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令

һ    ½Ŀ¼    һ
    寅时三刻,天光未明,祁钰旌在映雪叩门前便已醒来。

    屋内烛火摇曳,几个丫鬟围在床榻边,正为俞瑜梳妆。她闭着眼,任由她们摆弄,他皱了皱眉,实在看不下去,索性起身去了净室。

    冷水泼在脸上时,他听见外间传来映雪的声音——

    “王妃,该醒了,今日公主府的宴……”

    “嗯……再睡会儿……”俞瑜含混地应了一声,嗓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睡意,软绵绵的,半点不像平日里与他针锋相对的模样。

    祁钰旌擦净脸上的水珠,心想,这女人倒是会装乖。

    他本打算等她一同出门,可刚换好衣袍,周福便匆匆来报——

    “王爷,沈小太医在府外候着,说是有急事相商。”

    祁钰旌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俞瑜仍闭着眼,任由丫鬟们折腾,仿佛对外界毫无知觉。

    他沉默片刻,反正自己今日也会去,总能护好她的,最后还是先行离开。

    朱雀大街上晨雾氤氲,祁钰旌勒马停在听雨轩前,马蹄在青石板上踏出清脆的声响。

    二楼临窗的雅座里,沈清面前的君山银针早已凉透,修长的手指紧攥着一份奏报,边角处皱褶深深。

    “王爷。”见祁钰旌推门而入,沈清立即起身行礼,太医官服的袖口还带着未干的墨渍,显然是连夜疾书所致,“江南八百里加急。”

    这份奏报沈清再熟悉不过,昨夜子时,养心殿的灯火通明,太医院众位太医奉诏入宫,在侧殿彻夜未眠,研读前朝医典,寻求防疫之法。

    祁钰旌接过奏报,目光扫过“堤毁十七处”“流民十万”的字样,眉心拧起一道刻痕:“朝廷拨的三十万两修堤银呢?”

    “一层层剥下来,到工部手里只剩三万。”沈清冷笑,“那群蠹虫用芦苇杆充石料,如今倒好……”他猛地将茶盏砸在案上,瓷片迸裂,“淹了半个扬州!”

    “我爹说,如今粮食损毁,如果尸首不好好处理...”沈清的声音突然压低,指尖在案几上划出一个诡异的符文,“可能会与前朝年间的走尸瘟如出一辙。”

    窗外传来摊贩推车的磕碰声和吆喝声,祁钰旌推开雕花窗,见朱雀大街上仍旧是往日热热闹闹的模样,谁能知晓南方满是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流民呢?

    “我今日就请旨南下。”沈清突然道。

    祁钰旌转着扳指的手一顿:“你父亲不会同意。”

    “沈家世代掌太医院,难道只会给贵人请平安脉?”沈清抓起药箱,露出里头一摞防疫方子,“我父亲已经同意了,之后劳您多看顾他们。”

    晨光穿过窗棂,祁钰旌一时噤声,也是默许。

    *

    祁钰旌踏入宴席时已近晌午,青石径两侧的荷花开得正盛,粉瓣金蕊,映着粼粼水光。

    长亭里酒过三巡,以兵部尚书之子陈瑜为首的世家子弟们见他来了,纷纷露出促狭的笑容。

    “王爷今日竟舍得抛下新婚娇妻来得这样晚?”陈瑜把玩着酒杯,意有所指地看向水榭方向。

    祁钰旌冷眼扫过,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四哥来得这样晚,”方才被俞瑜下了面子的安庆公主瞬间就喜笑颜开,试图上前拉住祁钰旌的衣袖,声音甜得发腻,“莫不是被什么...绊住了?”

    祁钰旌抽回衣袖:“公务。”

    “什么公务比得上阿琦的荷花宴?”安庆公主突然提高声调,引得水榭那边也投来视线,“还是说……嫂嫂不让四哥出门?”

    长亭里爆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祁钰旌目光越过荷花池,看见俞瑜坐于侧边首位,正将暹罗香分给周围贵女。

    有个穿桃红襦裙的小娘子惊呼:“这...这不是暹罗国去年进贡的香料吗?听说统共才得了两匣!”

    “王爷待王妃当真大方。”陈瑜凑过来,压低声音,“不过下官听说,王妃前些日子在街上……”

    祁钰旌反手扣住他手腕,声音冷得像冰:“陈公子最近很清闲?不如去江南治水?”

    此时,安庆公主的金步摇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光芒,团扇"啪"地敲在陈瑜手背上时,陈瑜立马会意连忙讨饶。

    祁钰旌只是微微侧首,目光便越过满池荷花,落在那道被薄纱遮掩的朦胧身影上。

    俞瑜正将鎏金香匣推向身旁的贵女,指尖沾着些许香粉,透过轻纱帷帐,她这才注意到男宾席上的骚动。

    原来祁钰旌到了,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日光下蜿蜒流转,好一张俊俏无双的脸。

    “诸位。”安庆公主突然击掌三声,染着蔻丹的指尖捏起一盏琉璃杯,“既是赏荷宴,那就以荷为题,不若行个雅令?”她眼波流转,特意望向池畔边的男宾席,“今年破例,男女同席而戏。”

    众人愣了愣,随即水榭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往年一般是男女各自游戏,今年嘛?

