑个金龟婿嫁了，怎么对得起在我家‘含辛茹苦’的这些年。”
她不无讽刺地看着自己这位年幼的“妹妹”，看她戴花冠，着华裳，心内并无一丝羡慕。在她看来，这个圈子里类似的这种仪式，不过是一场明码标价的推销罢了，这推销的商品呢，自然便是女孩本人喽。
这种事屡见不鲜，甚至于已在某种意义上达成了一种暗示的效果：看呐，我家姑娘长成了，多漂亮，需要的赶紧看过来！
不就这个意思么，嘁。
康天如不屑，更愤懑。她早已看的明白，但凡某件事女孩独有男孩没有，就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真正的专利绝轮不到她们头上，哼。
这不公的世界。
但能有机会看白家母女的乐子，她还是高兴的。
想到近日以来的某个传闻，康天如冷笑：“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事，我见多了，想脚踩两只船，得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也得看船答不答应。大哥那人可不是好相与的，惹毛了他，当心吃不了兜着走。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倒不是对白芫华有什么成见，只不过欣瑜做的下作事实在太多了，叫她妈咪吃了太多闷亏，做女儿的自然要想办法出头替妈咪找回场子。搞不定欣瑜，难道还搞不定她生的丫头吗？她有的是办法叫这小丫头难堪。
“你什么意思？”白芫华完全不懂大姐在叽里呱啦说些什么鬼话，怎么就和大哥扯上关系了？
“啧，你就装吧，谁不知道你们母女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康天如从心底透露出不屑，“勾搭上大哥还不够，又想攀哪根高枝？是知道大哥根本不会娶你吧。呵呵，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们母女也真不挑。”
“你——你胡扯什么！”白芫华怒视着她。
“怎么，我说错了？”康天如不甘示弱，“你都住进大哥家里了，这事谁不知道。你有脸做得出，还怕别人说吗？”
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的，她暗想。大哥女友无数，还从没见有哪个肯没名没分就搬过去同居的，哪怕是最遭人鄙夷的夜场女郎，也有自己的矜持。
她不禁又想到了欣瑜。
当年，这位就是靠着这股豁得出去的劲儿拿下了康图，把她妈咪逼到含泪离家。可见当年的事叫她尝到了甜头，如今才又故技重施，准备朝康林下手了。
能叫她们得逞，男人也是真贱。
“你好好想想，你那妈咪把你打包给人送去，有没有这个意思。”康天如说，从手包里掏出一支女士香烟抽了一口。
康家人无论男女都爱抽烟，除了三叔和白杨，哼，两个做作的男人。
如此一看，大哥反倒更坦诚些。
见白芫华木呆呆的没有接话，她嫌弃地撇嘴，手指夹着香烟向别处走去：“嘿，宝贝儿，来和我跳一曲吧～”
她挑了个还算看得顺眼的男伴，拥着他一起滑入舞池。
白芫华被自己的揣测吓傻了。
不，一定不是真的！她攥紧了一手心的冷汗，不断告诫自己：一定是大姐胡诌，母亲才不会有这种想法。对，一定是这样！
她熬到后半夜，灯火阑珊，人声散尽之后找到欣瑜：“妈，要不然，我还是搬回大宅吧。”
欣瑜惊奇：“怎么了？好端端的，这又是为什么？”
白芫华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问：“妈，你老实说，你有没有那种不该有的想法？”
知母莫若女，只消大姐一提，她便明白了。母亲她，只怕当真存了某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大哥呢，大哥知道吗？若是知道了，又会怎么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