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八

    天寒地冻,万物凋零。风吹过雪地,发出阵阵呼啸。

    宋家备礼下聘,王荷璐见到严歌时的第一眼,便送给了她一个顶好的玉镯,她道:“我们宋家不用守什么规矩,嫁进来了,便是一家人,要和睦相处。”

    “我唯一盼着的是你们幸福,最好早生贵子,男孩女孩都行。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长辈们总是对儿女有着这样的期盼,严歌时笑着应和。

    与严歌时定亲之后,两家还沉浸在文定之喜,边关传来十万火急的战事,宋家将亲事放在一边,筹备军需。

    那日寒风凛冽,宋正暿一袭铠甲,身姿卓然,清清冷冷而来,见严歌时便激动地下马,朝她奔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严歌时笑着,见周围人来来往往,晗辛也在身侧,顿时羞红了脸。

    严歌时慢慢推开他,抬眸笑道:“等君归来,我便嫁你。”

    冬日的柳树,稀稀疏疏,褪去春夏之绿,垂在半空中,像个老者,那么荒芜,宛如一幅水墨画。

    风一吹,像个舞者摇曳那万千条丝。

    严歌时不折杨柳枝赠与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宋正暿,“虽然绣工差了点,却是我亲手缝制。”

    隔一会,还歪着头,用俏皮的声音戏谑道:“还望我们宋少将军莫要嫌弃啊。”

    宋正暿将荷包细细看了又看,才安安稳稳地放进怀里,俯下身,一脸笑意:“我会日日将它放在我胸口处,以此消解对你的思念,待我凯旋,将荷包再次递给你之时,你便嫁我为妻,可不许赖账。”

    严歌时微微点头,又从腰间解开那一枚玉佩,盯着它,片刻后,温柔一笑,递给宋正暿。

    “这玉,曾在无数个日夜里,支撑我走下去。”

    “它一定是带着福气的,今日,我赠你玉,愿它护佑你,一生无虞顺遂。”

    她抬眼,笑着:“愿宋将军无灾无难,早日平安归来。”

    宋正暿接过玉佩,攥紧那枚白玉,那上面刻着一个小字“安乐”,他温柔地轻轻摩挲那刻字,随后认真地系挂在自己的腰间。

    宋家便再次踏上路途,赶往边关,为国杀敌。

    严歌时待在阁楼,望着远方,向晚总笑她,“你啊都快变成‘望夫石’了。”

    顾墨然道:“真是不容易。自从与宋少将军相识,不仅改了观念,还陷入爱情里了……”

    “果然,缘分是一道未解的谜,这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向晚略带哀伤地道:“可不是嘛,我日日恨嫁,她一个不稀罕感情之人,倒是嫁出去了,可惜我的一副好面容,却真要当老姑娘了……”

    晗辛道:“当老姑娘有何不可,听闻军中男子个个健硕,待小姐嫁了宋府,还怕没有公子调戏吗?”

    她越说越兴奋,全然把礼义廉耻丢弃一边,“一直不婚嫁,一直不用负责,可以一直调戏好儿郎了……”

    “晗辛,你说这般认真,你倒是带个头,实践一下呀?”

    晗辛衰了,弱弱地摆手,“我只管给你们出主意,你见过哪里的军师要上战场啊?”

    “晗辛,你!你不要脸!”

    几人在说玩笑话,严歌时坐在一边看书,眼睛却看向窗外,思绪早不在书上。

    几人围观她的书,笑道:“看她这模样,像是被勾了魂。”

    “好厉害的妖魔,快把我们歌时的魂还回来吧……”

    严歌时扬起双手,故作鬼状,语调怪异:“好多美人,好多美味!”

