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钰迷迷糊糊地走出谢秩的办公室，站在楼道的窗边望向楼下院子中央的银杏树。

    春寒已褪，夏暑未盛，三层小楼高的银杏枝丫上，缀着小扇一样的绿叶。

    唐狞是否也曾站在银杏树下，见证过这株银杏从小苗到大树，从春季的绿意初绽到深秋的金灿夺目。

    唐钰又回想起了以前在灵界的生活。

    遇见唐狞之前，唐钰只是灵界一只刚开智的小豹子。

    遇见唐狞之后，唐钰有了名字、有了家。

    章莪山草木不生，却盛产美玉。

    所以唐狞给长在章莪山的小豹子起名唐钰。

    离开章莪山后，唐钰一直在灵界四处游荡，寻找唐狞生前的足迹。

    直到在陆吾的指引下，进入灵界大学学习，考进灵界管理局。

    在局里的这5年，唐钰遇到了很多人。

    志同道合的队友，格外重视她的前处长睚眦，熟悉她口味的朱师傅，虽然有些胆小，但是喜欢叽叽喳喳和唐钰聊八卦的白雪等等。

    即便是唐钰经常吐槽的谢秩，也是一个好领导。

    他从不计较一队几人偶尔的摸鱼，有时抓妖动静闹大了也都是谢秩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但唐钰一直不清楚，除了唐狞，她留在灵界管理局的意义是什么呢？

    若真如谢秩和莫先生所说，唐狞在灵界管理局那么多年，死后却连一丝踪迹都不能留下，他又在坚持着什么呢？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今天想不明白的事情就留着明天慢慢想。

    唐钰回到一队办公室，和队友一起处理昨晚的后续工作。

    涂山瑞：“昨天晚上神君苏醒所引起的光柱，局里给出的解释是有人同时使用多个大功率手电筒恶搞。见到干尸的目击证人，羽游嘉昨晚给他用过蜃气，已经让他忘记不该记得的东西了。”

    他说着，看见唐钰正呆呆地站在窗边，给他的仙人掌拔刺，“还有就是剩下的结案报告，除了与怨鬼相关的部分，要等段夷回复，其他资料我都汇总给你了。”

    总结完昨晚工作的后续情况，涂山瑞啪的一声合上文件夹，按住了唐钰摧残他仙人掌的手。

    “唐钰，你这一早上魂不守舍的是在想什么？你再不住手，我的仙人掌就要归镇魂处管了。”

    涂山瑞发现，唐钰今天从4楼回来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她像是屁股上长刺一样，在办公室里晃悠了一圈又一圈，现在更是把毒手伸向了他的仙人掌。

    唐钰挣脱开涂山瑞的手，转身随意靠在窗台边，“没什么啊，就是早上谢局说的什么灵珠、神君的事情。”

    涂山瑞姑且信了唐钰的话，“不过是寻找灵珠而已，神君既然能感应到灵珠，那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如果实在担心，不如直接去隔壁当面向钟山神君请教。”

    对啊，钟山神君是唐狞的老熟人，昨天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也很奇怪，好像不知道唐狞已经离世。

    还有为什么他沉睡前要特地将代表烛龙力量的眼睛化成灵珠，交给唐狞保管？

    嗯……,不如直接去找钟山神君聊聊?

    “涂山，我现在就去隔壁拜访一下神君，毕竟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我们做小辈的还是要主动点。”

    唐钰说着，起身就往隔壁走了。

    “你们一会直接去吃饭啊，不用等我。”

    “对了，中午要是吃糖醋排骨，记得给我多留两盘。”

    ---

    “笃笃笃……”

    “请进。”

    唐钰郑重地敲开了钟殷的办公室。

    一推开门，清冷的檀香混合着墨香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云龙纹的金丝楠木大案。

    桌面上依次摆放着一副螭龙白玉镇纸、悬着数只狼毫的紫檀笔架和一个青玉花瓶。

    房间的左侧靠墙是一张低调的黑色皮质沙发，右侧是一通天落地的博古架，上面各间错落地陈列着各种唐钰也叫不出名字的宝贝，更不提墙上新挂上的几幅丹青。

    当然，这间房间里更绝的是金丝楠木大案后坐着的那位神君。

    他依旧是一身素白衣袍，层层堆叠在太师椅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秀丽，唇角微微上扬，含着三分笑意。

    神君今天换了一顶青玉冠，更加衬托得鼻尖的那颗小痣格外惹眼。

    唐钰不禁一脚退了回去，再次抬头确认自己没来错地方。

    这还是灵界管理局？

    局里向来保持着80年代的装修风格，不过一夜之间，熟悉的处长办公室就变成了富丽堂皇又古朴文雅的地方。

    唐钰相信这些陈设绝对是神君自己的私藏，局里穷惯了，绝不可能这么大气。

    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钟山神君，千年大妖就是富有。

    话说，唐狞也是个威名远扬的凶兽，怎么就没有给她留下点好东西呢？

    “钟山神君好，我是镇妖处的唐钰。”

