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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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庆公主府巍然矗立于皇城根下,朱门黛瓦与宫墙相映,四周皆是王侯宅邸。当年太后力排众议,执意将这座本应建在城东边缘的公主府选址于此,可见其荣宠之盛。

    府邸占地近百亩,其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尤以东南隅的荷花池最为闻名。此池乃特意引活水开凿而成,据传是因安庆公主生母如意公主酷爱莲荷之故。每逢盛夏,千朵芙蕖竞放,香远益清,竟成了盛京城中一道独特的景致。

    近年来,因着安庆公主圣眷愈隆,这荷池宴饮也成了达官贵人圈中的雅事。各府主母与闺阁千金皆以能得公主一张洒金请帖为荣,每每宴席过后,席间轶事必成闺阁谈资月余不衰。然亦有清流士子对此颇多微词——单是一场赏荷宴,便要耗费上千两雪花银,民间传言安庆公主好奢靡之风多半由此而起。

    此时瑞王府的寝阁内,卯时刚过,映雪已轻手轻脚地挑亮了灯烛。柳絮捧着鎏金铜盆进来时,见自家王妃还在锦被中蜷成一团,不由抿嘴轻笑。两个贴身侍女配合默契,一个伺候梳洗,一个准备衣裙,活像在摆弄精致的瓷娃娃。

    而俞瑜半倚在缠枝牡丹纹的梳妆台前,任凭象牙梳在青丝间穿梭,杏眼却仍困得睁不开,时不时就要小鸡啄米似的点一点头。待她终于能睁开双眼时,铜镜里映出的容颜让她愣住了。

    这还是她吗?不可置信!

    远山含翠的眉形用淡淡的黛色勾勒,些许胭脂轻点唇上,薄薄的一层水光莹润。乌黑亮亮的发髻上插着一支镶嵌着一颗浑圆的南海珍珠珠钗,几粒小珍珠点缀在周边,在清晨的熹微光照下泛着柔和的光芒,再搭配上稍短的珠钗在两侧,相得益彰。

    最让俞瑜惊喜的是在耳边轻微摆动摇曳的翡翠耳坠,是碧绿色的水滴型,微微昂首,好似潭中水滴降落耳畔,配上她狡黠的笑容,平添几分灵动。

    这时映雪捧着一件衣服过来,“王妃,您看这件绛紫色云锦长裙如何?”

    俞瑜侧首望向身后,那长裙在晨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她双眼瞬间亮晶晶,忙不迭点头:"哇,第一次觉得紫色并不老气,太好看了!"

    映雪闻言欣喜,立刻招呼柳絮过来一起为俞瑜更衣。

    绛紫色的云锦长裙缓缓展开,上面用银丝绣着细密的暗纹,走动时才会若隐若现地闪烁,如同夜空中稀疏的星辰。裙摆处绣着连绵的藤蔓纹样,每一片叶尖都点缀着细小的珍珠,精致极了。

    “这暗纹是江南新进贡的样式,据说要二十个绣娘日夜赶工半月才能完成一件呢。”柳絮一边为俞瑜系上腰间的玉带一边解释道。

    腰间的玉带是由一块温润的白玉雕刻成连绵的山峦形状,用暗红色的丝绦缠绕两端后系在腰间,纹路精细,轻轻抚过,指尖微凉。

    “手腕上就戴这个吧。”映雪又取来一个紫檀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只羊脂玉镯。俞瑜还记得,这是她出嫁时候母亲给的嫁妆,玉质温润如凝脂,内里仿佛有云烟流动。

    映雪为俞瑜戴上玉镯,又取来一件月白色的轻纱外裳罩在云锦长裙外。那轻纱薄如蝉翼,上面用银线绣着细小的雪花纹样,走动时如同被微风拂过的雪地。

    这算是俞瑜来到离朝后第一次正式出门,柳絮和映雪早就下定决心要把自家王妃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说艳压群芳,但是绝不能堕了盛京城第一贵女的名声,更何况如今身份上是在场宴会中女眷身份都比不过的。

    其实,俞瑜也明白,前两日被劫持的事情恐怕已经是人尽皆知了,今次安庆公主的邀约也存在试探和看笑话的意思在的。为了不损瑞王府的名声,更为了自己的脸面,这一场仗不能输。

    想到这里,俞瑜就接受了自己这华贵的一身装扮了,没想到自家两个丫鬟的审美这么厉害!

    不过钥匙映雪和柳絮知道俞瑜这么想她俩,估计会哭笑不得,这可是世家贵女及贴身丫鬟的必修课,可不能马虎的!

