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夜色渐浓。
亥时初，绵绵细雨陡然转急，和着乍起的寒风一阵阵拍打门窗。
室内烛影摇曳，姜萧翻书的手一顿，支起耳朵细听，风雨中似乎还混杂着一道轻微的敲门声。
她看向对面正侧对着她闭目打坐的男人，开口提醒：“赫识澜，有人在拍门。”
赫识澜纹丝未动：“重林会处理。”
姜萧放下书，探身支起雕花木窗，看见重林撑着油纸伞走过樱桃树，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位瘦小的中年男人，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弯腰垂首，紧张又局促，“小人姓张，我夫人午后被请来贵府做事，现已亥时了，请问仙君今日能否先准许她回家？”
重林疑惑：“张娘子酉时便已离去，可有去别处找过？”
“街坊都问过了，这才到贵府来寻。”中年人抬眼看了下重林，又飞快的垂下去，将头低的更深了，“都这个时辰了，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她不会乱跑的。”
什么意思？怀疑我们扣人？
重林微眯起眼，这人姿态放得低，却不见焦急，明显不对劲。他略一思索，还是要请示少主，于是对中年人道了声：“稍候。”转身往东厢房走去。
姜萧看他脚步匆匆似有急事，特意扭头告诉赫识澜：“重林找你，正往这边来。”
赫识澜依旧八风不动，只淡淡“嗯”了声，算作回应。
“少主，”重林停在外间，拱手作揖，“门外有位自称是张娘子丈夫的男子，说未见张娘子归家，弟子观他神色有异，不知可否同他一起去寻人？”
赫识澜应允：“可。”
重林告退，领命而去。
姜萧目送他撑伞走到门口，略停了停，便从外面关上了门。
她收回视线，早没了再看书的心思，目光落到对面赫识澜脸上，定在他羽扇般的黑色眼睫上。
真长啊。
分神一瞬，她想起来自己要问的事情，“赫识澜，张娘子会有事吗？”
“不知。已经亥时，你该去休息。”
“我不困，而且我担心张娘子，我要在这里等消息。”
“好。”
一时无话，姜萧百无聊赖，也学着赫识澜的样子盘腿打坐，闭目养神，没一会头一歪。
赫识澜二指微动，一团柔软的金芒托着姜萧的脑袋轻轻倚在墙上，结界升起笼罩厢房，隔绝风雨。
后半夜，风雨渐歇。
一点青芒疾驰进小院，却被结界阻挡。赫识澜睁开眼睛，玄色袍袖扫过桌案，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响。伸手接过，青芒在他掌心化作一行小字：少主，城隍庙现空间裂缝。
“什么是空间裂缝？”被动静吵醒的姜萧揉着眼睛靠近，赫识澜垂眸看她一眼，翻过手掌收起青芒，解释道，“百年前，灵暮界魔族冲破与玄泽界之间的结界，两界仙魔混战多年，灵力与魔气碰撞互相绞杀撕裂空间，在四洲留下许多道裂缝。这些裂缝通往的地点未知，有些裂缝两边都是城镇，有些一边是城镇，另一边是无人之地，吉凶难测。”
“张娘子是遇到时空裂缝了吗？”
“暂不可知。”
“那我们快去城隍庙吧，说不定穿过裂缝就能找到张娘子了。”
“嗯。”
赫识澜下榻，抬手一划，面前便出现一弯蕴着紫气的黑色月牙。
“这是什么？”姜萧跟着下来，好奇地看着那弯比她还要高的月牙，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空间门，可以直接去城隍庙。”
语罢，赫识澜抬脚步入空间门，姜萧也顾不得再去想是在哪里见过，连忙快走两步跟着进去。
一步之后，便是另一番景象。
石狮威严，大门朱漆。
城隍庙内，重林看着从空间门内走出来的二人，立马迎上来，边引路边道，“少主，弟子在供桌下发现一道三寸长的时空裂缝。”
三人跨入正殿，他弯腰撩起红色桌布，果然在靠着神像的桌腿上看见一道黑色裂缝。这裂缝也是月牙形状，只是和刚才的空间门比起来又短又细，若不细看，还以为只是木腿上的一条裂痕。
“张娘子的丈夫趁弟子传讯时擅自穿过裂缝，是弟子无能。”
重林愧疚不已，欲跪下请罪，赫识澜摆手制止，“无妨。速传讯给附近据点的衡断山弟子，你和他们一起守好此处，莫再让人靠近。”
语罢，他蹲下身，伸手探向裂缝，半途有另一只白皙细腻的手也同他一起伸过去。
赫识澜瞟了一眼，没有阻止。
触到裂缝的瞬间，姜萧只觉得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猛的往前一拽，她不受控制的往前冲了一大步，踉跄着趴到地上，掌心火辣辣的疼。
她龇牙咧嘴的坐起来，低头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一看，果然破了皮。
“仙子，可是摔疼了？”
一道温柔婉转的女声自月色中响起，姜萧抬头看见张娘子正眼含关切的望着她。
姜萧撑着胳膊站起来，与张娘子平视，松了口气，“还好。张娘子，你真的被空间裂缝传到了这里。”
“谁说不是呢，”张娘子幽幽叹了口气，走上前握住姜萧的手，拉着她往前走，“我原本只是想去拜拜城隍老爷，不成想发簪上的珍珠脱落滚进了供桌底下，我进去捡，结果就被传到了这荒郊野外。天也黑了，我也不敢随意走，只好在这附近徘徊，想着万一你们能找来呢，我再走远错过就不好了。旁边有条小溪，我带仙子去洗一洗。”
姜萧被她拉着手，神游般跟着走，走到半途突然想起赫识澜，于是问到：“你有看见赫识澜吗？我和他一块进的裂缝，但没看见他。”
张娘子脚步未停，语调未变：“我也不曾见到，许是被传到别的地方了吧。”
不对！
一个凡人被传到陌生的荒野，还是夜晚，却不见丝毫害怕，听见本是来找自己的仙君不见踪影，还如此平静。
姜萧猛地止住脚步。
张娘子回头看她，笑容柔美可亲，询问：“仙子怎么了？”
月色昏暗，姜萧看着嘴角弧度未有过丝毫变化的张娘子，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想要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像个木头一样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张娘子”抬起另一只手，染着丹蔻的指甲一寸寸逼近。
“啊——”
一道凄厉女声响彻荒野。
“张娘子”刹那间干瘪下去，一张人皮落到姜萧脚背上。
几步外，赫识澜立在溶溶月色中，指尖金芒缓缓消散，清冷的不像尘世中人。
他对面，姜萧瞪圆了双眼，一息，两息，她突然像个兔子一样跳了起来，以一种凡人不该有的速度撞进他怀中，两条细弱的胳膊紧紧箍着他的腰，整个人细密的发着抖。
好一会儿，才听见她惊慌的声音，喊出的却是他的名字。
“赫，赫识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