    唐钰压下对这富贵景象的羡慕，轻手轻脚的走到钟殷对面，在钟殷的示意下，坐进了他对面的金丝楠木圈椅里。

    “唐姑娘好，我们昨晚见过。”

    钟殷看向对面的小豹妖，仿佛透过她，又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好友，“昨夜匆忙，还未谢过唐姑娘，替在下找回了第一颗灵珠。”

    对于世人而言，时光已流逝千年。

    但对钟殷而言，不过是一场大梦。

    昨日还与他一起谈笑风生的好友，早已消逝。

    随着眼前的钟山神君开口，唐钰仿佛听见上古箜篌之音在耳边响起。

    许是因为力量不全，近看钟山神君的脸色虚弱之感更加明显。

    但这一点都不影响他的颜值，反而更添了几分文弱的气质，削弱了他眉眼之间让人敬畏的锋芒。

    窗外的阳光洒在白衣神君身后，好像给钟殷镀上了一层金光，愈发显现出他的神性。

    怪不得早上门口围了那么多女妖怪，看来涂山瑞灵界管理局“第一美男”的名头是保不住了啊~

    面对这样透露着神性光辉，温柔慈悲与威严并存的神君，唐钰也不敢太冒犯，只好先从公事切入。

    “神君不用客气。”

    唐钰有些尴尬地摆摆手，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真见到了神君，她却有些不知从何开口了。

    “我来找神君其实是有两件事向您请教，一是谢局吩咐说，接下来一队需要全力配合您找寻丢失的灵珠，不知这些灵珠有什么特别之处？”

    钟殷的目光带着几分鼓励的笑意，看向唐钰的眼神像是在欣赏家中勤奋又上进的小辈。

    “剩余5颗灵珠外观上都与你昨天见到的那颗无异，黑白二色，上有太极鱼图的纹样。若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要看得到灵珠的人如何使用了。”

    钟殷顿了顿，详细解释道：“就像昨天你们找到的那颗灵珠，听说它上一任主人用它得到了一个半妖半人，还可以使用鬼气的孩子。”

    灵珠还能用来生孩子，不愧是钟山烛龙啊！

    唐钰希望神君作为灵珠的主人，可以给出点直接的指引。

    “那我们要去哪里找剩下的灵珠呢？”

    钟殷：“如今吾已经苏醒，本体会吸引灵珠归位，也能感应到灵珠的气息，唐姑娘不必着急，先耐心等待便是。”

    其实关于昨天那颗灵珠，唐钰也有许多没搞明白的。

    灵珠镶嵌在吸血鬼的棺椁上，棺椁就在神君沉睡之地上方。

    近在咫尺的相处了100多年，下方的钟殷竟然一点都没发现，全然没有要苏醒的意思。

    如果不是有人在荒地抛尸，死者死后怨念不散化作怨鬼，吸引了灵界管理局的注意，而渗入地下的鲜血又刚好唤醒了尘封的混血吸血鬼。

    或者说，要不是那承祖挣扎时引动了封棺的灵珠，也不知道眼前这位神君什么时候才会苏醒，这一切可真是巧。

    “唐姑娘认为一切都是巧合吗？”

    原来唐钰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心里的嘀咕都问了出来。

    钟殷笑道：“其实说是巧合也没有错，一切都是天地的指引。”

    “天地的指引？”唐钰没听明白，这又是什么玄乎的东西？

    “唐朝广德年间，人界局势动荡，吾于灵界受到天地灵气指引，来到人界。将龙身隐入昆仑山、祁连山至长白山之间，龙身化作龙脉镇守人界局势。人身沉睡在西郊的一座龙庙内，那是吾龙身心脏的位置。”

    钟殷看着唐钰一双猫眼因为疑惑瞪得圆圆的，心想眼前这位还是只小豹妖，只好继续耐心解释。

    “吾是否能苏醒，其实与灵珠无关。吾受天地灵气指引身化龙脉，自然也是受天地灵气感召而苏醒。”

    唐钰仍旧没听明白，不过钟山神君比唐钰想象得更加耐心。

    他浅笑一下，“吾沉睡在人界是为镇压人界动荡的气运，现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再没有什么可以撼动这方大地上的文明了。”

    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这是唐钰现在还不能理解的宏大命题。

    但她忽然理解了，为什么灵界管理局上下，从谢秩到莫先生都这么尊敬钟山神君。

    钟山烛龙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衔火照幽的创世之龙果然名不虚传。

    公事聊完，其实唐钰最想知道的，还是关于唐狞的事情。

    毕竟这位钟山神君，可能就是最熟悉唐狞的人了。

    “神君，还想冒昧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听说您和……”

    唐钰最关心的问题还未问出口，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