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醒后的第一夜,难以入眠,终是双眼圆睁到天亮。
木质的榻板上轻铺了层单薄的被褥,本是细皮嫩肉之人又怎能习惯入睡。
虽已清醒,但她不欲下榻。
这身沉重乏力的肉t皮囊如重石压身般,难以喘息,两双乏力的腿动弹不得,似注满重铅般难以移动。
可天气干燥的口渴难耐,她终是披上厚重外衫缓缓走出外屋,到处寻找着水源。
瞥眼见,搁置在木桶旁有一半截葫芦做成的瓜瓢,她踮起脚,俯身舀了些水,一饮而尽。
“好久未这般大口喝水了!”
她抬起衣衫毫不掩饰的擦着嘴角,粗麻质地的衣袖上沾满了水迹。
女子干涸的嘴角显露出道道裂纹,这舀水,如久旱降甘霖般带来满满爽感。
此时屋门紧掩着,刹那间,一缕暖光沿着缝隙渗透出来,照在女子粗糙的衣衫上。
她张开双手,指尖停留在光线上,一时竟呆滞在原地。
“好暖的阳光!”
双腿不自觉地向前走去,十指推开屋门,本惊喜的脸庞上瞬间冷若冰霜。
望向庭院,她睫毛频频颤抖,眼神慌乱的四处张望着。
屋外本摆放整齐的各类劳作工具均散乱各地,稻草编织的竹筐上,似被刀剑刺破了道道口子。定睛一看,上面喷射出点点血迹。
糟了,定是出事了!
年世兰顺机拾起角落里搁置的铁锹,紧攥着将它藏在身后。
而后,她双脚轻迈,小步逼近外门。
只见,田娃母子二人倚靠在外墙上,脑袋因重力低沉,胸口、嘴角上皆是鲜红血迹。
妇人双手锁抱着孩子的胳膊,将他搂在怀中。
年世兰慌乱中撇下手中工具,一个踉跄滑跪向二人去。
“田娃娘!田娃!”
一瞬间,她心底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眼中的泪水似溪流般不止,沿着脸颊簌簌滚落。
“这究竟是怎么了!”
女子悲痛撕裂的大喊声引来周围百姓聚集而来。
她的声音渐渐嘶哑模糊,一时竟说不出来。
周围妇人皆是潸然泪下,双手试图掰开妇人紧锁的手,将二人抬进屋去。
可众人不知,一个母亲的爱何人能拉扯开呢!
孕育时,母子脐带相连,养育时,母子血肉相连。
一时,人越聚越多。
“定是昨日那肥头大耳的妖精害了田娃母子!我们定要让他血债血偿!”
“是啊,就是他。当初祸害高翠兰一人不够,如今都敢来高老庄杀人了!”
激烈的争吵声渐渐唤醒悲痛失魂的女子,她瞥眼望去,涨红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眼底划过丝丝冷色,似冬日裹满寒冰的利刃,刀刀割人。
本欲张口的壮汉吓得连忙憋了回去,这凶狠婆子发疯起来竟这般可怕。
这时,一年轻男子挑起争端,言辞犀利指着女子道:“就是因为她,田娃娘为救她惹了那妖精记恨,害得她们二人被这般残忍杀害!就是她!”
还沉浸在悲痛的周围众人闻声望向年世兰,眼中伤痛的泪花渐渐擦去,一时竟如挑起兴致的野兽般狠戾起来。
“想来这妇人定是那妖精的亲娘,昨日定是障眼法,是来诓我们的!”壮汉越说越起劲,完全不惧怕她凶狠吃人的眼神。
“滚出去,滚出高老庄!”
“滚啊滚啊!”
周围人渐渐被他迷了心智,只瞧见惨死墙角的母子。
年世兰望向狠心驱赶的众人,心底的绝望色如冬日的烈日般刺眼又寒凉。
她缓缓道:“我将他们安葬了,便走!”
谁料,一满脸崎岖,油脂凸起的壮汉一脚踢向女子腹部。
“啊!”她痛的脸颊上皆是汗水,双手紧忙紧捂着那厮袭来的重脚。
一时竟不知是心里痛还是身上痛。
厚重的眼皮渐渐耷拉下去,圆睁的双眼似满月前的峨眉月相般,弯曲似弓。
“简直痴心妄想,滚开!”壮汉似被挑起兴致,重脚踢得越发起劲,完全不顾眼前年迈老妇模样的女子。
“好了好了,你快些走吧!”
一妇人终是开口阻拦,本欲上前搀扶的手,在周围壮汉冷眼犀利下缓缓撤了回来。
这一世,竟是这般无情!
年世兰蜷缩的身体渐渐舒展开,手肘用尽力气支撑起地面,可刚遭受重拳的惨败的身子又怎能撑住!
一步步,她咬紧牙关,凭坚韧意志,用虚弱又颤抖的身躯,缓缓站直了身。
周围的唾骂声如潮水般宣泄不停。
抬头望,凶狠的周围人如嗷嗷待哺的恶狼,似要生吞活剥了她。个个眼里皆是布满红血丝,与昨日之景完全不符。
她最后望向深深沉睡的母子,眼里满是离别的不舍之情。
可此时,高老庄已无她栖身之所!
春风凌冽,吹在妇人干燥皱裂的肌肤上。
沙土四起,她的眼丝毫不敢全张。
女子头上包裹了层粗制麻布,只留的一双绝望的眼。
而脚步越发沉重,身躯似压上重石般令人难以喘息。
只见,地上的万物随着风频频摇晃摆动,本是乌云遮日的天空更添悲凉。
漫天的柳絮飘散各地,她终如这片片绒毛得来自由。
......