    她们又玩笑着闹起来,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

    自宋正暿去了边关,严歌时不仅常待在云锦学社,也时常去寺庙,为姜国千万百姓祈福,为边关战士祈福,为宋府祈福,为她的宋少将军祈福——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有一日,严歌时行在路中,一支利箭忽然从暗中射出……

    暗处,沈卿尘戴着面具飞身而来,接住了箭。

    见有人相助,暗处射来无数支箭,丝毫不留余地。

    沈卿尘都能带着严歌时躲避过去,可是最后从另一侧,飞来一支毒箭,射中严歌时右臂,沈卿尘惊住,扶着严歌时落荒而逃。

    正巧遇到夜行医女,将二人带去了一个庙中,为她疗伤。

    第二日,严歌时醒来,四周却无两人身影,只有一瓶药膏,那上方的标识总有些眼熟,严歌时来不及细想,便将药膏装好。

    发生此事,严歌时也大致猜出,是皇后想要她性命。

    那日湖边滑舞,皇后告诉她,她是严歌时的小姨,是亲人。

    她还说,宋家对太子不够忠诚,只有和公主结亲,才能更加亲近。

    严歌时若阻路,唯有一死。

    宋家不与太子结盟,阻挡皇路,也唯有一死。

    皇后能对一个舞姬说这些话,定然是知道了严歌时的身份,知道严歌时也已经知自己的身份。

    留下严歌时,是最大的隐患。

    皇威在上,能折了她的性命,却不能折了严歌时的傲骨。

    能折她傲骨委身的,是他人的性命,是爱人的性命。

    皇后的势力不够与宋家正面为敌,却在将军为国杀敌离去后,立马找到她,要她的性命。

    这世道好像这般阴暗才是常态,可这世道,曾经也有明朗之时。

    严歌时躲不过皇家的明枪暗箭,便不打算躲躲藏藏。

    养好伤能行走了,她就回了烟暖台,却发现烟暖台被定了罪,已经被查封了。

    严歌时心中只觉得悲凉,不知道那些姑娘都去了何处?

    正不知何去何从时,就被宋绾吟领回了宋府。

    宋绾吟闪着泪光,道:“二嫂嫂,烟暖台的姑娘们都被抓走了,娘亲去相救,现在还未归。”

    严歌时脸色苍白,见宋绾吟可怜兮兮的模样,本想安慰几句,却倒在地上。

    醒来时,大夫开了药,却是一个劲地摇头:“这毒无解,竟被压住了,只是,这姑娘已经气血亏虚,恐怕时日无多。”

    王荷璐不敢相信,甚至有点儿口不择言:“她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会气血不足,时日无多?我看你是庸医,胡乱治病。”

    “这天下总有人治得好,去把全城的大夫都找来……”

    宋绾吟也道:“那大夫定然是庸医,都说毒已被压制了,他肯定不会救,若是大嫂嫂在,肯定治得好。”

    宋绾吟心疼地望着严歌时,低声道:“大嫂嫂在就好了……”

    这样想着,宋绾吟连夜收拾包裹,想要出府寻嫂,救她二哥哥喜欢的姑娘。

    名贵药材治了几日后,又靠着夜行医女留下的小瓶药,严歌时竟有些好转。

    正见起色,严歌时便下床,此时宋府的人大部分都被安排去寻找宋绾吟。

    严歌时踉踉跄跄走出房门,远远地见到一个人的身影,仔细一看,竟发现是公主。

    “严歌时,”关颂杉跑过来,扶起她的手臂,“你好些了吗?”

    “现在好多了。公主可知我烟暖台姐妹如何?”

    关颂杉坦诚相告:“烟暖台曾经的主人本就用烟暖台做了些违法乱纪之事,先前用银钱做保,又有赵家庇佑,这才换来清白之地,交托于你手,可若细查过往,确实有罪,除非母后放过,无人能救下来……”

    严歌时险些没站稳,一个劲地悔恨,“怪我,都怪我……”

    关颂杉骂道:“怪你做甚?你是最无辜之人。”

    “怪的是这个世道,利益至上,善良之人总没有好的结局……”

    “虽不够光明,可是你别去摊这趟浑水了,自私一些吧,好好养伤,照顾好自己才是最要紧的。”

    严歌时用力紧搓着手,眼底满是酸涩,垂下眼眸,声音悲苦,嘶嘶沙哑:“我做不到,那么多人的性命,全因我而死,我做不到这样苟延残喘,公主,带我去见她吧,我跟她谈谈……”

    关颂杉摇头:“你若是去了,她根本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在乎。”

    关颂杉甩开她的手,大骂:“那你让宋正暿如何?”

