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一

    烟暖台窗户底下有一棵很大的枫树,叶子一片片地落下,孩子们围着那树,接下落叶。

    烟暖台二楼,严歌时倚靠在窗边,看着楼下的孩子们,浅浅地笑着,她眸子狐媚,有一张勾魂的脸,任谁看了也会惊艳。

    只是她的整个气质,一身傲气,不符合她舞姬的身份,倒更像个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

    晗辛端来一件绿色流光裙,摆放在桌边,为严歌时倒了杯热茶水,道:“小姐,大皇子又来邀您。”

    ”这次是游湖。“

    严歌时端起茶杯,抿了口热茶,“帮我回绝吧。”

    态度决绝,不容置疑。

    “那毕竟是大皇子,一直如此冷着,当真无碍吗?”

    “我只随内心,管他是谁,我不想去,谁也休想强求,”

    严歌时听多了大皇子的事,莫名地心烦起来,将茶杯重重放下,茶水溅出,满不在乎地道,“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反正我于世间也无挂念,怕什么?”

    晗辛双手紧了紧,忽然问:“小姐也不在意我们吗?”

    严歌时一怔,自她蒙难,烟暖台的姑娘们一直对她多有照料,说丝毫不在意,是假的。

    可她只想孑然一身,在这尘世浮华一生,也就罢了。

    无牵无挂的,就很好,便答:“也会在意啊,可是晗辛,无所保障的女子,是不能有牵挂的……”

    夜晚的烟暖台最是热闹,严歌时身着绿色流光裙,迎风而来。

    台上的她舞步轻盈,曼妙生姿。

    一舞绝妙倾天下,不愧名姬严歌时,在场的人拍手叫好。

    那大皇子身边的几个小厮又与晗辛游说,一顿劝告:女子嫁得良人,便是最好的出路,而嫁给皇子为妾,是跨越阶级的美事,是她们这种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听着听着,晗辛也不知哪来的底气,忍不住破口大骂:“我呸!女人的路岂是尔等可以随意定论的?”

    那隔间的大皇子关定皓,只管欣赏舞姿,等严歌时舞完,把任务派给小厮后,便走了。

    几个小厮劝久了,竟生出怒气,对着严歌时一顿骂:“你不过是个风月场所的妓,竟给脸不要脸?”

    晗辛叉着腰,愤愤不平:“世人皆知,我们烟暖台女子卖艺不卖身,你们怎能平白侮辱?”

    严歌时本不理睬他们,想拉着晗辛离开,可那威名在外的少将军也来掺和一脚,“严姑娘舞步生花,众人皆是来此欣赏,你们是谁家的小厮,竟如此不知规矩,不顾王法,强迫他人?”

    几个小厮耀武扬威惯了,谁人不知晓其身份?

    将军认得小厮,小厮却不识将军。

    那几个小厮依是不屑的态度:“你又是哪来的闲人,竟敢管小爷我的事?”

    “哦,我乃宋府二将军,不知阁下是……?”

    小厮噎住,人们都知道,近日,宋将军府举家回京述职,宋将军府,是连太子都要巴结的大家族。

    而宋二将军,年少有为,骁勇善战,此时归来,年仅十九,已然是战功赫赫。

    这些个小厮是得罪不起的,那为首之人立马俯首赔笑:“小人竟不知是少将军,该打该打,还望您恕罪……”

    宋正暿故意问:“尔等是在谁手下做事,为何骚扰人家姑娘?”

    小厮只好将这等肮脏事自己揽下,吞吞吐吐道:“少将军,小人是……大皇子身边的,是小人自己糊涂,与大皇子无关……”

    “是吗?”宋正暿嘴角还勾着笑,眼里却透着寒光:“若你再强求姑娘做她们不喜之事,我便折你的手,砍你的腿,还不快滚!”

    那些个小厮吓得提裤就跑。

    宋正暿本还想与严歌时交谈几句,可面前哪里还有人影?

