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婚人士会在董事会上有更大的话语权,因此和聿怀结婚这件事情,让我有机会参与到家族的更多秘密中去。在所有公开聚会的场合,成聿怀真的表现得十分称职,简直像是当作了一份工作一样认真。
我留意到她很快就和伯纳德谈笑风生,但是伯纳德依然很戒备聿怀,放任卢特在聿怀进入议事会这件事情上投反对票。他们敷衍聿怀的说法是,议事会秉持着进一出一的传统守则,但是不会为外族人所更改。
与此同时,伯纳德告诫我要尽快地接管时差组织的势力,不管是用什么手段。我当然很清楚他所指的手段是什么,就像曾经我父亲所作的一样,通过让我的母亲怀孕,夺走了她本可以拥有的未来。但是我没有办法这么做,我还记得聿怀曾经对我说,“你一定要相信,你和你的父亲不一样。相信很重要,相信会改变未来。”
我确信,如果我变成我的父亲,她也会像母亲恨父亲一样地恨我。但我马上又意识到,我一直在期待着她重新爱上自己。她真的还爱我吗?我扪心自问,又不敢作答。
从表面上来看,成聿怀好像真的逐渐在意起我来了,每晚吃饭的时候都问我今天和谁见面了,吃了什么午饭,有没有带好吃的给她。对于我的言行,她似乎也没有那么反感,甚至不经意地说出一些从前经常开的玩笑,然后后知后觉地闭嘴。她好像也在试探,我到底能够迁就她到什么地步。
有一天上班的时候,明明她已经走到楼门口了,故意众目睽睽之下走回来,说我忘了给她goodbye kiss,要我补还给她。她的无所谓反而让我的心里却很没有底,让我觉得婚礼那天那个脆弱的她,仿佛离我越来越远了。我知道她心里有事,但是她宁可去找其他人,也不会同我讲。
如果我暗示她夫妻之间毫无坦诚,她就会直截了当地反问我,“难道你忘了我们为什么会结婚吗?”
她提醒了我,她并不是因为爱我而选择的这段婚姻,而我也是因为我利用了她的脆弱才得偿所愿。
对于聿怀从一个坦诚的人,变成这样一个层层遮掩的人,我感到很无奈,同时又觉得很内疚。
在这多事之秋,我很高兴能有个人聊聊旧事,这个人便是蒋伯架。毕业后,因为家族间的合作,我们倒是有更多的机会见面。
“怎么不去找你学姐。”明明他知道聿怀在哪里上班。
“老实说,因为她妹妹的事情,怕被她打。”聿怀妹妹当年砸坏二教教学楼窗户的故事名扬四海,而她这个姐姐亦不遑多让。他俩的分分合合估计是会让聿怀想要动手的程度。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校园时期的无忧无虑实在是让人怀念,但是聊来聊去,还是不免聊到如今的伤心事。
“真羡慕你俩修得正果。”蒋伯架不知道聿怀的另一重身份,还以为我们是真的破镜重圆,“没想到学姐这么大气,能放下她母亲的死。”
我如鲠在喉,却马上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所以小程是因为她们母亲的缘故······”
“她一意孤行,我实在是拿她没办法了。”他垂头叹气,又捶胸顿足,“学长,我是真不知道我还能忍受那个老头到什么时候!如果她非有一个人要利用的话,我宁可那个人是我。”
我完全体会得到他的处境,其实我也很希望有一个人能明白我的立场,但是我却什么也不能说,尤其是对聿怀。
“如果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尽管提。”
蒋伯驾坚定地告诉我:“很快,我就会需要你的帮助了。”
我心里明白,蒋伯架对我也会是一种帮助。他作为缪家的私生子,如今又任职于国际组织,深得莱诺家族的信任,他对缪家业务和布雷诺当地局势的熟悉程度,都意味着他会是比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更有利用价值的存在。然而可悲的是,莱诺家族对他的接纳多少得益于缪书言和伯纳德的婚约,而如今,想要帮助书言斩断这段关系的他同样无法摆脱这份关系的掣肘。
因为大选的缘故,布雷族和诺族之间的敌对日益白热化,伯纳德虽然明面上支持布雷族,但是暗地里两头下注,因此诺族表面上已经失去下届总理大选的赢面,实际上在社会资源上仍然对布雷族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聿怀开始经常把工作带到家里,警告我两族之间的矛盾很快就要超过政府能控制的地步了。虽然我没有告诉她这背后的一切,但是我想她应该也对于莱诺家族的不作为有所怀疑。
程再柳和卢特宣布订婚的这一天,聿怀的忍耐似乎到达了某种限度。回家的一路上她都没有说话,直到我送她回到房门口,她终于开口质问我:“到底什么时候,我才可以信任你?”