    众人只是隐晦地将目光扫过俞瑜和祁钰旌,未置一词。

    “接句需含‘香’字,五息未成者……罚酒三杯。”

    安庆说着又笑盈盈朝着俞瑜伸出手来,“今日虽是我做东,但王妃嫂嫂初次赴宴……”她忽然倾身向前,将团扇抵在唇边轻笑,“不如就由嫂嫂起令?”

    俞瑜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她早料到安庆公主会借飞花令发难,却不想竟是这般直白的算计——原主俞大小姐在京中素有才名,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公主莫非以为这就能让她当众出丑?

    其实也能理解,原主自小长于深闺,极少见人,众人不信也不足为奇。

    “承蒙公主抬爱。”她唇角微扬,站在满池风荷前展颜一笑。

    穿越前熬夜备考的记忆忽然鲜活起来,那些为论文搜集的诗词典故,此刻倒成了意外之喜。

    祁钰旌瞥见这一笑,握着青玉酒杯的指节微微松开,有什么东西重重撞在心头,像是宿鸟归林时不小心碰落的晨露。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①清越的嗓音散开在整个荷花池,俞瑜正望着池中一株并蒂莲,全然没注意到男宾席上那道骤然深邃的目光。

    众人面面相觑:不是说俞家女只会死读《女戒》?

    安庆公主见俞瑜轻松接下第一句,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随即笑吟吟地看向其他人:“既然嫂嫂开了个好头,那便继续吧。”

    礼部侍郎之女率先接道:“风含翠筱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②她嗓音柔婉,赢得满座称赞。

    陈瑜本就是个纨绔,年年都会参加,自朗声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③他刻意选了冷门诗句,目光挑衅地扫向俞瑜,似在等着她接不上来。

    俞瑜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接:“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④

    众人越玩越投入,而安庆公主眼底闪过一丝阴冷,指尖轻轻敲了敲案几,贴身侍女碧桃会意,捧着鎏金酒壶侧过身子,微风拂过,薄纱掩映下好似无人瞧见。

    满庭笑语喧阗间,祁钰旌的目光始终凝在那抹杏色身影上。薄纱帷帐后,俞瑜执盏浅笑的模样与平日张牙舞爪的姿态判若两人。

    “啪!”

    安庆公主的鎏金护甲突然断了,看着四哥从未有过的专注神情,胸口那团妒火几乎要烧穿锦绣华服。

    碧桃瞧着公主脸色立即会意,捧着缠枝莲纹茶盘悄然而至。

    “诸位尝尝这雪顶含翠。”安庆强撑笑意,“是皇兄新赏的贡茶。”

    贵女们纷纷执盏轻啜,茶香氤氲间,唯有俞瑜的茶盏纹丝未动。她正用银簪尖挑着盏中茶叶,像是在欣赏那碧绿的芽尖在水中舒展的姿态。

    “嫂嫂怎么不用茶?”公主声音陡然拔高,“莫非看不上御赐之物?”

    水榭骤然安静。

    俞瑜抬眸,恰见碧桃袖口闪过一点银光。

    她忽然想起昨日柳絮讲来的传言——安庆公主睚眦必报。

    “公主说笑了。”俞瑜广袖如云般拂过茶盏,再抬手时盏中已浅了三分,“只是在想‘接天莲叶无穷碧’的下句呢。”

    安庆死死盯着她喉间吞咽的弧度,没注意到几滴茶汤正顺着她腕间的羊脂玉镯滴入袖里暗袋。

    直到俞瑜故意舔了舔唇瓣,公主眼底才隐隐浮起得逞的快意。

    “该公主了。”俞瑜突然话锋一转,“不如我们改接‘莲’字?”

    满座贵女的团扇齐齐顿住,往年的荷花宴皆是公主选定便不会再改了,如今这样一来,众人也不知如何开口。

    安庆根本没料到,张了张嘴,精心描画的远山眉皱了皱。

    她背的尽是"映日荷花别样红"这类诗词,哪曾准备过"莲"字诗?

    “五、四、三……”俞瑜的倒计时像一把小锤,每一下都敲在她颜面上。

    最后一息时,男宾席突然传来清冷嗓音:

    “莲动下渔舟。”

    祁钰旌不知何时已站在水榭外,玄色蟒袍上金线绣的螭纹在阳光下灼灼生辉,目光扫过俞瑜湿润的袖口,又落在公主惨白的脸上,最后定格在那盏残茶上。

һ    ½Ŀ¼    һ
Ƽ: һƬ ǵĴ ѳ ժ ٷ[·] ˣÿ ĩ ʦֱʲô[촩] ң˫ ġĺҰ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