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两人跟地下党接头似的在后林碰面了。
这天清晨,风很轻,很软,把人笼在里面,仿佛陷进了一团松软的云朵里。
这是目前为止,他们这趟旅行中,天气最好的一天。
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感到不舍,想待在这座城市久一些,更久一些……
江醉玉不知道从哪儿摸来了一捧薰衣草,变戏法一样的从身后掏了出来。在宣漫枳惊讶的视线里一把塞到了她怀里。
“哪里来的?”她够住薰衣草,问。
江醉玉:“我种的。”
“……你真厉害。”
江醉玉脸色不变:“过奖。”
“…………”
宣漫枳看着那束散发着芬芳的薰衣草,一瞬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为什么给我这个?”
“红玫瑰是骗人的,但我是真的。”
江醉玉一哂:“昨天去旁边菜市场买水果,看见这个消费满30欧元送一束。”
“就当代替那束红玫瑰的。”
……代替那束红玫瑰?什么意思?
宣漫枳不想多想,但心底还是忍不住悸动。
难道他……?
“你脚踝怎么样了?”江醉玉问。
宣漫枳脚尖点地,轻轻晃了一下足踝,“感觉差不多好了。”
江醉玉:“那散散步?”
“好啊。”
女孩几乎及地的裙裾在堆积起来的落叶上扫过,裙摆浮动间如行云流水。
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树林延伸无限远的深处,江醉玉的脑子里蓦地弹出了一个问题:“如果世界离毁灭只剩一天,这一天只够你做一件事,你会干什么?”
宣漫枳毫不犹豫:“跳舞。”
她说出这个答案时,眼神很干净纯粹,完全不假思索。
像剔透的,发着光泽的白水晶。
江醉玉的心轻轻地动了一下。
“真好啊。”他轻轻道。
他能投入在舞蹈中的时间,只剩下短短的一年。
可宣漫枳不同。
她还很年轻,天资卓越。
她有大把的时间能投入在她喜欢的事情上,没有人可以阻碍她走在那条铺满鲜花的道路上。
——那是他所向往的未来。
宣漫枳看着他有点歆羡的眼神,心口突然一阵闷窒。
“你要放弃跳舞吗?”她问。
江醉玉沉默了一会儿,没回答,只说:“如果是你呢……?”
宣漫枳站住脚,鞋底与落叶发出“咔嚓”的摩擦声,抬眸,看向他,眸光坚定,里头熠熠生辉。
“我不会放弃。”她说。
江醉玉看着她,久久不语。
宣漫枳再度迈开步子,徐徐道:“其实你爸一直劝你接手家产,只是担心公司,以及担心你的将来吧。”
“但在他眼里对你好的,对你来说,却是强加给你的。他希望你好,却不明白你究竟想要什么。可人生是你自己的,你当然可以选择要怎么过,只有你自己知道,怎么做,才是真正对你好的。”
“就算大少爷要回家继承家产,也不一定要放弃跳舞啊~”宣漫枳偏头,瞧着他的脸,揶揄道。
她拨了一下衔在枝头的花,花瓣微颤,映在她眼中,“你不感兴趣的东西,你弟弟却未必。”
“等公司发展稳定了,你也就可以自由了。大不了那以后再卷土重来,重新跳呗。”
江醉玉怔愣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笑起来,一巴掌拍在她后背,重整旗鼓:“小姨说的有理!”
“……别再喊我小姨。”宣漫枳磨了磨牙,心生不爽。
江醉玉不解:“为什么?”
“不喜欢?”
“你真的不打算谈恋爱?”她有些莽撞的喊出这句话,话里藏着一丝轻微的怨怼。
只要稍一留神,就能察觉到前后两句之间的微妙联系。
但江醉玉一心把她视为朋友,浑然不觉,“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啊!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给自己找个牵绊?”
他想了想,似乎是从前面几段恋爱体验中得出了结论:“谈恋爱也就那样。”
他伸了懒腰:“还是自己一个人最舒服。”
宣漫枳眸中划过一道失落,像是暴雨前的闷雷。
.
“……赢了赢了!给钱给钱!”梁逊红着脸兴奋地朝他们摊手。
在民宿的最后一晚,几人聚集在了客厅。
傍晚窗外哗啦啦地倒着雨,雨水贴着玻璃窗滑落;屋内,扑克牌打得热火朝天。
梁逊和宣漫枳已经赢了今天的第四把。
抽签抽出来的搭档,默契的令人不可思议。
梁逊一激动,下意识地过去搂人,手“啪”一下豪爽地搭在了她肩头。
江醉玉眼睛一眯,贴着纸钞的手紧了紧。
宣漫枳往左肩上瞧了一眼,默默地挪开了他的手,把几张欧元塞进了他手心。
她穿着一袭长至足踝的睡裙,头上一根呆毛翘起来,棉质睡裙因为梁逊刚才的搓揉有些皱巴,让人想要上手。
江醉玉一笑,感觉刚才她那个动作真是可爱。
“打了那么久的牌了,咱们换个游戏呗?”顾书瑞提议。
“那个很火的心跳游戏玩不玩?”他拇指一翘,指向外面,“我看见前台旁边那块小黑板上有写着说可以借心跳仪来。”
众人欣然答应。
顾书瑞问前台借来了两只心跳检测仪。大家自然地分为男生组和女生组。
这几天相处下来,他们都觉得江醉玉和宣漫枳之间有点什么。
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第一轮都非常有默契地撺掇着他们上去。
宣漫枳和江醉玉坐在地毯上。
目光对视,互不相让。
众人跟看偶像剧一样,坐到了监测心跳的仪器背后。
顾书瑞看见宣漫枳的心跳数,坏坏地揶揄道:“欸~怎么回事……?”
