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会疼人

    例会刚结束,余楸抱着笔记本往家走,心里盘算着下午要去市里再进一批新饲料,这饲料不错,至少螃蟹没有出现不适症状。

    阳光晒得人发晕,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突然被几个气势汹汹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你就是余楸?”为首的中年男人皮肤黝黑,嗓门洪亮,身后跟着三四个同样面色不善的村民,“我们是青林村的,今天来找你讨个说法!”

    余楸脚步一顿,目光扫过他们手里拎着的死螃蟹,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她还是平静地问:“几位叔伯,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男人把塑料袋往地上一摔,几只僵硬的螃蟹滚出来,“你看看!用了你们村的饲料,我塘里的蟹死了大半!”

    “我们村的饲料?”余楸蹲下身,仔细检查死蟹的鳃部和腹部,“叔,您确定用的是我们晨阳村的饲料?”

    “就是你们新进的那批!”旁边一个妇女插嘴,“我男人前天晚上去你们仓库拿的!”

    余楸眼神一凛,缓缓站起身:“我们仓库的饲料,什么时候允许外村人随便拿了?”

    人群一静。

    “这、这不是听说效果好嘛……”男人声音低了几分,“大家都是养蟹的,互相帮衬……”

    “互相帮衬,也该提前打声招呼。”余楸声音不卑不亢,“更何况,我们新进的饲料还在试用期,包装上明确写了'需按比例调配',您直接拿来就用,不出问题才怪。”

    “你什么意思?”男人脸色涨红,“难道还是我们的错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余楸从包里掏出一份检测报告,“这是饲料厂的质检单,各项指标都合格。如果真是饲料问题,我们一定负责到底。但现在——”

    她指了指死蟹,“这些蟹的鳃部发黑,明显是缺氧症状,应该是您塘里的增氧机出了问题。”

    “放屁!”男人一把抢过报告,“你们这些文化人就会糊弄我们!今天不赔钱,别想走!”

    他上前一步,余楸下意识后退,却撞上了一个人——原朗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手里还拿着刚开完会的文件夹。

    余楸心头一跳,以为他要说什么,可原朗只是淡淡扫了一眼现场,然后——

    直接走了。

    他甚至没多看她一眼,背影冷漠得像个陌生人。

    没良心的家伙。

    余楸攥紧拳头,但很快把那口气压了下去。

    “叔,”她深吸一口气,指向不远处的蟹塘,“如果您不信,现在就可以去我塘里捞几只蟹上来对比。如果真是饲料问题,我的蟹也该出状况。”

    见对方犹豫,她又补充:“要是还不放心,咱们可以去县里的水产站做鉴定。真是我们的责任,该赔多少赔多少。”

    她语气平和,眼神却坚定,几个村民面面相觑,气势明显弱了。

    “老刘,”一个年长些的村民拉了拉为首的男人,“要不先去她塘里看看?”

    最终,一群人跟着余楸去了蟹塘。捞上来的螃蟹活蹦乱跳,鳃部干净饱满,和青河村的死蟹形成鲜明对比。

    “这……”男人哑口无言。

    “叔,”余楸递给他一瓶水,“您回去检查一下增氧机,要是需要帮忙,我可以去看看。”

    男人讪讪地接过水,嘟囔道:“那饲料钱……”

    “饲料就当送您了,“余楸笑了笑,“以后需要帮忙,直接来找我,别再'拿'了。”

    一场风波化解。

    回村的路上,余楸远远看见原朗站在村委会门口,似乎是在等她。她故意绕了条远路,心里那股委屈和火气怎么也压不下去。

    需要他的时候装看不见,现在又来干什么?

    *

    村口的窄路上,两辆车狭路相逢。

    余楸开着林书记那辆漆皮斑驳的银色面包车,车斗里堆着空的饲料袋;对面是原朗那辆招摇的红色跑车,在阳光下亮得刺眼。

    两辆车谁都不肯让。

    余楸按了两下喇叭,原朗纹丝不动。

    她无奈地降下车窗:“请让一让!”

    原朗慢悠悠地摘下墨镜,露出戴着黑色耳钉的耳朵:“你怎么不让?”

    “我车上有饲料!”

