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惠舒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了几分,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起来。
“我值什么价,还轮不到你来评判。”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教师的克制,却多了一份冷硬,“你还小,我不怪你口无遮拦。但做人,对别人应该保有起码的尊重。说到底,你手里的钱,也不是你自己挣来的。”
她直视着宋梨愤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如果要钱,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和你浪费时间。也许你觉得我说的都是假话,但我必须告诉你——我爱你的父亲。”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说教感又来了。
宋梨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她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邻桌的客人侧目:“装出这副清高姿态,做的却是最见不得光的事!勾引有妇之夫,还在这里一口一个‘你父亲’,一口一个‘爱情’?别用你那肮脏的心思污染了‘爱情’这两个字!”
朱惠舒没有被她的爆发吓到,反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带着一种洞悉和怜悯。她忽然轻轻勾了勾嘴角,语气带着一丝奇异的了然:“柏知贺同学说的真没错……你果然不是个容易被说通的孩子。”
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此情此景的名字,猝不及防地从朱惠舒嘴里吐了出来。
宋梨所有的愤怒和质问瞬间卡壳,她猛地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柏知贺?他……他和你说过什么?”
一股被背叛的感觉隐隐升起。
朱惠舒满意地看着她瞬间变色的脸,仿佛终于掌握了主动权。“遇见你之后的第二天”,她慢悠悠地开口,欣赏着宋梨脸上的震惊,“他就来找过我了。和你一样,他也想用钱让我离开你父亲,我也一样拒绝了。”
她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然后,他警告我,不要出现在你面前,不要刺激你。”
她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丝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宋梨,“但很显然,是你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了。”
朱惠舒给了宋梨足足一分钟的时间去消化这个爆炸性的信息。看着女孩脸上的神色,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声音恢复了那种温和却带着力量的说教腔调,“也许用钱,你能压制住学校里那些同龄人。但除此之外,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你其实……什么都没有。我不怕你。”
她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造谣?不过凭一张嘴。我大可以说我和你父亲之间清清白白,只是普通朋友而已。谁会信你呢?一个叛逆期看父亲不顺眼、肆意污蔑师长的小女孩?”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宋梨的心。
一个小三,竟然敢如此嚣张地反过来教训她?
宋梨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清白的人不会自己强调清白!”她咬牙切齿地反驳,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颤。
朱惠舒从容地站起身,招呼店员:“麻烦帮我把这份甜点打包。”
她拎起打包好的精致小盒,眼神里充满了长辈式的“宽容”和警告:“作为一个过来人,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年轻人,不要气焰太盛。大人的事,小孩子最好少管。”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希望……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说完,朱惠舒挺直脊背,拎着她的菜篮子和打包的甜点,像一位凯旋的将军,大摇大摆地、从容不迫地离开了咖啡馆。
留下宋梨一个人,僵坐在原地,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塑。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和无处发泄的屈辱。
宋梨在空荡荡的座位上坐了足足十几分钟。
桌上的咖啡早已冷透,那块精致的提拉米苏依旧完好无损地摆在她面前,像是对她无言的嘲讽。
突然,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自己面前那杯冰冷的咖啡,毫不犹豫地、狠狠砸向那块无辜的蛋糕!
“砰!”
一声闷响。
棕褐色的咖啡液瞬间四溅开来,淹没了柔软的蛋糕体。
宋梨的手没有停,她用力地用杯底碾压着那块已经不成形的甜点,仿佛在碾压某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
奶油、咖啡液、蛋糕胚被挤压混合,在洁白的骨瓷盘里变成一滩粘稠恶心的、令人作呕的烂泥。挤压出来的奶油沾满了她的手指,黏腻冰凉。
宋梨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沾满污渍的手指,她拿起桌上的湿纸巾,抽出一张,又一张,近乎机械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用力地擦拭着。
直到皮肤被摩擦得微微发红,直到那黏腻的感觉消失殆尽,仿佛这样就能擦掉刚才所有的屈辱和无力感。
柏知贺家宽敞的后院里,阳光正好。他正蹲在地上,拿着宠物专用的剪刀,小心翼翼地给小白梳理打结的毛发。
巨大的萨摩耶温顺地趴着,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忽然,小白的鼻子动了动,耳朵警觉地竖起。它猛地站了起来,挣脱柏知贺的手,欢快地摇着尾巴朝前院跑去,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呜咽声。
柏知贺无奈地笑了笑,拍掉沾满裤子的白色狗毛,也跟着站起身。
刚抬起头,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宋梨不知何时站在了后院入口的拱门下,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像一块移动的寒冰。
小白正亲昵地用湿漉漉的鼻子蹭着她的手,她却毫无反应,只是冷冷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柏知贺心头一跳。前两天在便利店一起吃晚餐时,气氛明明还算平和,宋梨小姐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高兴的迹象。
他快速在脑海里检索了一遍,确认自己近期应该没有惹到她的地方。
“宋梨?”他试探着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谁……惹你生气了?”
