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咚咚——

    卯时三刻,午门三十六声晨鼓由远及近响起。

    内官小心翼翼掀开锦织窗帘,轻声朝床上禀道:“陛下,该起驾了。”。

    女人睁开双眼起身,内官立刻跪坐在旁要为她穿上鞋。

    “不必,我自己来。”

    片刻后,段令仪倚在紫檀雕花榻上任内官为她束发打扮。

    珍珠面靥缀于眼角,口脂晕染成鲜艳的石榴红,眉间花钿是用金箔勾勒出的凤凰纹样,最后点翠嵌东珠凤冠被稳稳固定于发间。

    当看向镜中那个华贵而威严的自己时,段令仪承认她忽然有些紧张。

    在封建时代,皇帝手握九鼎之权,也困于万钧之重。

    一人怒而诸侯惧,一人息而天下安。

    如今作为女帝的她,一句话,乃至一个眼神,都有可能会引发惊涛骇浪。

    一个平凡的人突然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其实一开始是会感到无措的。

    因为你不知道自己能否控制好权力这头凶兽,你不知道是否某一天会被这权力反噬,啃咬得连骨头都不剩。

    毕竟历史证明,无限的权力到最后都会毁掉它的占有者。

    段令仪扶着侍女的手起身,殿外立即响起尖锐的唱喏:“驾——出——”。

    启光宫宫阶下,侍卫按剑而立,段令仪在八名女官的簇拥下迈出宫门,那只朱红色缎绣鞋上以银丝勾勒出的凤凰轮廓,在晨光中振翅欲飞。

    “吾皇万岁万万岁!”

    高呼声响彻殿宇,群臣如麦浪般轰然伏地。

    但——段令仪也承认自己是一个尚未脱离权欲的人。

    她垂眸望向大殿内叩首如林的臣子,只觉得那此起彼伏的“万岁”声浪,最终化作匍匐在她脚下的臣服之海,激起了她心里莫名的兴奋,令她心潮澎湃。

    尽管在现代,段令仪是管理着百来号员工的企业高管,勉强也算得上是“上位者”,但当皇帝是完全不一样的。

    段令仪掐了掐掌心,那刺痛感不断提醒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成为了皇帝,她是一国女帝!

    过去的加班,过去的老板,全被她抛到了脑后。

    现在她是坐拥整个王朝的女人。

    段令仪端坐在上方,凤冠压在她的头顶,她却莫名体会到一种沉甸甸的满足。

    她俯瞰着这片叩拜的人海,群臣俯身跪地的身影尽数授予眼中,它们将无尽敬畏与臣服展露无遗。

    心脏开始飞速加快,段令仪极力克制住略显急促的呼吸,她挺直脊背,放沉声音:“平身。”。

    然而很快,段令仪从一开始的兴奋变得无聊。

    在听几个大臣说了几个民间奇象,什么有个三只腿的羊,什么有个地方种出来了巨型白菜之类的事后,段令仪不动声色地揉捏了一下酸痛的脖子,现在只想快点下朝。

    “皇上,臣有本要奏!”

    “今东宫虽有皇女坐镇,但皇女尚幼,且国不可无储。恳请陛下开选秀,广纳后宫,以绵延龙脉!”

    有个她并不认识的大臣站出来忽然开口。

    她原本有些松散的目光凝了神。

    果然来了。

    段令仪看向面前这位灰白胡须理得一丝不苟、身着浅绯色圆领袍的大臣,仔细回忆了一下,原书中似乎完全没有关于他的描写。

    她有些冷漠地想,既然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那处理起来就方便多了。

    段令仪抬手轻叩凤椅扶手,清脆声响在这寂静的大厅,她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平静坦然。

    大殿内温度骤降,一时间无人敢站出附和。

    段令仪昨夜睡前便提前设想过朝堂之上会有哪些争论,女帝登基刚逾一年,想必一定会有人提及“子嗣”、“龙脉”,而她作为女性对这类议题天性警觉。

    这些男臣总盯着后宫皇子,无非是觉得女子坐着这”九五至尊“的椅子不稳,想借“正统血脉”架空皇权。

    所有人低着头,只听见台阶之上这位沉默片刻的女帝轻笑出声:“爱卿既忧龙脉,可知若有人借皇子之名,行谋逆之事,该当何罪?”

    这位大臣额角沁出汗珠,却以为圣意松动,连忙叩首:“依律法,谋反者当诛九族,首犯凌迟!”。

    话音未落,段令仪猛地将桌前的茶盏掼在地面上,碎裂声惊得满殿臣子齐刷刷跪倒在地。

    “你既知律法,却妄图借延嗣之名动摇国本?皇嗣之事,朕自有决断。”

    “来人!将他拖出去,按谋逆律例处置!”

    当年武则天晚年被逼退位,正是因“传子不传侄”的舆论。

    若今日开了选秀口子,迟早有人捧着皇子逼宫。

    段令仪要所有人看到,这是她的逆鳞,所有人都不能、不可碰。

    必须让他们知道,她不是深宫里任人拿捏的后妃,而是手握生杀的帝王。

    今日不杀一儆百,明日就会有更多人打着“忠君”旗号挑战皇权。

    御前侍卫扑上前将人死死扣住,毫不留情地把人往外殿外拖拽。

    “求陛下明鉴!臣一片忠心!”