    “我车上还有人命。”

    余楸瞪大眼睛:“你——”

    就这样僵持了十分钟,最终是原朗先让步,倒车让出半个车道。

    她踩下油门经过时,用方言骂了句:“杠精投胎!”

    后视镜里,打扮时尚的男人猛地捶了下方向盘。

    “又骂我?!”

    余楸买完饲料,看着时间还早,便去市里商场逛了一逛。自从回乡接手蟹塘,就几乎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了。

    她想起原朗那副花枝招展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心中不平。

    靠!凭什么一个村官打扮得那么好看?

    “这件怎么样?”余楸对着镜子转了个圈,天蓝色的连衣裙衬得肤色白皙。

    “很适合您!”店员笑着夸赞,“要不要再看看新款凉鞋?”

    虽说是客套话,但余楸听着舒服。

    ——尤其是有原朗这个鲜明对比之下。

    她心情大好,一口气试了五六套,最后挑中两条裙子和一双鞋。

    结账时一摸口袋,猛然僵住。

    手机不见了。

    她顿时慌了,翻遍所有口袋和包包,冷汗直冒:“不可能啊,明明放在这里的……”

    “小姐,一共568元。”店员笑容有些僵硬。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手机可能丢了,能不能——”

    “我付。”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余楸回头,原朗不知何时站在店门口,晃着手机。

    “不用你管。”她下意识拒绝。

    原朗已经点开付款码,店员如释重负地收了款,将衣服叠整齐放进袋子。

    余楸气得跺脚:“谁让你多管闲事!”

    “那你现在光着身子跑出去?”原朗挑眉。

    “我倒是不介意看热闹。”

    余楸:“……”

    光你大爷!

    出了店门,两人沿着步行街一前一后地走。

    “真是晦气,”余楸拎着购物袋嘟囔,“买个衣服都能遇见你。”

    “这话该我说吧?”原朗冷笑,“某些人连手机都能丢,也不知道你这个硕士是怎么毕业的。”

    “我那是被偷了!”

    “哦?那怎么没把你人也偷走?”

    余楸站住脚:“原朗,你是不是闲得慌?特地跟来市里就为了怼我?”

    “谁跟你了?别自作多情好吗?”原朗也停下,“我是来买零件的!”

    “零件呢?”

    “没买到。”

    两人站在路中间大眼瞪小眼,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前天例会,”原朗突然翻旧账,“我让你坐前面,你偏要躲角落,什么意思?”

    “我乐意!”

    “那昨天裴知意去塘里,你明知道她不会干活还带着她,存心给我添乱?”

    “你未婚妻自己要去的!”

    “我好心好意招待她还怪我咯!”

    “你今早骂我杠精?”

    “你本来就是!”

    一个路过的大妈摇头叹息:“现在的小年轻,谈恋爱怎么跟打架似的……”

    余楸瞬间涨红了脸,一旁的男人则是满脸无所谓的样子。

    “行,这是在街上,我不跟你吵。”

    谁知下一秒,却被几个女孩团团围住。

    “啊啊啊是秋秋和原书记!”

    “真的是你们!我们是你们的粉丝,一直追着直播的!”

    苍天啊,为什么每个粉丝都能撞见她的囧样啊!

    清纯可爱渔家女的人设就这么难立吗?!

    余楸硬着头皮打了招呼。

    “秋秋姐,”女孩们的眼神里充满八卦的意味,“刚才,你和原书记是不是在……”

    “调情啊?”

    what!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跟男人调情过好不好啊!除了贺源。

    但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啊,跟这个性质不一样。

    余楸刚要开口解释,直接被打断。

    “我们在讨论工作。”原朗一本正经。

    “很激烈的那种。”

    女孩们发出暧昧的起哄声,余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男人就是故意报复自己!

    余楸苦口婆心解释半天,发现好像没啥用,只能找个理由赶紧溜回停车场,却发现原朗的车就停在自己旁边。

    她越想越气,从车里翻出记号笔,在原朗的主驾驶车门上画了只大乌龟,还配文:【王八蛋】。

    “你这画得够烂的。”

    余楸一惊,手里的笔都掉了。

    原朗站在后方,手里拿着的,分明是她的手机。

    是他偷走的?!

    还是……他捡到了?

