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知予点在她额头的指尖弯曲，变成一个暴栗，语气很不耐烦，
“你脑子抽筋了，敢跟我谈条件，有什么秘密快说。”
眼前的少女眼睛眨动，长而翘的睫毛如蝶翼蹭得他手指痒痒，羊脂白玉雕琢般的小脸漂亮灵动，和她妈一样惯会卖乖讨巧的长相。
他才不会跟他的蠢货爹一样被脸欺骗。
他忘不了刚才那一眼，她趁着擦身而过时，快准狠的一巴掌，将藏在发财树后鬼鬼祟祟偷看的男子撞进了树杈间。
小鹿般晶亮的眼睛里，充满戾气。
几年不见，不像以前一样躲在她妈身后怯生生的了，还敢跟他谈条件。
她脑子里是装了些什么奇怪的新东西?
林露桐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保持冷静，众人的视线都随着沈知予的话集聚在她身上。
找傅子遇复仇的道路还很漫长，甚至现在沈知予都觉得她跟车祸案有关系，态度暧昧的在一边坐山观虎斗，她得搏一搏，驱沈知予这只狼先吞掉张志明这只虎。
“哥哥痛痛~”
她眼神无辜的揉着额头，无视众人的怪异眼光，扑过去一把将手机摔到地下，还踩了两脚，确定应该用不成了才对张志明说，
“工作不易？死者为大，你给逝者泼脏水赚钱的时候有拜祭过她一次吗，亏心事做多了，总会撞见鬼。
你不是辛苦挖了三天新闻吗？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有什么想问的你问呐，反正对错都可以由你们营销号书写。”
林露桐说这些本身想引起沈知予同情，能站她这边，可越说翻涌的情绪怎么也压不住，那是她一路走来的路，就在这些人一张图一张图的毁掉她的人生时，她的妈妈正在白天干销售晚上跑网约车的帮她偿还巨款。
“你们造黄谣，看图编故事，就可以让一个人社会层面上死亡，你没有要问我的？但我有想问你的，张总你看过林露桐手腕上的伤疤吗？一个21岁的女孩为什么会多次尝试自杀？我不会像她一样好欺负，你再敢威胁我的家人她的家人，哪怕拼个鱼死网破我也不会放过你！”
张志明：“那是她心理素质不好，公众人物哪个不被评论，怎么没见别人出事！”
林露桐心里翻个白眼反击：“张总这是承认与她相熟，知道她心理素质不好，还造谣她喽。”
张志明能带着傅子遇混到今日地位，靠的就是一条，不服就是干，此时热血上脑，就想冲过来抢手机，只要证据在他手里，总有沈家求着他的一天。
你看哪有什么理应如此，被造谣谁都会发疯。
“你们都是死的吗！”
陈特助等在一旁，他知道小沈总和沈家关系并不好，沈家越乱越有利，是以他时刻等着看小沈总的脸色行事。
可是听着面前女孩说着别人的痛苦，他也有点触动，要经历过什么才能如此感同身受。
听到老夫人都发话了，陈特助几乎没有反应架着张志明就拖走了，平时惯会欺负小艺人取乐的人，在特助手里挣扎像要被拉去发卖。
没办法用梁一姩的流量引导怒火，网友关注点会重新放在傅子遇身上，公司前签约艺人车祸去世，为什么没去拜祭，为什么当时有大好前途的小花放着大公司不签签了他刚成立的小公司，为什么她要伪装混去颁奖礼，她是为了见谁，他们又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林露桐有点期待傅子遇会怎么回答了。
“狐假虎威用得不错。”
沈知予看着周到有教养，但留给她态度全是‘鄙夷’，作势要推着轮椅走开。
坐在轮椅上的奶奶仪态优雅，都说30岁之前的容貌是父母给的，30岁之后是自己给的，心境温暖平和的会越长越大气，性格刁钻的会越长越刻薄。
奶奶面部轮廓略方正，有一种大气又亲切的美感，眉眼倒是跟沈知予很像，年纪大了还是灿若云霞的桃花眼，但眼神更柔和，眉眼弯弯，慈眉善目的。
林露桐拍戏时总听老一辈的导演说起，原来拍古装戏有舞蹈场面都要真会跳的，做舞蹈盘点时总能看到这个奶奶的视频，高糊也掩盖不了的风情万种。
秦清，唯一四大美人都演过的演员，只不过后来腿伤转去舞蹈学院当老师了，但依然带出很多知名舞蹈家、演员，几年前随家人移居国外。
她记得沈家掌权人沈玨早逝的妻子就姓秦，所以秦清竟然是沈知予的外婆，几年前沈知予去国外上学，时间也对上了。
刚才陈特助明明就站在旁边，沈知予还是自己亲自推轮椅，陈特助听到老夫人发话没半刻征询沈知予意见就动手了，说明老夫人的态度就代表沈知予的态度，沈知予跟外婆的关系应该很亲。
“别动！”
