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冷月高悬中天。
城外香村茶水铺。
一个穿着玄色衣裙、长发全部盘起的女人立在不远处,她的身后站着几个身穿夜行衣又背着包裹的男人,那包裹缝隙还露出一点上好锦缎的布料,看起来像是匆忙拿到手塞进去的。
“陛下万金之躯,何必亲临险地,事后臣会亲手查探他们是否断气的。”
周列握着刀躬身对身前的皇帝劝道。
“周侍卫长,总有些人,只有亲眼看见他们咽气,朕才能睡个安稳觉。”
段令仪并未挪动步伐,她的语气冷淡却也暗含狠决。
毕竟,今天不把这些人给杀了,终有一天段国会破,段令仪会被他们斩首示众。
虽说是穿来的,有可能死了就能回到现代,但段令仪还没多享受几年女帝的日子,她可不愿意让自己惨死街头。
周列不敢再开口,在段令仪无声地挥了挥手之后,他立刻带着人潜行过去。
很快,那间草屋内响起惊呼声。
“什么人!”
“你们干什么的?!救命!”
“有钱!我们有钱!别杀我!”
“杀人了!杀人了!”
段令仪走近几步,一道血渍猛地喷溅到窗上,在朦胧月色中,她只能看见窗纸上深色的痕迹。
有恐惧吗?有负罪感吗?
段令仪发现这些情绪她通通没有,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自保。
这些人当年就已经是段国的手下败将,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们意图推翻段国,按照段国律法本就该死。
心底,或许还有那么一丝傲慢。
她是活生生的人,而这个世界却不过是一本书罢了,她想脱离剧情主动掌握自己的命运又有什么错?
她没错,更何况现在她是一国之君,她更要为这个国家着想!
“陛下,都清理干净了。”
周列解开蒙着脸又染上血污的面巾,朝屋外的皇帝行礼示意。
段令仪两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死死握成拳头,犹豫半响却还是抬脚走进了院内。
周列和他的下属做事很妥当,尽管段令仪说她要亲眼确认所有人的死,但他们还是担心血腥的画面会令皇帝不适,于是将所有尸体都蒙上了一层布。
但段令仪一定要确认,她忍着刺鼻的血腥味走到尸体面前,从怀里掏出提前备好的布手套戴好。
每一张布都被她掀开看了一眼,每个人毫无血色的脸和脖子上血肉淋漓的刀伤都看得一清二楚。
周列中途想要代劳,却被段令仪挡住。
直到最后一个人的死亡被确认,段令仪这才彻底放心。
她早已要撑不住,胃部翻江倒海,留下一句“放火烧干净”后,便快步走到院外,哇地一声吐出来。
这才刚擦干净嘴,屋内又发生了变动。
“什么人!出来!”
周列的喝声响起,段令仪心中咯噔一下。
一个不好的猜测霎时间冒了出来。
难道是周绍远?
可按照剧情线,周绍远要半年后才会和这些人联系上!
段令仪起初担心把男主杀了会不会引发不好的蝴蝶效应,于是只想设法分开周绍远和段清宁,而不是粗暴地将人直接灭口。
虽说周国不过是个小国,但段国灭了周国这事目前百姓还不清楚。
可一旦周国质子死在段国宫内的消息传出去,恐怕会被人加以利用,届时段国会陷入不义的境地,如若其他诸国以正义之师的名号来讨伐就完了。
但如果真的是周绍远,那他无论如何都要死在今天!
至少他是悄无声息死在宫外,段令仪能借口别国作梗来堵住其他的声音。
思及此,段令仪心神略定,她快步走进屋内。
“陛下,是个没见过的男孩,刚刚被捆在柴房,该怎么处置?”
周列将一个蒙着眼睛,已经被打晕了的男孩按在地上。
段令仪细细打量这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
大概被关了不少时日,他的皮肤透着不健康的白,鼻梁高挺,鼻尖上有一颗小痣,脸部轮廓流畅,能看出长相还不错。
这是一个书中完全没有出现过的角色。
但为什么会在周国暗探的窝点被绑起来?
是有隐情被周国暗探误抓,还是一个周国、段国之外的别国探子?
