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至

    返回的车程只用了三日。

    此次刺杀案件所牵涉的官员众多,在一众朝臣求情下,这些人暂且被看押在原属机构中,等待查清事情原委后再论罪处决。

    一到洛阳,祝魏便领着人直奔令狐洲居处。此人官位低微,又无家世托举,故宅邸在相当偏远的街巷之中。

    翻找卷宗时,祝魏又发现更有意思的一点——这个令狐洲虽说是司徒楚拘同乡,却是借着司马曲竹的关系被提拔上来的,立场不明。

    天色阴沉,四周幽静。几人一下马车,祝叶便匆匆绕到后门看守,祝魏与李苍则欲走正门入内。

    昨夜风雨大作,门口堆了些许落叶。祝魏叩门等待后久久不见回应,当即粗暴破门而入,大步流星入宅内一路搜查,最终停在了那门扉大开的书房门口处。

    入目满地狼藉,泥水的痕迹和掉落的书籍笔墨令地面斑驳不平。室内湿漉不堪,待踏入房中后转头一望,只见一男子披头散发上吊于房屋之内,此刻早已身体发软、指甲伸长,死亡时间至少在三日以上。

    祝魏蹙眉,利落砍断白绫将人放下来,待仔细看了看令狐洲脖颈伤痕后,又转头对李苍道:“他并非自缢。应当是被勒断了气后绑上去的。”从伤痕方向便能判断,看来背后之人下手时相当仓促。

    “……百密尚有一疏。这附近也不算荒无人烟,保不齐有目击之人,待我派人调查!”李苍蹲下观察后面色愈加难看,却顾不得懊恼颓丧,起身便欲再寻他法。

    祝魏抬袖一拦,沉声:“那黑手既在这关头杀人,必是有不得不如此行事的道理。比起为自保,似乎更像是为图谋更多。师傅多加小心,且按兵不动,将身边之人和试图接触之人观察一番,未必不能请君入瓮。”

    李苍摸了摸胡须,神色微敛,“有理。这些年我树敌甚多,今时今日若有人蓄意将这池水搅浑,一时间恐难辨析。倒不如退一步引蛇出洞。”

    祝魏勾唇,“事不宜迟,我先和与柊去看看那矿山的情况。”

    *

    祝魏二人快马加鞭,向城外而去。

    这座引起争端的矿山不似寻常矿山那般满是黄土沙石,遍地荒芜。相反,此地郁郁苍苍,漫山遍野尽是茂盛林木植被。一踏入此山范畴,祝魏只觉周围瞬间冷了下来,身上的衣物仿佛变得单薄。

    ……冷?

    她一向喜爱骑射,这洛都附近之地哪里没去过,自不是头一回来到此处。这份寒意来得莫名其妙,必有古怪。

    祝魏手握缰绳,对祝叶发问:“与柊,鸟雀因何南飞?”

    祝叶与她四目相对,心中一惊,“此处冰寒异常,莫非那日疾驰南去的雁群原本栖息在此地?候鸟不知时节,只因发觉气温骤降,故为了活命而加速逃离?”

    “大雁飞行速度极快,若以此推断,发生变化的时间或许就在祭祀前夕。”祝魏垂眸思索,“而令狐洲死于这之前?不,若温度过低,他的死亡时间应当在更前面的时候了。背后动手之人便有机会杀了他后再随行赴往慎县。”

    纵是这言官官位不高,却是能够在朝堂上劝谏皇帝、弹劾大臣的。哪怕有心之人挑唆,亦难在短时间找到合适的动手之人。更何况那黑手心怀鬼胎不敢让旁人察觉,这种事亲自动手才能最大程度减少变故。

    祝叶轻啧一声,“他跑得那么快,这地儿怕是难有收获喽。”

    风声呼啸,枝干摇曳。又向前走了一段,前方道路逐渐变得崎岖,疯长的杂草几乎末过膝盖位置,又挤又密。二人将马拴在此处,徒步朝着山腰处矿洞而去。

    洞口处原本的山石遮挡滚落一旁,洞口大开,寒气由此弥散出来。

    祝魏一手拿着火把一手举刀走在前面探路,祝叶则警戒地在后方守着。洞内宽广平坦,形状近圆形的水潭在山洞最深处,潭水深不见底,渗入骨髓的森冷寒气便是从此而来。

    祝魏蹲在水边轻捧出少量水,便感受到手掌温度骤然降下,任水从指缝中流走后手中的热度仍迟迟不见攀升。若用这寒潭水替尸体遮掩死亡时间,确实足以以假乱真。

    “今晨府衙派人前去搜寻时早已人去楼空,怕是已经跑回南星了。”祝叶有些恼意,“这地方恐怕便是他们昔日的巢穴,只是如今干干净净,暴露出来也不会泄露任何机密。”

