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是长长的一连串现实,现实是短短的一小段永恒。”——【木心《文学回忆录》】
“徐木知,老班让你去办公室找她。”
“看来,老何这次听写是真的不会放过你了。那个罚抄你写了吗?”夏思槐拍了拍徐木知的肩膀,一幅壮士自求多福的样子。
“……没有”
也是够无语啊,又不是小学,罚抄一百遍这种东西还能出现在高中。徐木知两手一摊,摆出十分无辜的样子。
“咦,夏思槐,徐木知去哪了?我还想借一下她的数学试卷”冉任俞在班里看了好久,发现都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冉任俞是17班的班长,17班稳定的班里第一,五官端正,带着学霸标配的黑框眼镜,不摆学霸架子,挺平易近人的,做什么事情的一本正经,眼里除了学习好像没什么其他的。不过倒是特别喜欢找徐木知讨论数学问题。当然“特别喜欢”出自夏思槐的观点。
“她被老何叫去办公室了,回来我帮你和他说。”夏思槐眼咕噜一转,些许打趣道,“要不班长你去办公室把木知解救出来吧。”
“啊,怎么解救?”冉任俞挠了挠头,似乎当真了,真的在认真思索这个可能性。
“不知道,不过木知这次肯定惨了。可怜的小木知要被老何辣手摧花了。”夏思槐特别夸张的假装抹起了眼泪。
“要不,我去和老班说,数学老师找徐木知?”冉任俞面色凝重,似乎在思考这个办法成功的概率。
看冉任俞认真的样子,夏思槐赶忙说,“别,我开玩笑的。别当真。”要是给木知知道了,我可要被骂的。夏思槐默默在内心补充道。毕竟徐木知不太想和班里同学有太多接触,而且很讨厌欠人人情。
“..."冉任俞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被一阵拉椅子的声音打断。
后面趴着的沈经舟不知道是不是被吵到,突然站了起来,迈开腿往门外走去。
英语办公室里,一堆堆被打印出来的的单词复习资料堆放在各个角落。南淮作为重点高中,词汇复习,从来都是从高一入学便开始抓起来。
语言类的学科没有什么捷径,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可能就在于记忆理解快一点。但是仍然需要大量的时间经历枯燥无味的反复记忆和背诵。在这个心浮气躁的时代,总是有双无形的手推动着我们,不能停下。
“单词记得了吗”
何以若用手敲打着桌面,依靠在办公椅上。
“没有。”女孩站的挺直,宽宽松松的校服穿在单薄的背上,让人觉得风一吹便倒了。
“你让我说说你什么好,徐木知,数学都能考130,英语你考不到60?我看你就是不用心。”
何以若真的有些被气到了,那副无所谓的态度,真的让她的怒火值中烧。
“我之前不说你,那时候因为你还有得选择,我以为你高二会选其他外语,或者去走竞赛这条路,你呢?我看过你以前的档案,怎么你现在变成这幅无所谓的样子。”
以前,又是以前吗?什么叫这幅样子。懒散了点,淡然了点,可能对很多事过于冷漠了点。徐木知还挺满意现在的自己的。
很多事情不如期待就不会受伤,她承认她的懦弱,她就是一个喜欢逃避问题的人,与其去承受“努力也没有结果”的下场,成为“泯然众人矣”的伤仲永,不如做那个闲散的人,不需要付出太多努力,不追求顶尖,成为那个“玩玩也能学得好”的“不太累”的中等生,徐木知便很满足了。
“你看看你……”
“何老师。”还想说什么的何以若被沈经舟的自身的敲门声打断。
“进来吧,沈同学有什么事吗?”