“1号选手,你一上来就这么高了?”
宣漫枳腮帮子上的肉微微一紧,面无表情。
江醉玉突然往前坐了一步。
这一下,两人原本维持的安全距离被打破,宣漫枳下意识地往后倾了倾身。
耳后迅速爬上了一抹红意。
梁逊捂住嘴,发出一声女孩儿一样尖利的叫声!旁边的张呈黛捂住了耳朵。
赵川激动大喊:“哎对视啊怎么不敢对视!”
女生们也激动的撺掇宣漫枳。
宣漫枳瞟了一眼江醉玉的眼睛,下一秒。
……默默移开。
江醉玉笑,挑衅道:“有这么害羞么?”
众人抱着手臂看得津津有味。
他忽然牵起了宣漫枳的手,五指扣进去,掌心相贴,凝视她:“心动吗?”
“心动了吧?”
女孩的手柔软,肌肤细腻,像是一块上好的,柔滑的玉,触手生温。
江醉玉忍不住轻蹭了一下。
赵川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发出一声毫不留情的队杀:“江儿啊,现在你的心跳数比她高了。”
江醉玉:“……”
女生们发出了毫不留情的嘲笑。
一旁的顾书瑞看热闹不嫌事大,又冒出了新花样:“喂你们玩玩咬饼干游戏吧!”
江醉玉注视着她的眼睛:“敢么?”
宣漫枳:“有什么不敢的。”
江醉玉咬着pocky,冲她扬了下下巴,眉眼间透出疏狂放纵的味道。
宣漫枳轻轻咬上去,感觉手心微微汗湿了。
虽然刚才摆出了架势,但她觉得自己大概率会是输的。
毕竟你喜欢的人就在你面前,与你十指相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你。
你还需要做什么暧昧的举动来刺激心跳么?
他只要坐着这里,她就已经心跳失衡了。
江醉玉微微下蹲来让饼干持平。
她试探着一点点咬过饼干,淡淡的奶香在嘴里弥漫开,她望着那双幽深的眸子,胸腔里浮现起一种强烈的冲动。
想要吻他。
……
江醉玉跟只暴走的仓鼠一样飞速前进,画风与宣漫枳那头含蓄的试探截然不同。
两人之间的距离急剧缩短,一下子近到,似乎再往前一点,就能亲吻到对方的嘴唇。
温热鼻息交错,宣漫枳不敢再动了,眼里闪过茫然与羞赧。
但宣漫枳犹豫的那一瞬,那似乎想要退缩的动作,忽然就刺激到了江醉玉大脑里的某根神经。
他偏转头部,突然前进了一大步。巧克力被碾碎,甜蜜在唇齿间化开。宣漫枳惊了一跳,往后一错;他强硬地继续前进,碾过去,英挺的鼻尖戳进了柔软的脸颊,几乎要撞上那微微湿润的嘴唇,但是在0.1厘米的地方停住。
那近在咫尺的唇部饱满,微凸,润泽。
如同清晨沾了露水的蔷薇花瓣,暗调的深粉上闪烁着惑人的光泽。
江醉玉睫毛垂着,注视着那花瓣,喉结轻轻一动。
宣漫枳的心跳声又快又重。
这种气氛下,让她产生了会被人听到的错觉。
上一次两人离这么近,好像还是在舞台上救场的那回。
回忆如海潮般涌入脑海。
舞台昏暗的灯光下,少年那双眸子亮的发光,直直地望着她。
两人视线叫错,双目相对,呼吸都扑在对方脸上。
江醉玉“咔”的咬断了饼干,一下将宣漫枳拉回现实。
尖叫声、口哨声、起哄声凑成了一支交响乐,混杂着响起,男生女生的嘴角通通咧到了耳根,脸上浮着兴奋的红意。
江醉玉叼着几乎变成渣子的饼干碎,冲她抬了下下巴,笑得很坏:“怎么样,心动吗?”
仿佛是从一场暧昧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宣漫枳心底突然蹿上一阵凉意。
对她而言心动忐忑的场景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一个无所顾忌的游戏。
他成为了胜者。
无论是在游戏里,还是在现实里。
那样一无所知的笑着,全然不知宣漫枳心头涌动的情愫,那么无辜,又那么可恨。
他当然可以肆无忌惮,因为他心如明镜,一点杂质和多余的想法也没有。
可是我这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呢?
“嗯。”宣漫枳看着他:“从坐在你对面的那一刻起……”
“就开始心动了。”
“!”
江醉玉悚然一惊,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这时候不该怼他吗?
“但是你好像一直没意识到。”
“我喜欢你这件事。”
如同一颗巨石砸进深潭,江醉玉心里涌起轩然大波。
心脏一下一下,猛烈撞击着胸腔。
“你怎么就那么迟钝呢?”宣漫枳轻声道:“三年了。”
“三年来我一直望着你的背影,比你的正脸还要熟悉。”她的目光深沉而隽永,如同古井下的潭水,映着浓浓绿意。
“我不想做你的朋友,不想和你,一直维持这样的关系……”
宣漫枳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真挚,江醉玉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围观的男生女生安静下来,大厅内,气氛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