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帆一立下了积德行善的目标，为了彻底贯彻落实这一小目标，他决定给自己制定一套脚踏实地的行为细则，其中一项，便是关照好身边的李昭昭。

    五好公民陈帆一吃完饭后，脸上溢出笑容，忍不住询问李昭昭，“昭昭，怎么样，好吃吗？”

    李昭昭还在咀嚼，连连点头，为了包裹住食物而紧紧闭合的嘴唇，此时也适时地往两边扯出一个笑容。

    耳后的发丝顺势滑落，垂到脸颊边上。

    昭昭很好看，瘦瘦的也很好看。

    陈帆一捏着指尖，停下所有的动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喜欢昭昭，昭昭很好很好，哪哪都好。

    陈帆一看不见桌上那些令人垂涎的佳肴，欣赏不出眼前的古韵盎然，心神都用在勾勒李昭昭身上了。昭昭很有礼貌，喜欢；昭昭很捧场，很喜欢；昭昭吃饭很认真，特别喜欢；昭昭很好看，一直都喜欢……

    发酵了二十来年的陈年老醋，盖子刚掀起一点，味道就冲得刺鼻，不可控制地莽撞。

    “陈帆一。”

    李昭昭吞咽完最后一口后，看着陈帆一，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陈帆一骤然回神，应声答道。

    “……我吃完了，我们回去吧，你身上的伤也需要回去静养，对吧。”，李昭昭吃完饭，又把手收回桌下，端坐在桌前，和陈帆一商量回去的时间。

    “好，我叫车来。”，陈帆一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我先去下洗手间，待会儿我们就回去。”

    陈帆一站在镜子前，下意识地观察着自己的外观，中肯、客观地说，里面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完美。虽然这半月没怎么训练，但是该有的身材都有，该傲人的胸肌……挺一挺也和之前没差。

    陈帆一坐着轮椅，腿上打着石膏，但又不影响脸和身材。

    先后整理了一会儿后，陈帆一又捡起了一直都不怎么缺少过的自信。

    陈帆一原路返回，没想到会在内厅门口看到李昭昭。

    李昭昭一个人站在门前，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期待和放松，低垂着看向前方的地面，双臂环抱在胸前，单薄的肩背微微向前弯曲含胸。

    陈帆一立刻辨认出这些动作传达的情绪，昭昭为什么会紧张不安？

    “昭昭——”，陈帆一快步靠近，缓慢开口问道，“刚刚我是不是去太久了？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李昭昭抬头，却没有立即做出反应，看了陈帆一几眼后，才摇头回答，“没有，我们回去吧。”

    “好，我们回去。”

    陈帆一推着操纵杆离开前，又回头扫了一圈，捕捉到分布在这一块区域的所有摄像头位置。陈帆一回想起离开前的情形，刚刚吃饭还好好的，昭昭不会突然转变情绪，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昭昭，这里的菜不错，下次还来这吃吗？”，陈帆一转头问道。

    “我不想吃了。”，李昭昭轻声回答，声音很虚。

    “好，我们下回不来这吃了，不来这边了。”，陈帆一也跟着缓和语气，重复认同昭昭的回答。

    李昭昭走在陈帆一的轮椅身侧，隔着半米的距离，不近也不远。李昭昭抱在胸前的手臂没有放开，陈帆一这时候才注意到，那双手不仅仅是抱着，用“抓”来形容更恰当，指尖在那层衣袖上留下几个小窝，衣袖贴着肉，不疼么？

    “那天是你救我出来的，对吗？”，李昭昭忽然问道。

    陈帆一的大三轮也忽然停下来了，两人正好走到左拐处，轮椅卡在李昭昭面前，连带着李昭昭也走不了。

    夜色朦胧，但不妨碍陈帆一看清李昭昭的脸。

    “昭昭，是我救你的。可是，那也是你自己努力配合才有的结果，所以你出来了，你从那里出来了。”，陈帆一的嗓音依旧温和，也很坚定。

    “昭昭，你在紧张吗？”，陈帆一的眼神全然放在李昭昭身上，仰着脸，没有一丝危险性和压迫感，“紧张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有的，是不是我离开后你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事情会发生？没关系的，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一起解决。”

    陈帆一层层拆解开审讯的引导话术和结构，顺着李昭昭的语气节奏，慢慢铺开他的问题。陈帆一问得很慢，很温和，他想知道答案，也想让李昭昭跳出不安的消极情绪。

    这二者之间，他更在乎后者。陈帆一想，他不能把昭昭留在情绪里。

    “陈帆一……”

    “嗯~”，陈帆一笑着伸出手心，摆在李昭昭面前，“不要担心，我会帮你的，我们一起找出问题，一起解决它。”

    “没发生什么事，是我的问题，我可能不习惯那个地方。”，李昭昭的目光落到那只完全展开的手上，没有触碰。

    李昭昭不说，陈帆一眼下就不能知道原因，他只能猜，但肯定不是李昭昭说的那样。陈帆一离开前，李昭昭愉悦轻松的状态还是很明显的。

    但是现在，陈帆一不问了。

    “好，那我们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我们下次不去那边了，好吗？”，陈帆一因为李昭昭散开的一部分不安，决定暂时妥协。