杀了他,不过是多一具无名尸首;留着他,或许能顺藤摸瓜揪出更大的网。
更深露重,带着凉意的夜风拂过。
段令仪一时之间并未回答周列的话,她沉默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年。
周列也只好耐心地等待,却已经在心中感慨道——
这孩子今晚估计是活不下来了。
对于今晚发生的一切,周列虽然并不清楚皇帝背后的用意是什么,但从陛下连已经死了的人还要再次亲眼确认的姿态可以看出,这间屋子里的人、事物,一定都留不下来。
“斩草要除根啊,否则来年春风一吹,又会不断冒出来。”
段令仪语气轻缓又带着无奈。
果然。
周列漠然抽出刀正要挥下,只听见面前女帝忽然发出一声轻笑。
“你着什么急,朕话还没说完呢。”
周列立刻意识到皇帝还有别的命令要传达,的确是自己心急了,他立刻跪下告罪。
然而,段令仪却另起了话头:“周列,从今夜起,你与这些人另立暗部,只听从朕调遣,等天亮之后朕会让人给你送来专属的令牌。”。
通天之门朝周列打开了。
他做了数年的皇宫侍卫,平日只是巡视皇宫,和皇帝话都不曾说过,但从今夜起,他正式朝着皇权中心靠近,他成为了皇帝的心腹。
“至于他——”
段令仪走近,她以脚尖轻轻抬起昏迷中的少年的下巴,视线下垂凝视着这人的面容,唇角漫不经心地勾起。
“把他驯成最利的刀,若养出反骨,你与他一同葬身乱葬岗。”
“记住,朕要的不仅仅是暗探,更是能咬断敌人喉管的忠犬。”
周列浑身一颤,他的血液在沸腾。
接着他重重叩在院内的遍布沙土、血迹的地面上,剩下几名侍卫纷纷跪下叩首。
所有人齐声道:“臣领命!”。
而院外不知何时早已停了一辆马车,蒙着面纱的女官端坐其上,她身旁还坐着一位佩刀的女官。
段令仪熬了半宿,现在也有些疲乏了,她没再多说什么,走至门外,那位佩刀的女官立刻迎上前将段令仪扶到马车上。
周列和几名侍卫一直跪在地上恭送皇帝离开。
段令仪斜靠在马车上,片刻后又掀开帘子看向车后,滚滚黑烟飘向上方,冲天火光几乎映亮了半边夜空。
她这才放心地放下帘子坐好,随后合眼闭目养神。
所谓斩草除根,从来不是杀绝,而是将根须连根拔起,栽进自己的花盆。
能被周国暗探抓起来细心看守的人。
段令仪衷心希望这个少年能带给自己惊喜。
……
“那人情况如何?”
段令仪身着寝衣,肩头只披了明黄色的外袍,长发被简单束起。
她才刚刚午睡起来。
没办法,昨夜那么晚才回宫,今天早上又起早上朝,下朝用完午饭她就命令内官谁也不许放进来打扰她休息,之后直接睡死了过去。
等到睡醒才有内官来通报,有个出示独特令牌的人在殿外等了很久。
“醒来后问什么都不肯说,但是饭照吃、水照喝,周部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就是不搭理人。”
段令仪没忍住笑了,这还真是难办。
要说是个硬骨头,他挺不客气地吃人家、喝人家的。
偏偏段令仪又嘱托了要好好培养,周列估计没得到命令也不敢随便招呼那少年,大概也只能口头上恐吓几句。
“行,我去看看吧。”
段令仪站起身,立刻有内官上前替她打理,而这名暗卫当即低头退到一旁。
段国宫内东南角某处偏房。
“你不肯说自己的来历就算了,你至少得说说你姓甚名谁吧?不然我们怎么称呼你?”
周列颇有些头疼地站在少年身前,这陛下马上就来了,他连这人的名字都没问出来,怎么配得上陛下给予的厚望?
敲门声响起,周列神情一凛,他立即就要押着那坐在圆凳上,始终低垂着头的少年跪下。
“不用行礼了。”
段令仪已经走了进来,她的语气也十分轻柔。
周列顺势收回手,那少年皱着眉挣开,等他抬起头看见段令仪时,神情一愣。
段令仪并未在意,她缓慢走到桌边坐下,笑着和这少年说:“朕是段国的皇帝,那天意外从别国暗探手中救了你,就想让下面的人问问你家住何方,朕好差人送你回家人那。”
“没有家人……”
少年沙哑的声音响起,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你叫什么名字?总得让人清楚你的姓名年龄,不然没法留在宫中的。”
段令仪继续耐心地问,少年抬起头,他的眼神压抑,好似藏着什么沉重的心事。
“你不肯说自己的名字,也不肯说自己的来历,想必是经历了什么不堪回忆的事情。”
“这样,朕给你取个新名字,不如叫——莫回。”
“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
“就叫莫回如何?”
段令仪温柔开口,然而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少年忽然泪如雨下。
他一下子跪在段令仪面前,起初冷漠的语气也变了。
少年声音哽咽着开口,说出了令一屋子的人心惊的话。
“求您……求您救救喀那边境的人,喀那黎乡南边突发瘟疫,有官员放火烧了整个乡!”
“我知道那边是齐国境内,但齐国一直没有派人过去,齐国和段国接壤,求您救救我们,不然、不然早晚有一天也会影响到段国的,求您!”
喀那、黎乡、瘟疫、齐国。
这四个关键词一下子激起了段令仪大脑中相关的剧情线。
【段清宁慌乱地奔向周绍远所在的地方,她扑至男人怀中哭出声:“绍远,绍远怎么办啊!母后要去喀那边境,那里正在爆发瘟疫啊!”。
喀那边境的划分向来存在争议,当年段国和齐国签订契约,立下誓言,南部归段国,北部归齐国,然而具体怎么南北部成为了一个问题。
经过几番商议,一个名叫黎乡的地方成为了两国的分界线,而黎乡最终划给了齐国,此次瘟疫便是源起黎乡。】
原书中,“段令仪”最终还是没有前往喀那边境,而这瘟疫很快传播至段国重兵把守的边境,士兵和平民纷纷病倒,即便最后“段令仪”废了很大功夫解决此事,但还是留下了祸根。
齐国几乎是刚得知瘟疫事平,便率领铁骑闯入边境,这也是段国亡国的开端。
病歪歪的段国士兵和烧了黎乡并未染过瘟疫的齐国士兵,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段令仪注视面前眼泪遍布脸庞的少年,极力压住了想要上扬的唇角——
这可真是好大一份惊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