    嘶吼求饶声不断响起,然而无人敢回头看又或是站出求情。

    几位跪在前排的大臣彼此默契地对了个视线,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发现今日的圣光帝在这件事上采取了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强硬手段。

    这是否暗示了什么,又是否在敲打他们这些官员?

    他们只当是君心难测,却不知道这位女帝早已换了芯子。

    此时有足够长远的政治眼光的臣子,已隐约预料到段国从此将会变了天。

    “皇女虽幼,但朕还活着。”

    段令仪从桌后绕出,她走下台阶,步伐缓慢地在殿内来回踱步。

    所有人视线中是那朱红的裙摆和锦鞋,耳边则是皇帝漫不经心的声音。

    杀一个大臣,胜过千百道命令——

    这满朝文武,终究要学会在女子的皇权下颤抖。

    ……

    下朝后,段令仪坐在精致舒适的辇上,心想这皇帝当起来还真是不错,上下班都有人接送。

    现在上朝也体验了,比段令仪想象的要好很多,她忽然发作要砍了一个大臣都没人敢反驳。

    可以说在原书“段令仪”的统治下她的臣子们还是很忠心听话的,而“段令仪”本人在段国也极有威信。

    整个朝堂甚至可以说是段令仪的一言堂。

    既然权力如此集中,之后又怎么会闹成那副样子?

    【段令仪端坐在凤椅上,她闭口不语,殿内群臣声音激愤。

    御史大夫直指凤椅,厉声痛斥“朝令夕改、祸国殃民”,满殿竟无一人阻拦,所有人都眼神晦涩地看着上方这位女帝。】

    脑海中的文字散去,段令仪顿时不舒服起来。

    整治朝堂的事可以慢慢来,但她现在必须尽快解决掉她的心头大患,也就是害她亡国的那些周国暗探。

    不管这些朝臣如何,她得先把段国给保下来。

    《泪山河》的开端就是周绍远在和段清宁悄悄出宫时,意外撞上了一位中年人,而那位中年人直接跌倒在地希望周绍远能够送他回去,于是周绍远便让段清宁在原地等候片刻,他去将人送回家。

    这一送一回,就引出了“周国已灭”的真相。

    段令仪一点一点地回忆着,终于在大脑那些漂浮的文字中找到了有关周国暗探的窝点的描写。

    “停。”

    抬着步辇的侍者停下脚步,一位内官主动上前询问:“陛下,您有什么吩咐?”。

    “让所有人都走远点,侍卫长留下。”

    内官低眉顺眼地应声,她立刻挥散段令仪身边的人,只让侍卫长留在原地。

    “陛下。”

    侍卫长单膝跪下,他心中莫名忐忑,今天不是他第一次轮值到皇帝身边,但却是他第一次被皇帝单独留下。

    “今晚,朕要你带着人和朕一同出宫。”

    侍卫长继续等着皇帝的命令。

    “月上中天时分,你们伪装成窃匪,前往城外东边三里地的一家名为香村的茶水铺。”

    侍卫长颇有些困惑,他抬起头谨慎地开口:“陛下,不知您需臣等如何行事?”。

    “茶水铺里所有人都杀了,杀完后,尸体和房子用火烧干净。”

    “一切都要隐秘,不可让人看出背后是皇宫。”

    侍卫长陈列此刻心中大惊,他不知道皇帝为何要下这一道没有原由的命令,但他清楚,如果事成……

    尽管他有可能会被皇帝灭口,但他也很有可能不会再是一个侍卫长。

    通天大道摆在眼前,只看他愿不愿意赌。

    女帝细长的眼眸中泛着令人心悸的幽光,周列只在抬头的那一刻窥见了皇帝的面容,却再也不敢多看。

    “好好办,朕从不会亏待忠臣。”

    声音虽轻,但字字清晰。

    周列将另一条腿放下,他双膝跪在地上,身子深深地俯下去,额头触及粗糙的地面,沉声道:“是,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步辇又动了起来,红色的宫墙在段令仪视野里缓缓后退。

    她不自觉地抬起头,看向这片和现代没什么区别的蔚蓝天空。

    正午的阳光刺得她眯起眼,恍惚间以为看到了写字楼内玻璃窗上折射的日光。

    上午她才杀了一个大臣,这会儿便又思索着让更多的人死于刀下。

    但“今夜那些敌国暗探会在她的命令下全部消失”这样的念头,让她体会到掌控一切的快感。

    步辇颠簸,段令仪下意识抓住扶手,指腹擦过精美的凤凰浮雕。

    穿越前她的手里常握着的是手机、电脑,而如今,却是任意一个人的命运。

    她低头看向自己此刻执掌生杀的双手,喉咙发紧。

    权力像淬了毒的美酒,明明灼烧着良心,却让每个饮下的人都甘之如饴。

    但或许从她坐上这把象征着权力的椅子开始,就再也回不去那个用法律丈量对错的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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