    最后,柳絮取来一双绛紫色绣花鞋,鞋面上用银线绣着兰草纹样,鞋尖各缀一颗小珍珠,与裙摆的珍珠呼应。

    “王妃,您起身看看。”柳絮扶着王妃站起来。

    俞瑜这次在落地铜镜前缓缓转身。镜中的女子端庄典雅,绛紫色的长裙衬得肤色如雪,银丝暗纹在转身时若隐若现,如同月光下的湖面微波。珍珠头饰与翡翠耳坠相得益彰,既不寒酸也不炫耀。

    “很好。”俞瑜满意地点头,“今日可是有一场硬仗,气势上就得起来。”

    映雪笑着为俞瑜整理最后一丝碎发:“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不过咱们快来不及了,王爷一早就派人说了今日孤寒大人会负责您的安危。”

    为了避免上次的事件重演,祁钰旌今早特地派了孤寒随行保护好王妃。

    “孤寒?”

    看出俞瑜的疑惑,百事通柳絮上线解惑,“王妃是不是想问孤影?没错,他俩都是王爷的侍卫,不过好像孤影大人随王爷出行的多,所以孤寒大人被安排过来了。”

    说着,她又偷偷看了看外头,“听说孤寒大人人如其名,冷冰冰的,平日里在外行走,很少露面,所以府中见过她的人不多。”

    俞瑜看着柳絮小圆脸上一股讲八卦好奇的神色,就知道这丫头想干啥……

    待出门时已是辰时末了,到公主府马车只需要一刻钟,俞瑜只来得及在马车上吃几口映雪准备好的糕点。

    *

    公主府,六曲阑干环抱的荷池中央,水榭四面的鲛绡纱幔被微风拂起。安庆公主倚着青玉凭几,指尖正拨弄案上白瓷盘里的冰镇莲子,天水碧的广袖滑落肘间,露出腕上那串南洋珠串——颗颗都有雀卵大小,色泽明显。

    “公主这身蝶翅纱的料子当真稀罕。”刑部尚书之女林三娘忽然倾身,团扇半掩朱唇,“听说要用三百只翠鸟颌下绒毛才能织就一尺呢。”

    安庆眼波微转,腕间珠串发出清越的碰撞声:“不过是前儿皇兄赏的玩意儿,本宫倒嫌这颜色太素净。”

    “那是皇上重视您,只有这般清雅才配得上公主金尊玉贵之躯。”盐运使之女苏五姑娘突然轻笑,“不像有些人,整日藏着掖着又爱好名声,但却不顾脸面,真是让臣女们……”话尾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鼻音,指尖意有所指地往瑞王府方向点了点。

    满座闺秀顿时会意,七八柄泥金团扇同时举起,遮住纷纷翘起的唇角。

    “要我说,那日之事如此丢人,要是臣女绝不会再出来见人。”通政司参议之女李二姑娘冷哼出声,“亏得公主您性子好还邀请了她。”

    安庆忽然将茶盏往案上一搁,瓷底碰着紫檀木,发出“咔”的轻响。

    一刻钟前,俞瑜的软轿停在公主府的石狮旁,从轿帘缝隙里能看到门廊下几个穿柳绿色比甲的丫鬟正凑在一起咬耳朵,连个通传的婆子都不见踪影。

    “王妃,这……”映雪掀开轿帘的手紧了紧。

    俞瑜按住映雪的手腕,微微摇头,她分明看见角门处有个管事的身影一闪而过,那藏蓝织金的裙角,分明是公主府大丫鬟的制式。

    “去问问。”俞瑜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落在锦缎上。

    柳絮快步上前,那三个丫鬟这才慢吞吞地分开。中间那个梳着双螺髻的,眼皮都不抬地转着腰间禁步的流苏:“这位姐姐有事?”

    “瑞王妃应邀赴宴。”映雪将洒金帖递过去,烫金字体在暮色中仍很醒目。

    那丫鬟草草扫了眼帖子,敷衍着行了个礼:“原是瑞王妃。”她转头对同伴眨眨眼,“春杏,你带路罢,可仔细着别怠慢了贵客。”

    名叫春杏的丫鬟撇撇嘴,踢开脚边一颗石子:“王妃跟着来罢,可别摔着了。”

    这话在场几人都听明白了,说的是几月前俞瑜参加安庆公主在桃岐山的桃花宴摔下台阶的事情,听闻她被皇帝责骂了几句。

    “你们有没有规矩?”柳絮扶住俞瑜手臂,怒不可遏。

    “无妨。”俞瑜指尖拂过腰间禁步,玉组佩叮咚作响。

    转过一道影壁,忽然传来丝竹声,领路丫鬟突然加快脚步朝着安庆行礼,把主仆三人晾在池畔连廊上。

    随着瓷杯的响声,众人霎时噤声,只见水榭外的池畔小径上,俞瑜正带着侍女转过连廊,旁边木芙蓉的枝叶在风中轻颤,她的脚步倏然停住,对岸水榭里,七八柄泥金团扇已经齐刷刷转了过来。