    “走吧,快些与师傅碰面。”祝魏语气坚决,“尚未到无力回天的时候。不能继续被牵着走了,我们该考虑下一步的行动。”

    祝叶无奈笑笑,“是得快些了,这天看起来可将要落场大雨了啊。”

    *

    还剩不到两日。时限将至,暴雨如瀑。

    待二人火急火燎赶到洛阳城外时,被这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淋得浑身湿透。委实狼狈不堪,于是他们只好先调转方向,朝着祝魏的府邸而去。

    快速换了身干爽衣物,祝魏盘腿坐在桌案边喝着暖汤,任由侍女们为她擦拭头发。

    突然,祝叶沉默地快步走来,直直站在她面前停步。抬眸向上看时,祝魏才注意到他那难看的面色。她不由站起身来,上前错愕发问,“这是怎么回事?”

    “伯钧叔过来了……他方才去见了景文,不知发生了什么,如今一副失魂落魄的绝望模样,固执地站在院中不肯躲雨。”祝叶声音干涩,身上的衣服头发又被淋湿,正向地面断断续续滴着水。

    他颇为无措,随手将流至眼周的雨水一擦,为难道:“可如今破局之道未见头绪,难道要说些空口白话哄骗一时?我不知如何是好。”

    毫无征兆,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李苍可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啊,何故转瞬间做出这样情绪化的表现?

    祝魏蹙眉抿唇思考,踱步几圈,随后抬手屏退左右。她靠近祝叶身旁,声音极轻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与柊,我现在就写一份密函,你且快速入宫交给父皇,待返回后我再与你细说!”

    “好!”祝叶与她目光正面相对,不疑有他。

    *

    雨势不减,甚至隐隐有越下越大的倾向。周围的其他一切声音乃至草木建筑轮廓都变得朦胧不可辨别,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场来势汹汹的倾颓暴雨。

    视线被发白的雨气模糊,祝魏撑着伞四处张望,辨认寻找许久,终于在池塘旁望见佝偻着背面对水面郁郁而坐的李苍。

    她大步而去,将大半的伞都撑在李苍头顶,任由自己的后背被汹涌雨水打湿。她抬高声音,“师傅若不振作,又有何人能救下景文?”

    闻声,李苍怔怔抬头看她,整个人神色黯然,透着一股潮湿灰败的气息。他声音发抖,“……无人,再无人能救他了。若非是我之子,倍儿他断不会至此般绝境!”

    话语间泪水从那双失焦的眼中流出,他最后一句近乎哭嚎般喊出。

    祝魏心中惊骇,隐隐猜到那种可能。她变了脸色,忙一手紧紧按住他的肩膀俯下身靠近。她目光骤然锐利,压低声音询问:“可是今日在官署中发生了什么?师傅直言!”

    她的目光仿佛已看透了一切。李苍嘴唇抖了抖,又转动眼珠逃避视线,“……不。我不能害你,二公子。”

    无需多言,这下祝魏便彻底了然于心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当今陛下多疑多虑,并肩作战多年,一点点把李苍捧到高位的同时,那份信赖关系或许早已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所以他要试探,看看当真到了二者存其一的境况,如今位高权重的大将军李苍又能否如同当年草芥出身、地位卑微的小兵卒一般,为他这个皇帝奉献一切,包括舍弃自己与家人的性命。

    如今有了契机,他必将此事从重处理。既为了彰显自己绝对独断的权力,亦为了试探李苍的立场与底线。他要能奉献一切的臣子,因衰老带来的恐惧焦虑和心中无数杂念,必须通过挥霍权利掌控旁人生死来弥补。

    祝魏面色阴沉,这时亦想到了祝叶这趟入宫后一切将不会如她所愿。她闭上双眼,脑中飞速构想接下来的行动,再次睁眼时又有了新的盘算。

    她勾唇,“尚未到穷途末路。师傅难道打算壮士断腕,轻易认输?我还有一计,会救下景文的!”

    ……祝武想要的,祝魏不能成全。眼下李苍于她的重要性实在成败攸关,她不能任此人轻易折损。

    李苍眉头紧皱,目光哀切,“你明知——”

    祝魏迅速捂住了他的嘴,幽幽道:“况且父皇的脾气来去匆匆,若他当真动了杀心便会快刀斩乱麻,哪会给出七天功夫呢?若我们能揪出与沈耀合谋的叛臣,震慑朝野上下,他定欢欣万分。”

    这话三分真,七分假。能让李苍知晓杀意,祝武便没想留下李倍的命了。只是倘若祝魏等人当真破获大案、戴罪立功,又广而告之将祝武架在上面……他也就只能偃旗息鼓,将此事作罢了。

    李苍自然不愿失去爱子,最后关头他不敢耽搁,必须重拾希望。于是他立即发问,“好。与玦有何计策?我该如何做?”

    “兵行险招,引蛇出洞。”祝魏眯了眯眼,“会有人必我们更着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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