    他哪有那么好心。

    “本尊长这样,我自然就画这样。”余楸扬起脸,不甘示弱。

    “粗心、莽撞、忘恩负义。”

    “余楸,你还有什么优点是我不知道的?”

    “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事,”男人突然凑近,“毕竟……”

    “我是你的'王八蛋'上司。”

    余楸蹦起来夺过手机,跳上面包车“砰”地关上门。

    面包车启动,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喂!”

    “下次你再丢三落四的,我可不帮你抓小偷!”

    余楸探出脑袋,大声吼道。

    “我、不、需、要!”

    然后扬长而去。

    男人被烟呛得直咳嗽,看着远去的面包车,狠狠砸了下车门。

    法拉利发出不满的声音。

    原朗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摸摸车门,痛心疾首。

    “呜呜车车,爹对不起你啊!”

    *

    余楸回到家时,发现上午那几个来找事的青林村村民正坐在她家院子里,桌上堆满了水果和土特产。

    “秋秋回来了!”为首的刘叔立刻站起来,满脸愧疚。

    余楸一头雾水:“刘叔,这是……?”

    “上午的事是我们不对,特地来给你道歉!”

    道歉?上午证据都摆脸上了也没见道歉,现在跑来是几个意思?

    余楸心里奇怪但面上不显,只是笑着摆摆手:“没事,以后拿东西都说一声,也免了误会。”

    送走客人后,母亲从厨房端出一篮刚煮好的粽子:“秋秋,给原书记送点粽子去。”

    余楸扭头就走。

    “我不去。”

    母亲叹气:“原书记一个人在乡下不容易,过年过节也没个伴,很孤单的。”

    余楸不以为然。

    他有未婚妻陪着,有什么不容易的!

    她心里反驳,却架不住母亲软磨硬泡,最终不情不愿地拎着粽子出了门。

    原朗家的院门关着,似乎没人。

    余楸本想放下粽子就走,却隐约听见院里有人在打电话。

    她发誓,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墙根儿。

    ——无他,就是针对原朗。

    “李书记,我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再有村民跨村闹事,我会直接上报县里。”原朗的声音很冷。

    电话那头似乎在解释什么,却被直接打断。

    “余楸是晨阳村的干部,是我的同事。”

    “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

    余楸愣在原地。

    所以……是因为他,那些村民才来道歉的?

    不对不对。

    这只是原朗作为村支书的职责而已,不是特意为了她。

    “听到了什么?”

    院门突然拉开,原朗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粽子上。

    “粽子,”余楸硬邦邦地说,“我妈非要送给你。”

    男人微眯起眼:“你就不能说是你想送?”

    “不能。”

    他轻哼一声,侧身让她进来。

    客厅里,裴知意正盘腿坐在地铺上打游戏,看见余楸立刻欢呼:“秋秋姐!”

    余楸目瞪口呆——原朗居然让未婚妻睡地铺?!

    真不是个东西。

    “看什么看,”原朗拎过粽子往厨房走,“她非要住我这,打地铺都是便宜她了。”

    裴知意拉着余楸坐下,兴奋地聊起直播的事。余楸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时不时飘向厨房。

    “对了秋秋姐,”裴知意突然问,“粽子是什么馅的啊?”

    “香菇肉粽。”

    ——她最喜欢的咸口。

    “太好了!”裴知意拍手。

    “原朗只吃甜粽子,这些都归我啦!”

    余楸下意识看向厨房,却见那人正咬了一口肉粽,喉结滚动着咽下去,唇边还沾了粒糯米。

    So?不是只吃甜的吗?

    满嘴谎话的家伙。

    院子里传来敲门声,余楸正好要回去,便起身去开门。

    一个背着画夹的年轻男人站在阳光下,穿着浅色亚麻衬衫,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整个人透着温润的书卷气。

    他浅浅一笑,恍惚间,余楸好像看见了年少时那个美好的大哥哥。

    肩膀被一只大手揽住,不由分说地带向身后。

    原朗的声音几乎没有温度。

    “把你妹领走。”

    “还有——”

    “告诉她,别整天把‘未婚妻’挂嘴边。”

    他瞥见怀里人泛红的耳尖,一字一句道:

    “我不是不会疼人。”

    “只是——”

    “得看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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