    方才那些刻意压低却仍字字清晰的话语,密密匝匝扎进耳中。

    “王妃……”映雪在身后轻唤,声音里带着担忧。

    俞瑜深吸一口气,荷香混着未散的暑热涌进胸腔。

    水榭中死寂得能听见瓷盏里冰块融化的声响。安庆公主已直起身子,南洋珠串垂落在青玉案上,发出细碎的碰撞声,而苏五姑娘的团扇僵在半空,露出半张血色尽褪的脸。

    “本王妃竟不知,”俞瑜缓步迈上水榭台阶,裙摆拂过地上斑驳的光影,“诸位夫人小姐对瑞王府的家事这般关切。”她声音清凌凌的,像荷塘里新折的嫩茎,听不出半分恼意。

    林三娘手中的莲子“啪”地掉回瓷盘,李二姑娘则慌忙起身行礼,发间金步摇乱晃,在额前投下慌张的碎影。

    俞瑜却径直走到安庆公主面前的席位上坐下,指尖轻轻点了点案上那盘冰镇莲子,忽然抬眼看向安庆公主,“妹妹府上的下人有待调教啊,堂堂公主府门口竟是没有一个主事的人,以后传出去只能说你安庆公主府邸不成规矩啊。”

    “你们说呢?”俞瑜有意无意扫了众人一眼。

    安庆公主脸色僵了一瞬间,本来就是故意这么做的,她以为这等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没想到这个俞瑜竟然直接说出来。缓了一会儿,她才扯了扯嘴角,起身走到俞瑜身前,微微福身行礼,“安庆见过嫂嫂。”

    面对着俞瑜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只能继续道,“嫂嫂说的是,今日府里太忙了,之后一定好生整顿。”一边低头顺着话口说,一边狠狠瞪了春杏一眼。

    安庆公主起身后又轻笑出声:“嫂嫂来得正好,她们正夸你上回在朱雀大街……”话到此处微妙地顿了顿,“临危不乱呢。”

    苏五姑娘闻言,攥紧绢帕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绢帕飘落在地,像只折翼的粉蝶。众人注意到这一幕,视线唰唰唰都投了过去,她只能硬着头皮道了一声“失礼了”,又忙蹲下身子捡起来。

    “是吗?”俞瑜拾起盘中一颗莲子,指甲轻轻掐进碧绿的莲芯,“我倒不知,遇匪呼救竟成了丢人之事。”她忽然将莲子掷回盘中,惊起一线水花,“莫非诸位小姐觉得,应当如戏文里的贞洁烈女般,先抹了脖子全了名节?”

    水榭角落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俞瑜目光扫过众人发白的脸色,忽然莞尔:“你说呢,李小姐?”

    “说来有趣。”她忽然用帕子拭了拭指尖沾的莲汁,羊脂玉镯在腕间轻轻一荡,“那日回府后,王爷特意让太医熬了安神汤,还说什么……”她眼波流转,故意顿了顿,“本王的王妃知道呼救求生,比那些读死书的强上百倍。”

    李二姑娘的金步摇突然缠住了鬓边碎发,扯得她"嘶"了一声。俞瑜恍若未闻,指尖轻轻敲着青玉案:“倒是李小姐方才的话提醒了我,”她忽然倾身向前,“府上三姑娘今年及笄了吧?听说与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正在议亲?”

    水榭里霎时落针可闻,苏五姑娘刚捡起的绢帕又脱了手,这次直接飘进了荷花池。

    “本王妃出嫁前也常想,”俞瑜拾起茶盏抿了一口,“那些爱嚼舌根的,究竟是真在乎名节呢,还是……”盏盖与杯沿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借别人的不幸显摆自己?”

    安庆公主的南洋珠串突然断了线,珍珠噼里啪啦滚了满地。

    俞瑜恍若未见,继续道:“更何况,”她忽然扫视全场,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片刻,“对皇室女眷妄加评议,按律该当何罪来着?林小姐父亲掌着刑部,想必最清楚?"

    林三娘捏紧手中的团扇,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俞瑜也不在意回答与否,忽然展颜一笑,从袖中取出个鎏金香匣,“这是王爷新得的暹罗香,诸位不如品鉴一二?”

    众人顿时如蒙大赦,纷纷凑上来夸赞异香。只有安庆公主盯着池水中沉浮的绢帕,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月牙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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