面对这个我一直恐惧的问题,我很心虚,但是我努力作答:“就像我上次说的那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
聿怀打断我,声音因为愠怒而颤抖,“不你不明白!难道真的要等到我妹妹,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吗?”
我也觉得很委屈,“所以在你心里,我和卢特也是差不多的货色么?”
聿怀冷笑着反问我:“那你告诉我,你和莱诺家族的其他人有什么区别?”
那一刹那我便气馁了,是啊,我和莱诺家族的其他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自幼接受精英的教育,习惯于用光鲜亮丽的谎言为自己谋取利益。我们相信感情是和金钱一样可以计量的东西,而无私牺牲从来不曾出现在我们的课本中。
但是如果说我和其他人存在着唯一的区别,那就是我在我母亲出生的那个古老国度,爱上了一个东方女人,于是我不再只是一个机器人,我渴望爱就像动物需要空气和水源。
可惜在那个当下,我只想用一切我所能抓住的事实为自己辩驳:“你以为如果不是我的话,你的日子会这么好过吗?如果不是我的话,你能得到这么多的优待,这么多的尊重吗?”
聿怀被我说的话气昏了头,也口不择言,“如果不是你的话,也许我根本不会和莱诺扯上关系!我还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更干净的方式,来实现我的目的。”
于是我忍不住问了我很多天来一直想问的问题,“和我生活在一起,对你来说是这么地肮脏吗?”
她很久都没有回答,半天憋出来一句便摔门而去:“江青瓷,你真的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没过多久,蒋伯架再次找上了我,告诉我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能够让我们各取所需,同时,还能解放我们所爱之人的未来。
随后我告诉聿怀:“很快,你就可以进入议事会了。”
“好,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我没想到聿怀会这么快消气,“什么?”
“你能不能,在规定范围之内,提供给我一些防身的东西。”
“你想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最近时局不好,我想要多点安全感——当然如果你有难处,我也可以找别人帮这个忙。”
其实我已然暗中增加了人手保护,但是我没想到聿怀会有这样激进的想法。无论如何我很高兴她在我和别人之间优先选择了我,于是我问她:“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你想要得到什么好处?”
我说:“搬过来我的新房子,和我一起住吧。”怕她拒绝,我又补充道:“在我这里,会比你的公寓更安全一些。”
正巧,我和蒋伯架的计划需要像乔迁新业这样一个顺理成章的机会。我其实早就和她提过搬家,而她一直以市区的公寓更靠近她上班的居所为由婉拒。本来我们结婚后没有正式乔迁就是被伯纳德诟病之事,这一次,聿怀没有太多犹豫就答应了。
布雷诺已开发的区域甚少,从市区到我在郊区新建成的别墅要开一小时的车,在新区修建的别墅用地也是大刀阔斧,就算是驾车去隔壁最近的居所也要10分钟左右。聿怀陪同我一起去看新居,道路两旁各的屋顶尖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风吹动原野上无边无际的绿色稻浪,让人不觉误以为这片土地上的生活始终是如此地平静美好。
穿过园林看遍房间,我们便像是一对真夫妻一样逛了一座公园。聿怀夸赞我的书房很大气,我便说以后给她用,她点头附议,说她“以后来这里倒是可以借住在这间房”。
我内心觉得有些受伤,但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道:“还是要保持这样陌生的距离吗?”
聿怀透过窗子远眺地平线:“像现在这样不好吗?日后离开的时候,彼此都会体面一些。”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
聿怀似乎大为震惊,“你知道,我们五年前就已经分手了。”
“但是我们又结婚了。”
“那只是因为,我们对彼此有用。”
“这么说,如果我一直对你有用,那就可以一直不分开。”
聿怀看着我有些无奈,“至少,先等我们有一天,真的可以坦诚相待的时候再说吧。”
我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有一天,你会再次对我坦诚以待吗?
我想到蒋伯架和我聊完他的计划后,告诉我这个计划有一个颇让人苦恼的点在于,“伯纳德和卢特之间,我们只能选择一个。”
一个是我的妹妹,一个是聿怀的妹妹。
一个是他的亲人,一个是他的爱人。
人生的难题,没有完美的解法。
此刻我多么想要聿怀可以告诉我该如何选择。但是我不能说,与其说是我沉得住气,倒不说是因为往事所致的愧疚,我更希望她看到的,是一个已经确定成功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