“老师,我来要模拟考的试卷,测一下自己的水平。”沈经舟语速平缓,刻意藏起锋芒的他,嫣然一幅三好学生的样子。
“这样啊,我给你去找一下。”何以若走向旁边堆满试卷资料的地上,不断翻找着。
“就是这个了,你记得把作文也写一下,尤其是读后续写,写完拿给我帮你改一下。”何以若递过试卷,细心地嘱咐着。从沈经舟的英语口语能力可以看出来,他估计是个不可多得的苗子。
“咦,老何,你怎么还没去开会?最后两节不是改为自习课,年级统一开会了吗,怎么还在办公室坐着。”回办公室拿东西的老师看见何以若还在办公室,旁边还站着两个学生,疑惑地出声。毕竟何以若是班主任,不出意外不能缺席的。
“对哦,瞧我这记性,都要被学生气没了。”最后一句特地加重了音,还朝徐木知递过一个眼神。
两节自习课的话,何以若似乎是想到什么,对着面前的两人开口
“徐木知你就在这给我背单词,背不了就抄,什么时候听写过了就可以回教室,”
“沈经舟你也在这写试卷吧,徐木知同学如果说背得了你给她听写,不过关就继续背。”
“不许互相包庇,我会检查的,不然一起罚抄”
匆匆忙忙收拾好开会的资料,何以若便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两个面面相觑的人。
沈经舟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耳朵,徐木知更是觉得尴尬得可以扣出两室一厅了。
诡异的寂静被沈经舟打破,他示意徐木知坐下,然后拉过一把椅子也顺势坐了下来,二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暧昧的场景却充满着剑拔弩张。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许木知。”
是的徐木知以前叫许木知,父亲叫许哲,母亲叫徐韵白。
高中前一直生活在怀宁。
沈经舟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一字一顿。他知道徐木知一定认出了他。他很想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改名,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也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对她那么凶,很想告诉她能再见到,他真的很高兴。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一直在找机会,每一次在他要开口时,徐木知总能找到理由不经意的回避。徐木知冷淡的有些过分。冷漠到他有时候会恍惚自己是不是认错的了人,这么多年的交情,一年的时间,再见时,连一句寒暄都没有吗。
其实,越是最亲密的关系,越是最熟悉的人,我们才不敢轻易寒暄。那些被用时间掩藏的过去,那些自己独自面对的伤痛,在重要的人面前时,被咽下的委屈,会瞬间溃不成军。
“抱歉。”沉默了好久,徐木知最终还是开口说话了,她想如果她竖起所有的锋芒,但她永远做不到对眼前这个人漠视,至少做不到不回答。
沈经舟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被他刻意藏起的情绪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慢慢被瓦解,他有些无力,徐木知太淡定了,淡定到,给他一种两人从来不认识的错觉。
场面就这样僵持了很久很久,徐木知率先打破僵局,把凳子移到原位,转身朝门口走去。
徐木知其实想说的话很多,那些不断堆积起来的委屈,那再次见到他时候的心境,那一句好久不见,可是在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只能说“抱歉”。可能过去的很多以为永恒的记忆总是短暂的,而那些被我们拼凑起来的瞬间被我们珍藏在内心最深处成为永恒。
“徐木知,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沈经舟看着徐木知的背影,开口说道。
少女没有回头,或许声音太小了,没有听到。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加快的脚步,好像藏起了无声下的回应。
何以若开完会已经是放学,老师的命也是命,学生不理解,领导要指标。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要求,那几套话术。何以若觉得下辈子一定不要当老师。
回到办公室,徐木知和沈经舟早已不见踪影,唯有桌面上整齐摆放着写好的英语试卷,和写满读后续的A4纸。何以若轻轻摩挲着试卷边缘,对这个转校生越发满意——相貌出众,成绩优异,待人接物更是彬彬有礼。只可惜,他的户籍在怀宁,只是暂时在南淮中学借读,否则这一届的高考状元,怕是已经可以提前庆功了。
当她拿起试卷时,突然发现下面还压着几张A4纸,正是当初让徐木知罚抄的单词。这个发现让何以若微微一怔。她本就没指望徐木知会当真完成这个惩罚,当时也不过是一时气急,觉得教师的威严受到了挑衅。
说来也怪,徐木知这个学生她带了一年,无论说什么都乖巧应着"谢谢老师",可骨子里总透着一股子疏离。就拿英语来说,以徐木知的聪慧,但凡用点心及格肯定不成问题,偏偏就是不肯好好学。
何以若以过来人的经验看待这群曾经的她,多么希望他们别留下遗憾,可她也明白,人永远无法干涉他人的因果。她是老师,也只是老师。
英课上,何以若突然反常地点名我表扬了徐木知,
“看在单词抄写那么认真的面子上,听写不过的事就放过你了。这次态度比之前端正了”她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赞扬。
“这就是进步,按照这个态度学英语学英语下去,高考英语90不是梦。英语重要的是词汇,你英语没词汇量,再怎么努力也没用。”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敲打桌面,补充道,“其他同学也是,都高二了,之前高一的单词还记得吗?从下节课开始,每节课先花十分钟抽人检查单词。”
“啊,我不要啊。”
“老何,你这是要我命啊。”
“......”教室嗷嚎一片,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伸冤大会堂呢。
“你抄写了?不像你作风啊”夏思槐瞪大双眼,压低声音凑近说道“”老何给你下药了?”