女孩小小地惊呼一声，沈知予的眼神立刻换上防备，就知道她刚才的义正言辞都是装的，爱找事才是她的本性。
女孩一步步靠近。
都准备把她当配菜了，还有上赶着上桌的。
从轮椅的转轴扯出一条缠进去的披肩线。
重新为外婆整理好披肩，扬起个乖巧的笑脸，“对不起，是我刚才太冲动，外婆不会生我的气了吧？”
林露桐每说一句话，沈知予脸就黑一度，“谁准你叫外婆。”
他不是行动制冷剂，他是行动ETC（抬杠机）吧。
要因为一两句冷言冷语就气馁就不是林露桐了。
“看到外婆脸色红润，一定能够马上出院，我还想再让外婆指点我跳舞呢。”
说完外婆和沈知予两个人脸色都变了，老年人不都喜欢听小辈忆往昔峥嵘岁月吗？是她太心急拉近关系，还是另有故事，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任林露桐再厚脸皮此时也接不下去话了，她是算准沈知予和外婆亲密，她讨好了外婆，沈知予总不能再拒她于千里之外吧。
外婆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和蔼的拍拍她，“没事，刚才你不出现外婆也要教训他的，外婆年纪大了要去休息了，你们年轻人去玩吧。”
老年人竟然也会发好人卡。
沈知予一脸被争宠的不可置信，“外婆可她是那个女人……”
“就因为是她才叫你去送她回去，”外婆叫来护士推她，语气意外的严厉，“你回国你爸要你回去很多次了，你都装听不见，趁着个机会回去看看吧，别让人家说你不懂礼数。”
林露桐也是动了让沈知予送她回去的心思的，一个惹了车祸的女儿，只有再碰上一个国外回来的儿子，才能让沈家人的眼光不都注视在她身上，然后发现她是个‘假的’。
原来外婆的和蔼也是想借由她缓和他们父子的冲突，出于一个长辈的拳拳爱子之心。
“外婆您那么好，看在您的面子上我保证不会让人欺负哥哥的。”
林露桐一双小鹿眼亮晶晶地望向沈知予，满眼写着，“听到没，可是外婆要我跟你好好相处。”
沈知予毫不怀疑，如果她身后有条尾巴此时已经甩成了螺旋桨，“给你十分钟收拾好自己，过时不候。”
“我是个女生，我还要……”
她的命案有诸多避讳，不查可以理解，梁一姩那天显然也是被追着落海，怎么沈家也不查原因呢，她还想找医生问问具体的情况呢。
“你还有九分三十秒。”
快快快，全天下就你最快。
林露桐换好衣服，抱着紧急取来的病历本，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沈知予的柯尼塞格。
那酷哥却老神在在的左手支着额头靠着车窗，右手轻点的表盘，嘴型数着10。
车载电话里传来带点电流混合的低沉男声，是沈知予的发小景程，“我看到了你妹妹那辆车的事故报告，只有侧身被撞的痕迹，没有主动撞人，导致事故发生的原因是刹车失灵，车辆刹车片老损造成的，可那是法拉利哎，谁会把法拉利开到刹车片老化，那就和……”
“就和我妈妈车祸的检测报告一样。”
沈知予此时正数到3，浓眉不悦地皱起，脚下已经轰起油门了。
林露桐同时以车门为支点旋身钻进车里，另一只手拿抓着的东西一撞关上车门。
她坐在车上还在不住喘气，面色带上跑动后的潮红，安全带也跟她有仇似的，狠拽了两下，没拽出，微嘟的嘴唇显露她的不满，头顶一根碎发就跟她似的不服输地跳动。
沈知予突然倾身，在这样封闭空间，靠近的距离，沈知予身上的柠檬清香几乎无孔不入，就像夏夜意外走进一片漫山遍野的柠檬树，充满奇遇与危险。
景程有着不会看气氛的张扬，“我听说你后妈计划着用她女儿拉拢你，我是真怕你顶不住，你那个妹妹去年被评为亚太区最美面孔第三名，你记住用偶遇当借口蹭车，上了车拉不开安全带的，一律都是绿茶行为，你怎么半天都不回我话呢，你在干嘛啊……”
沈知予利落的系好安全带，坐回原位，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帮人系安全带呢。”
林露桐：你是懂恶心人的，直接报我身份证号得了。
“我是真的没拉开不是死绿茶哦，我哥哥要开车了，为了出行安全开车时不可以打电话哦~”
只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掉凳声。
“哥哥他挂掉了呢。哥哥刚回国很多路都不熟了吧，我来帮哥哥调导航。”
“把舌头捋直了说话，别恶心人。”
燕城殡仪馆，她低头藏下脸上得逞的笑容，选一条上高速的路线，沈知予正在气头上，等他反应过来已经下不来的那种。