宋梨没有回答,只是推开还在热情舔舐她手心的小白,小白委屈地呜咽了一声。
她一步步走近,黑色小皮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压迫的声响,直到停在柏知贺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寒意。
“你见了那个姓朱的女人,”宋梨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刺骨的冷,“为什么不告诉我?”
柏知贺瞬间了然。原来她是去找朱惠舒了,并且……碰了个头破血流,现在是找他兴师问罪来了。
他心底叹了口气,面上却维持着平静:“看来……你和她聊得并不愉快?”
他观察着她的脸色,斟酌着措辞,“她……不是个软弱好拿捏的人,加上又是老师,很懂得拿捏人心和讲‘道理’……”
他顿了顿,看着宋梨眼中压抑的怒火,说出了那个显而易见的结论:“大概率……你被她‘教育’了一顿?”
被他一语道破的狼狈让宋梨的怒火更盛,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你早就猜到了我会碰壁!”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被看穿的羞愤。
“没有,”柏知贺立刻否认,语气诚恳,“我以为你不会去见她。以你的骄傲,我以为你会……”。他斟酌了一下,“选择更直接的方式,或者,先想清楚。”
他话锋一转,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一个在撞见宋牧阳出轨那晚他就问过、而她没有回答的问题:“宋梨,你想好了吗?要不要告诉徐阿姨?”
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宋梨质问的怒火。质问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是啊,告诉母亲吗?
她当时没有答案,现在……依然没有。
混乱的思绪中,只有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带着孩子气的固执和恐惧:“我不想……爸爸妈妈离婚。”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柏知贺看着她眼中翻涌的痛苦和迷茫,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转身走到后院角落的石桌旁,拿起紫砂壶,倒了一杯温热的清茶,轻轻推到宋梨面前。“坐下说吧。”
他示意旁边的石凳。
宋梨看着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茶,又看了看柏知贺沉静的脸。年纪轻轻的,又是养大型犬,又是喜欢摄影,现在还像个老头子一样爱喝茶……
她有时真觉得他活得过于老成持重,无欲无求。
柏知贺在她对面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那么这件事,现在就只剩下两个选项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分析问题的理性,“第一,永远瞒着徐阿姨,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第二,想办法让宋叔叔和朱惠舒彻底分开。”
他看着宋梨的眼睛,肯定地说:“我觉得……你会偏向于第二种。”
宋梨端起茶杯,却没有喝,指尖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暖意,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冰冷。
“偏向有什么用?”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挫败感,“她不要钱,就要人!我能做什么?找人打她一顿?还是在学校散布她的谣言,让她身败名裂?”
这些极端的念头在她脑海里盘旋,带着玉石俱焚的戾气。
柏知贺微微蹙眉,显然不赞同她的想法。
“朱惠舒连续三年获得市级特级教师称号,在学校根基很深,人缘口碑都不错。没有确凿证据的造谣,很难撼动她,反而容易被她反咬一口,说你诽谤师长。至于打人……”
他摇了摇头,语气严肃,“风险太大,一旦留下把柄,后果不堪设想,她完全可以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到时候你反而被动。”
“那你说怎么办?!”
宋梨烦躁地将茶杯重重放回石桌上,茶水溅出几滴。她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小兽,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柏知贺沉默了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挣扎,又像是无奈。
他低下头,看着重新趴回他脚边、睡得香甜的小白,巨大的白色身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在我看来,”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出轨这件事,男方才是最大的过错方。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你可以让宋叔叔自己,在家庭责任和一时的心血来潮之间,做个选择。”
把主动权交给父亲?
宋梨的心猛地一沉。这绝对不是个保险的方式。
“他要是……选择心血来潮呢?”她声音干涩地问出最坏的可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