    宋正暿轻叹了口气,倒也并不在意,悠然地离开了烟暖台。

    夜半,烟暖台传来一阵阵琴声,琴声悠悠,委婉动听,似林间溪水,簌簌流敞,颇有静心之能。

    听着琴音,向晚感叹道:“歌时,你这日子虽是循规蹈矩地过,却也算逍遥自在。”

    顾墨然周遭摆放许多装衣服的篓子,她缝着孩子的衣服,笑道:“她自是逍遥了,我啊倒是遭罪了……”

    严歌时攒了攒眉,停下抚琴的手,故作深沉:“唉!原是你不乐意帮我,早说嘛,我自己缝便是,不劳烦墨然姐姐了……”

    向晚笑着:“瞧她,每次就这可怜样,惹得人都心疼她,也就墨然姐吃这一套。”

    晗辛端上一盘剥好的坚果和热茶,也笑:“那肯定不止墨然姐姐一人,那些个臭男人若看着了,爱得紧呢!”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姑娘们更笑,只有严歌时不悦了,嘟起嘴,气呼呼地说:“哼,谁管他们喜不喜欢!”

    见严歌时的小表情,几人更是笑得前仰后翻,完全没有台上的冷漠样。

    向晚调侃着:“是是是,我们严姑娘啊,唯一上心的也只有那些孩子了,无论是貌比潘安的男人,还是才华横溢的公子,可是一个眼神都分不走呢……”

    “虽是如此,”顾墨然停下手中线,倏然认真地问道:“歌时,你当真一辈子就待在此了?”

    严歌时笑着喝茶,拿起杯子的手一瞬停在半空中,随后平静道:“若此生幸得良缘,自是圆满,只我这人挑剔,不愿将就,也不期待情缘,在这烟暖台做个不嫁人的老妖婆,亦是一种活法,没什么不好。”

    向晚将小扇抵在面前,嗤笑道:“只是你这老妖婆,生得一张美人脸,到老了,怕也是要祸害人的,世人要责你为老不尊了!”

    严歌时眉目紧拧,撅起嘴,气鼓鼓地道:“哼,你们就知道拿我取笑。”

    随后,她又含笑:“向晚,所以日后你别想嫁了,就待在我这烟暖台,我拿你挡灾。”

    向晚立马颓废下来,松松垮垮地将几粒花生塞进嘴里,又故意“唉”了一声:“真是可恶,这会儿开始威胁人了。”

    顾墨然说:“要向晚像你一样,她日后怕是要以泪洗面了。”

    晗辛说:“是啊,向晚姐每日做梦,都念叨着和好儿郎相约呢!”

    “好你个晗辛!”向晚瞪大眼睛,跑到晗辛旁边挠她痒痒,“如今越发胆大,平日挖苦我便罢了,还当着我面造我的谣。”

    “错了,痒死我了……”晗辛咯咯直笑,躲在顾墨然身后,又拉着严歌时挡她。

    严歌时把晗辛护着,歪着头,扬起笑:“你做了春梦,还不让人说了?”

    “你!你们……这分明是污蔑!”向晚脸瞬间通红,气得愤愤不平,去拉着晗辛打闹。

    她们日常玩闹,顾墨然笑着摇摇头,隔了好一会才劝架:“再闹,我的针线活要砸招牌了。”

    几人这才慢慢停下,晗辛盯着那几件衣服,不由得感叹:“墨然姐,不得不说,你这针线活越来越精细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熟能生巧。”

    严歌时回忆道:“最初那几年,我们想为孩子们做些事,可是针线活谁也不会,每日都扎破手,只有墨然姐姐,慢工出细活,坚持下来,我可真真佩服。”

    “歌时,我才佩服你,”顾墨然抬眼,真诚地对严歌时说:“是你心善,坚持帮助孤儿,十只指头扎出血,也要做这些,年复一年,这才打动我的。”

    “无家可归的女子,不论出处,你都收留,教其琴艺,也不约束自由……”

    顾墨然满眼真切,感慨道:“歌时,你真的很好啊!”