“水,水...”
身旁之人闻声而来,一耳俯身贴近她的嘴角,稍后舀了些水扶她饮下。
许久,女子渐渐清醒,肿胀的眼皮强行睁开。
“这是哪儿?”
瞧眼见,屋内各式错落摆放,年世兰差点以为又回到了田娃家中。
可惜,故人已去,善良之人竟被狠心贼人杀害,她定要寻得真凶。
熟睡已久,她不可再贪图恩人相助,连忙起身坐直,下榻酬谢。
瞥眼望去,厚重的外衫被整整齐齐叠放在木椅上,瞬时心里暖意剧增,“定是个手巧的姑娘!”
她披上外衣,缓缓走出屋内。
温暖的春风吹拂在身,阳光全然洒在脸上,她似破土而生的种子重获新生。
还在享受之时,只见一粗狂男子正拾起扁担,挑水而归。
二人紧紧对视。
“你醒了?”
八戒快步走到女子身旁,半蹲下,将肩上水桶搁置在地。
年世兰愣在原地,片刻缓缓回应道:“嗯。是你救了我?”
“不是俺老猪救的你,还能是谁,这就我们两个人!”向来直爽的他不予半分柔情,连说话都夹枪带棒的。
年世兰何曾受过别人这般冷语,她瞬间收回心底的些许感激,将头抬得极高,似俯视众人般望着他:“我知道你不喜我,但今日谢谢你!”
那呆子一时竟全听了进去,嬉皮笑脸的望着她:“那你便同俺去找寻魂魄,得当报酬了!”
果然!他不会平白救人!
“呵,你的野心再也藏不住了吧!不就想让我找寻魂魄吗?为何要残害无辜之人!”
她用尽全身力气撕心裂肺的喊着,浑身上下每一处都随之颤抖,压制许久的情绪终是在此时爆发。
八戒目瞪口呆,料想这厮跪地臣服,却听到这般污蔑,他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对骂起来:“你没事吧你!俺老猪何时害人了?休想给俺泼脏水!”
脏水?此时她怎能听的进去:“你敢说田娃母子不是出你之手,除了你谁还能使用妖术?”
这女子污蔑人倒是厉害,拌起嘴来似游刃有余般,想来从前没少吵架。
八戒气的满脸发紫,整双猪耳耸立起来:“你个老婆子,看来俺是救错你了,当日就该让你晕死在田地!若不是俺昨日耕地归来,见你晕倒无人救助,你早就死没了!”
年世兰渐渐清醒下来,回想当夜田娃所说救他一事,心里动荡不停:“难道真不是他?”
“他们二人当真不是出自你手?”她缓缓走到身前,步步紧逼。
望向婆子凶狠的直视,八戒真挚的小眼睛频频躲避,害羞的竟撇袖离去:“俺杀她作甚,你要去就去,不去俺也不强求了!”
毕竟是女子,虽年纪大了,但长得还不错。
年世兰渐渐放下戒心,姑且信他一次,待寻魂魄之时暗中找寻真相。
“如今我早已无处可去,为答谢救命之人,此行便随你同去!”
“果真?”
“爱信不信!”
......
八戒激动的双手抓紧妇人的腰身,全然将她抬到空中,此时竟忘了她是女子。
真是大胆!
中午,他下河捕了活鱼,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好菜。
年世兰又一次感受到一丝温暖。
翌日,二人整装待发。
据灵图显示,除高老庄残存魂魄外,还有一处便是在花果山水帘洞内。
既然庄内众人百般刁难,那便等到最后再来拾取。
他立刻抓住女子衣领,将她提了起来,二人腾云驾雾,直奔花果山。
再一次浮在空中,她显然又没准备好,俯身望去,地上众人似蚂蚁般渺小。
她不敢睁开眼,生怕一不小心跌落万丈高空。可心底的好奇心一次次勾住她,迫使俯身望去。
“啊!好自由啊!”女子心底的雀跃再也掩盖不住,一时全都喊了出来。
听此,八戒转过身去,“这婆子竟似孩童般。”
他眼珠一转,突然使了坏招:将本拽紧婆子衣领的手缓缓松开,眼见身下之人脸色剧变,全身坠落而下。
“救命啊!你个猪头呆耳的妖怪!”年世兰全身失了控,随着重力迅速落下。
骤然,她瞥眼瞧见,高老庄内田娃母子下葬的场面,庄内人将她们埋在自家后院内,为首壮汉正刨着坑铲着土,准备安葬。
年世兰渐渐淡去惧怕之意,全然随着风下沉。
她多想就这般死去!
可如今这条命却非这般轻易给予。
八戒立刻奔向她去,一个环抱抓住她的腰,二人渐渐低落。
腰上的手粗壮有力,虽隔着衣衫,但抓的她生疼。
年世兰一时站直了身,却瞧眼身旁之人竟拉扯着她直奔高老庄而去。
“不可不可!”她用力推搡着,既然走了便再也不想来此。
可腾云驾雾岂非她所控制的了,就如当初入宫一般。
眼见离地面越来越近,她只好用衣衫遮住脸庞。
地下众人见空降之人,吓得频频后退。
这时,空中传来一声巨响:“dai,且好生安葬二人,以尊贵之礼相待,否则俺老猪定会吃了你们!”
“听没听懂?”
“是!是!快跑!”挺拔有力的壮汉们被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再一次见到妖术。
年世兰立刻撤下阻挡得衣袖,望向眼前之人,此时心脏似失控了般扑通扑通直跳。
原来,他是要为她出气!
只见,女子本悬空的双手慢慢抓紧了八戒的腰!
二人回归正途,直奔花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