徐木知的表情有些恍惚,她当时离开办公室后,就一直在天台吹风,放学后直接回家了,连晚自习都没来上。
“重点难道不是以后每节课都要抽查单词吗?”徐木知往后靠了靠,身子抵着墙,微微侧头,用手撑住下巴,目光懒懒地落在夏思槐脸上,声音轻缓。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的视线并没有真正聚焦在夏思槐身上,眼角的余光一直若有似无地飘向教室后方。
除了他没别人了吧。这个答案早就在她心底清晰的浮现。
记忆追溯到初中,他们语文老师对“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观点深信不已。每天雷打不动的素材摘抄,每周固定的作文摘抄,而且还要用统一的答题卡后面的作文栏抄写,一周一交。徐木知最讨厌这类机械式的罚抄“手动脑子不转,抄八百遍也没用。”所以徐木知每次都拖到最后一刻,经常写不完。
“沈经舟,快帮我抄那个作文,我要补不完啦”借着早读的嘈杂,徐木知写旁边的发出求救,语气熟稔,手上的笔飞快的挥动,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沈经舟早已习以为常,熟练地从徐木知桌面上翻出摘抄纸,二话不说加入了埋头抄写的行列中。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个凑在一起的身上,笔尖刷刷的的在纸上发出声响。
“我看赖丽云就是太闲了,天天盯着这些摘抄,还一个个仔细检查。”徐木知有次故意用左手歪歪扭扭抄了一段,结果立刻被赖丽云用红笔圈出来,旁边还批注“字迹潦草,重抄”。
“某些人不是稳坐语文第一的宝座吗?”沈经舟笔尖不停,语气里带着促狭,“你大可以直接去找赖丽云说,就算不抄这些,你照样能考第一,申请个特权呗。”谁能想到,这个总拿语文班级第一的人,最讨厌的就是上语文课和写语文作业。
“我怂,等下她又阴阳我,女孩家家不交作业想干嘛。”
徐木知闻言翻了个白眼,手上的笔却写得更加飞快。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们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有次她实在懒得补完作业,干脆就没交。谁知赖丽云竟当着全班的面大发雷霆,指着她训斥:“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作业都不交像什么样子!”
不交作业确实是她的问题,可这和性别有什么关系?她大可以说“作为学生不交作业像什么样子”,凭什么非要说“作为女孩子”?谁规定了女生就必须怎样怎样?明明同样作为一名女性,为什么要用这种刻板印象来指责另一名女性?
“对了,你记得把字写潦草点,别太工整了。”徐木知边奋笔疾书边叮嘱道。
“知道啦,许大小姐~”少年拖长音调的欠揍声音在耳畔响起,“都帮你抄这么多次了,还不放心我的业务水平?”
两张摊开的抄写纸上,相似的笔迹蜿蜒流淌。那些被刻意潦草的文字,原来都是少年心事最隐晦的注脚。那些被故意拖长的笔画线条,原来是我们怎么都拽不回曾经的时间线。
所以时间的参照物是什么,是相同的场景再次上演,而我们早已不复当年的心境,也拽不回那条早已远去的时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