    严歌时听了这番话,脸色竟然微微泛红,听多了男人夸赞美貌、琴艺、舞步,内心却毫无波澜,可听到这样的夸赞,心中多少有些自豪。

    也许是因为觉得身上有比儿郎更优秀的品质,才引起自豪。

    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严歌时总想比男子做得更好。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和男子暗自比较呢?

    男子一出生,好似就比女子占了上风,世俗好像总对女子更苛责。

    如果有比较,那便说明有不对等。

    可那时候的男女,终究是不对等的……

    次日,城郊一堆孤儿围着一个年轻的男子,领着入秋的暖衣。

    那便是严歌时她们为孩子们做的事的其中之一,可是,做这一切的女子们,却不敢抛头露面,引人注意,只能躲在背后,默默注视。

    严歌时一身浅色蓝裙,戴着帷帽面纱,在屋侧停留一会儿,后走至湖边,却没发现宋正暿跟了过来。

    这奇怪的少年,忽然叫住她:“姑娘是救助孩子们的幕后之人吧?”

    听见声音,严歌时缓缓转过身,秋风一吹,衣诀飘飘,她诧异地问:“公子有何贵干?”

    只听那人道:“在下见那无人照料的孤儿,心生动容,本想资助他们,今日却发现,其背后一直有人默默相助,甚是感激罢了。”

    严歌时挑眉,问:“国是一家,无处可归的孩子,能相助者皆可伸出援手,此行仅我意愿,公子何来感激?”

    他颔首,淡然一笑:“此责当由领俸官员,而非弱势女子,我亦以领社稷俸钱一员,理当谢之。”

    严歌时没由头地生气,语气也变得刻薄:“公子是瞧不起女子吗?”

    宋正暿一愣,急忙道:“自然不是。”

    “可公子的言语,让我觉得是。”

    严歌时早不是曾经那个天真的小姑娘,她了解这个世道,所以根本不想浪费口舌与之计较。

    可见着这人,也没顾上别的事,那些压抑太久的情绪很突然地被掀开,她忽然就很想一股脑地控诉。

    严歌时有些失态地说:“若等到所谓的赈灾俸银,那些孩子早就冻死饿死了,你们领着俸禄,又可曾真心为百姓谋利?贪污腐败,已经成为流行了吗?现在帮助孤儿都特意跟来道谢,世态当真如此昏暗了吗?若你有觉悟,当尽心尽力地为孤儿谋事,而非是浪费时光在此等微不足道的事情上。”

    宋正暿低头沉思片刻,忽然朝严歌时一拜,郑重地说:“对不起。”

    严歌时顿时惊愕不已,愣在原地,想将他扶起来,却又碍于男女有别,杵在那儿,环顾四周,不知所措,只暗自想:幸好没人经过,不然怕是要有流言蜚语了。

    宋正暿竟又是一拜,道:“请姑娘原谅在下。”

    严歌时大抵也是将他当作了倾诉对象,才说的那番话。而他自然也算不上有错,何须如此郑重道歉?

    这人莫不是呆子?

    严歌时倒也不是歧视他,只是难得遇见如此真诚的人,有些惊诧,不过很快,她就平静下来,微微颔首,认真地道:“若公子当真有所感悟,就请上书陛下吧,告知他民间疾苦,求他体察民情。不仅仅是今年要让穷苦之人渡过难关,最好是修建良舍,为其提供遮风挡雨的场所,若能教授其技艺,让他们有存活于世的本领,方是最优解……”

    宋正暿竟又朝她一拜:“姑娘的话,在下一定铭记于心,上告陛下,解救贫弱百姓。这一拜,是真心对姑娘的倾佩,短短几语,我将毕生难忘。”

    虽看不清他的容貌,严歌时也是真心佩服面前这个男子,他能屈能伸,有大丈夫之海量。

    不过,光说可不行,严歌时希望他是真的将此事放在心上。

    这些年,烟暖台的姑娘们为孤儿做了那么多事,却是远远不够的,她们的力量还是太小了,只能解近忧,不能解远愁。

    封建礼制的迫害,也让女子没有高高站立的勇气,更没有抛头露面,去救助他人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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