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 雨夜
苏晚晴在梦中看见周世昌躺在冰冷的棺木里，苍白的手指无力地垂落着，周围是黑压压的人群，哭声震天。她在一片混沌中惊醒，额角渗出冷汗，素白的中衣已经被汗液浸透。
苏晚晴抬手抚过胸口，指尖止不住的颤抖。
梦真实的可怕。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世昌披着玄色大氅，发梢还带着雨水的气息。
他目光扫过苏晚晴苍白的面容，眉心微蹙：“做噩梦了？”
苏晚晴还未答话，周世昌已走到榻前。坐下时带起一阵沉水香，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苏晚晴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忽然想起方才梦，脱口而出：“我梦见你……你死了。”
周世昌眸色骤然转深，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哦？那恐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我命硬的很。”
苏晚晴抬手抚过胸口，那里剧烈的心跳声仍在继续。稍微缓过神来一点，就想要躲开周世昌的触碰，却被他捏住下巴，眼中闪过一丝戏谑：“苏晚晴，我死了你要陪我的，上天堂，下地狱。”
照以往的苏晚晴，此刻早就已经吓的不行，可自从苏晦明在旧金山完全安定下来之后，她突然觉得好像一切都没那么重要。
跟在周世昌身边的这些年，看着他脚底下踩着一条又一条人命，她清楚的知道这局长之位并非完全清清白白。
周世昌他就是个疯子。
可她也好不到哪去。
“那恐怕陪不了周局长了，你要下地狱，我可要上天堂……”
“嘴硬。”周世昌用指腹轻轻抬起下巴。
“苏晚晴。”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听好了，你要是敢先死，我不会放过你……弟弟的。”
五指收拢时，周世昌清晰看见她骨节泛起的青白。
“啪！”
苏晚晴掌心残留着火辣辣的刺痛，却不及眼眶里翻涌的酸涩来得猛烈。
“周世昌，你过了！”
周世昌缓缓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下颌处尚未褪去的温热触感。他用舌尖用力的顶了顶方才被击中的右颊。他忽然低笑出声，眼底不见一丝恼怒，仿佛方才那一记耳光不是羞辱而是某种有趣的玩笑。
“知道你宝贝你弟弟，要不是他是你亲弟弟，我第一个就做了他。”
苏晚晴甩开他牵上来的手，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周世昌将她甩开的手再次放在自己的掌心，这回一把扣住她要抽走的手腕。
“别动。”周世昌声音低沉又有威严，拇指在她手腕脉搏那儿的疤痕轻轻摸了下。苏晚晴挣扎的劲儿越来越小，手软塌塌地垂在他掌心里，指尖还微微发抖。
“虽然结痂了，但最近还是不要碰水。”
她始终垂着眸默不作声。
周世昌走了。惠春进来的时候带着一杯水和一粒药，看着苏晚晴服下之后，也走了。
她正准备拉了灯接着睡的时候，就听见外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怎么又回来了？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周世昌斜倚在床上，他半眯着眼睛，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床边那个正在翻书的纤细身影。
苏晚晴捧着一本《红楼梦》，青葱般的手指轻轻抚过泛黄的书页，一字一句地念着那段"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苏晚晴念着念着，忽然停了下来，“这样折腾了半个月了，从明天起，烦周局另请高人。”身旁的人没有反应，她抬头看向周世昌："你怎么不说话？"
周世昌睁开眼，目光深邃，“我在听。”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慵懒，“再请人要花钱。”
苏晚晴听出了他的意思，却也懒得与他争辩。
窗外的月光洒在床前，给室内镀上一层银白。周世昌听着苏晚晴清冷的声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苏晚晴身体一僵。
“累了吗？”周世昌低声问道，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
苏晚晴没有回答，她继续念着书。
“你为何如此喜欢《红楼梦》?”周世昌忽然问道。
苏晚晴抬起头，对上那双深邃如夜的眼睛，心中微微一颤。“因为它写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轻声回答，“每个人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周世昌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你觉得，你像书中的哪个人物?”
这个问题让苏晚晴一时语塞。她垂下眼帘，继续念道：“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周世昌静静地听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庞。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周世昌突然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苏晚晴合上书，正准备起身把书放回书架，却被周世昌一把拉入怀中。她惊呼一声，想要挣脱，却发现他的手臂如同铁箍一般紧紧禁锢着她，让她无法动弹分毫。
“做什么？”苏晚晴抬头，眼中满是警惕。
周世昌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她，目光深邃得仿佛要将她看透。"今天过得怎么样？"他突然问道，语气难得的温柔。
苏晚晴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还能怎么样？”她淡淡地回答，“老样子。”
周世昌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撒谎。”
苏晚晴别过脸去，不愿看他：“随你怎么想。”
周世昌却不依不饶，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晚晴，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周世昌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尤其是你。”
苏晚晴心中一惊，想要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放开我！”她挣扎着，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
周世昌却笑了，笑声低沉而富有磁性：“我不放。”
苏晚晴脸颊泛着红晕：“周世昌，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世昌低头看着她，目光灼热，仿佛要将她融化。“我想干什么，你不清楚吗？”他的声音低沉而暧昧。
“我今天没心情。”苏晚晴避开他的目光。
“好了，不闹了。”周世昌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我只是……太久没见到你了。”
苏晚晴手一抖，书页哗啦一声翻了过去。她抬起头，正对上周世昌那双深邃的眼睛。
“周世昌......”苏晚晴轻声呼唤他的名字，“我给不了你什么，所以你没必要装出这副深情的样子……别这样看我。”
周世昌用手掌挡住她的眼睛，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她脸上。
“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视野的受限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周世昌……那你会放我走吗？”苏晚晴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的问出了口。
他沉默了片刻，在手掌清晰的感受到苏晚晴眼泪的温度时，才迟疑的开口。
“不会……”
周世昌坐起身，伸手将她拉回床上。"陪我再躺一会儿。"
苏晚晴依言躺下，却发现周世昌的手臂已经环上了她的腰。"别动。"周世昌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几分命令的意味。
苏晚晴没有反抗，她能感觉到周世昌的身体紧绷着，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晚晴...”周世昌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怎么办？"
苏晚晴愣住了。这个问题太过突然，可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在很早之前就有了。
“离开这。”她最终轻声说道，“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夜更深了，苏晚晴终于沉沉睡去，梦中依稀听见周世昌在低声念着《红楼梦》中的诗句：“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
苏晚晴这次做的终于不再是噩梦，她梦见母亲没有死，苏家没有出事，苏麟儿学成归来，她未踏进百乐门的大门，更不会变成周世昌的“私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