    “他走前,寻了许多人照顾你,你的性命,说不在乎,便不在乎了?”

    “宋正暿……”严歌时皱着眉,眼神中满是苦涩,“我中毒了,本就活不久……”

    关颂杉道:“你自己都没办法跟他交代,你若出事,他知晓了,能接受吗?你考虑过他吗?”

    关颂杉冷讽道:“这些时日,我见你们相互爱得至深,我才放手,去解开了这婚约,可现在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严歌时道:“如何让我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因我无端惨死?我没法成为看客。”

    “皇后无非是想要我的命,给她就是。”

    “我也很遗憾,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没有穿上红装,嫁给他……若说在这世间最大的不舍,便是他,他让我有了深深的牵挂……”

    关颂杉带着哭腔:“那你更应当好好活着。”

    她眼底一片哀伤,只化作一声轻语:“颂杉,我是局中人,逃不掉的……”

    最终,关颂杉还是拗不过严歌时,带她去了皇宫,见了皇后。

    她们密谈许久,最后放过了烟暖台,放过了所有的姑娘,竟也放过了她……

    大概是知道,严歌时已时日无多,不成气候。

    严歌时死在那年冬天,在一个寻常的日子,倒在风霜里,瘦弱嶙峋。

    飞来一只奄奄一息的幼鸟,停留在严歌时身边。严歌时用着余温,给予温暖,竟生生捂活了它。

    可她的身躯被寒风击碎,却仍对世间心存善念,这也许会是她做到最后一件善事。

    后来,喜鹊飞至梅花枝,哀悼地看着严歌时已弯曲的身躯,竟然流下泪水。

    泪水镶入梅树,忽然开了一树梅花。

    喜鹊问她:你恨吗?

    “是恨的。

    可是我不想恨,那样太累了,太惨了。我不想太累,不想看起来那么可怜,不想他再见我时,我怨气加身。

    我生得貌美,在我擅长的领域里发光发热,世人曾说我是那被霜雪遮盖的高傲牡丹,我要高傲地存活于世间,我不要败下来。

    爱我的人那么多,那些人里面虚伪的人其实也不少。

    我为什么要恨,为什么认输,为什么败下来?

    我……只是想在这世俗,挺拔身姿,好好活着。

    我……只是后来爱上了少将军,动了他人利益,最后丢了性命。”

    无人知晓,平静地死去。

    严歌时朝着宋郎离去的方向,沉沉地睡去,看着枫树早就枯败的一片叶,落了下来,钻进她怀里,像是要收藏起来一样。

    严歌时做了一个梦,梦里只有她的宋正暿。

    “我想他了,很想很想,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如绾吟小妹所言,爱得至深,病入膏肓。”

    “他才应当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宋正暿他那样好,是天下人的将军,他对得起任何人,可到底却是我负了他。”

    “我那时候想,得此良人,终将不负,他会是我的丈夫,我会对他很好很好的,所以我也那样任性,可我现在好后悔,我应当接受他的拥抱,我应当比他搂得还要紧,我那时候为什么要在乎我一向讨厌的礼教呢?”

    “宋正暿……”

    “对不起,我现在却希望你忘了我,做个薄情的人也好,至少面对我的离去,不用伤心……”

    “若我等到你,我一定立即告诉你,我喜欢你。”

    严歌时最后低声呢喃:“宋正暿,我爱你……”

    宋正暿最想听到的话,最终也没能等到他来,亲耳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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