她直觉梁一姩家很复杂，用祭拜做借口可能是她最近唯一能正常跟妈妈交流的机会了。
沈知予眼见着路越跑越偏，从高楼大厦到一马平川，可导航并未提示路线便宜，依旧稳定的输出着，沈玨把家搬山里了吗？
请沿当前道路直行，下一个路口右转。
直行，直行，前一个红绿灯路口直行。
前方已到达目的地，燕城殡仪馆。
沈知予漂亮的眉眼此刻如外面的天气一样浓云密布，语气不善的敲着方向盘，“解释一下？”
林露桐尾音越来越低，带着讨好，却听不出半点心虚，“来都来了，要不进去坐坐？”
顺便给她自己上柱香。
怎么想怎么诡异。
沈知予重新审视面前的少女，他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离开沈家时唯一那一面，害羞的，怯懦的。
所以在医院重新见到她，她一双眼睛不再躲躲藏藏，而是直视着他，悲痛，坚定，希冀。
如果要说是什么支撑他陪她看完这场闹剧，他只能说是直觉。
他也解释不清其中的科学道理，就像面对很多次商业抉择时，有人说他的人工智能研发不可能比过国外的时候，说他的研究方向与主流不同的时候，可他就是相信，内心深处有一个本能的声音在说着，相信她。
沈知予捏住她下巴转过头，迫使她完全接受他的审视，“你要对我说的秘密是什么？”
随着她偏过头，露出她的视线一直注视的地方，不远处抱着骨灰盒步履蹒跚的中年女人，不是刚才对于他的谄媚，而是又现出真实深刻的悲痛。
她扒开车门，因为挣扎过度而摔出车外，跑的时候还没忘记拔掉他车钥匙，“等我回来，我会跟你解释。”
沈知予则受安全带限制没及时抓住她。
林妈妈抱着女儿骨灰去下葬，同行的只有工作人员。
林露桐马上跟上，她往周围扫了一圈，她在业内名声扫地，车祸又牵扯到一些富家子弟，来祭拜的人很少。
她竟然在稀疏几个人之外看到了许久没公开露面过的影帝苏星河。
他一身黑衣，站在所有人之外，雕塑一般的庄严肃穆。
林妈妈看着她的靠近一脸戒备，她想到就算在这里，来打扰的记者一定也很多，主动报出梁一姩的名字。
林妈妈倒先打断她，“我认得你，梁小姐，有媒体说我女儿嫉妒你，当众拿酒泼你，那些富二代才想为你出气飙车捉弄她，是真的吗？”
“不是真的，”她慌忙摇头否认，没想到妈妈会先问这个，已然是接受了富二代飙车造成意外车祸的结果，“我们就是在转角意外撞上了，我也……很喜欢林小姐的电影。”
“那就好。”林妈妈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光彩，“她作为演员的名誉已经被完全损毁了，我不想她作为人的最后还要被诋毁。”
林妈妈的话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在自己身上找了一通手机，她刚想提出一起去下葬，手机铃声锲而不舍的又响起，大有你不接我就打到你接的架势。
她顺着林妈妈的眼光望向大衣内侧口袋，她一直没找到的手机原来放在这里。
“梁小姐你回去吧，我不接受任何施舍和和解。”
等等，施舍，和解，谁给她施舍？谁又来与她和解？
眼前的妈妈转头就走，电话里的妈妈一接通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责备。
“你去哪里了？我问你你去殡仪馆干什么？”
手里的手机有点烫手，梁一姩的妈妈一直在监听她。
“您不应该先问问我，从医院出来还好吗？”
“公司里所有人在焦头烂额的给你解决问题，就让你在vip病房里待着你还不好，要自己送到狗仔嘴边去让人家拍，你除了会惹麻烦你还会做什么？”
如果她知道被逼死的是自己女儿，她还会这么说吗，“至少我还会去说出真相。”
“你试试看能不能走到警察局的门口，反正你怨恨我当时剧组出事没站在你这边，我错了不该把你养那么大，养到你来叛逆我，既然不想念书也不能跳舞了，要烂就烂在国外去，你不要你的前途和脸面，我不会允许你毁了我辛苦经营的人生。”
一滴泪滑落，这具身体心口一揪，声音仿佛来自本身的梁一姩，那么沉痛，“如果你被你最亲的人背叛，你还会在乎前途和脸面吗？”
梁妈妈无视她的痛苦，自顾自地交代着接下来的安排，“沈知予终于同意今晚回来跟你沈叔叔吃饭，趁着今天先生高兴你也回来认错吧，如果能讨沈知予欢心这事儿也就过了。”
反正什么都比她重要，林露桐挂了电话，在人群中搜寻一圈，往妈妈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