    送李昭昭回去后，陈帆一一个人回到楼下的病房里。

    他拿出手机，点到联系人页面，找人调善味堂的监控。

    七个摄像头，涵括了内厅外的全部角度。陈帆一全都看了一遍，从李昭昭出来到他出现之前，周围没有任何奇怪的人和事出现。

    摸排线索、揣测动机、安慰被拐受害者，这些陈帆一都擅长。但脱离了工作环境，回到私人生活中，情感被李昭昭所影响时，陈帆一就真是个大木头了。

    大木头似的活了将近二十三年，抛开青春和外表的滤镜，陈帆一其实和爆炸头说得没差，按照他目前的状态，成长期估计真要等到三十岁之后了。

    陈帆一坐在病床上沉思，他不知道李昭昭怎么了，但问题一定在他身上。

    “怪不得……”，怪不得李昭昭隔了几个月才发现他的细心，他藏得可能真的比较深吧。

    陈帆一心里不舒服，左腿把大三轮往外一踹，触墙反弹后，大三轮顺着轨迹滑到病床边。解开吊在半空中的右腿后，他又双手撑着床面，几个推臂后就稳稳地坐到了大三轮上。

    医院住院部背面是一面小湖，将近晚上九点后，就看不见什么人了。

    陈帆一环着湖泊一路慢慢地平移，半点不管藏在长椅上那对小情侣的死活。

    公共场合，每个公民都有权利进入，就是鬼，也没有被拦在外面的道理。

    陈帆一皮肤偏白，从清晰明朗的面部轮廓上看，眉尾较长，所以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会带着点凌厉冷漠的感觉。尤其这里又是医院附近，隔着模糊不清的夜色，陈帆一出现后，小湖泊的暧昧气氛一下就被拉到了恐怖频道，还得外加一点追击的惊悚氛围。

    要不是腿瘸了，陈帆一也不会憋屈地用轮椅代步，溜着圈跑它个十圈八圈的更畅快。

    大几圈转下来，陈帆一扭头时正好看到那对小情侣，男生抱着女生的肩膀在悄声安慰，女生时不时的埋怨两句。隔着一段距离，陈帆一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不好听墙角那一口。

    只是隐隐约约听见那女生的声音里带着一些哭腔，让他想到下午在李昭昭病房前的抽泣声。

    陈帆一听得心里更酸了，再也待不下去，转变前轮的方向离开。

    半路上，陈帆一突然停住。

    警觉的心弦绷起，陈帆一终于察觉出被蒙在夜色下的异样，推着操纵杆往长椅处赶。

    不对劲，那哭声不对劲。

    不过几分钟，长椅上已经没了两人的身影。

    陈帆一掏出手机拨打附近巡警的电话，目光在周边观察扫荡，周身沉静如湖水。这时候，陈帆一倒比刚刚更像鬼了，掌罚狱鬼。

    那辆来回滑动的轮椅慢慢顿住，然后往一个方向冲去。陈帆一拖着瘸腿，一下子从轮椅上跳下来，滚进低矮的绿化带里。

    “谁，放开——”

    陈帆一曲腿滚出来时，手上还擒着一个衣衫半脱的男子，身形和衣着与刚刚坐在长椅上的男人无异。

    “你个狗杂种。”，陈帆一咬牙扔出一句粗话，弯肘锁喉，另一手发力，将男子的右臂反锁在后腰处，任他怎么扭动都不能从地上爬起。

    “你让我先穿上裤子，我疼啊……兄弟，求求你……”，身下的男子面朝地面，不住地哀求，地面上是铺着一层鹅卵石的小路，下半身被陈帆一用打着石膏的瘸腿压着。

    陈帆一垂眼瞟了一眼，裤子脱了一半，“呵，老子是你爹吗，管你疼不疼？”

    陈帆一偏头往身后看去，半个身影从草边探出。那个女孩认出了陈帆一就是刚刚游荡在这里的怪人，颤声和陈帆一道完谢后，就踉跄着往外跑了。

    陈帆一还压着人，叫不停那个女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跑掉。

    身下的人还在不停叫唤，陈帆一烦得给了他两拳，打在手臂后方，看不出痕迹。

    “别……别打了，你是谁啊，放开我吧……求你了。”那男的哭出来，趴在地上一句接一句的求饶。

    陈帆一不再理他，那女孩跑掉了，这杂种根本关不了几天。要不是站不起来，陈帆一恨不得多打他几拳泄气，省得再让巡警多跑一趟。

    “在那边。”

    陈帆一转头，那女孩又回来了，身后跟着另一个高一些的男孩。这回，陈帆一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个女孩年纪不大，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她身边的男孩也是。

    陈帆一皱着眉拧过身下男子的脸，看完后气得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心口憋得厉害，抽空又砸了几拳。

    巡警找到这边后，陈帆一直接就把人推出去了。那人光着屁股躺了十来分钟，被抓后连陈帆一的脸也不敢多看，这时候倒是顺从得很。

    一直到凌晨一点，这出事儿才闹完，陈帆一颓着脸停在路边，没有回医院。

    医院里没什么东西，陈帆一回家后就在线上办理了手续，放在那的东西都同意让医院处理了。

    陈帆一这几天都在想一件事：是不是在李昭昭眼里，自己和那个男人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