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

    “帆哥,稀客啊,您今天怎么回来了?”,小吴外出训练了半月,刚回队里就碰上了休假中的陈帆一。

    小吴摸着下巴凑上来,左摸右瞧,眼神黏糊糊的,就没离开过陈帆一那辆大三轮。

    “行了,正常点,别一副没见过好货的样子。”,陈帆一本来就烦着,现在看他那副皇军进城的猥琐样,更是来气。

    “等哪天你也瘸了,让帆哥借你坐两天呗。”,吴瑞琳从一摞文件夹中抬头打趣道,小嘴微毒。

    小吴翻了个白眼没理他们,继续摸着那两个后轮。

    “帆哥,别管他了,前一阵他被许队高压刺激,现在已经不正常了。”,吴瑞琳精准打击完小吴后,心里舒爽多了,又转回去埋头苦干起来。

    陈帆一坐在轮椅上无事可干,但也还是来了,且一来就是三天。

    他在医院也是呆着,在家也是呆着,倒不如回打拐大队找点事干,顺便理一理那乱成一团的心思。

    “滴滴——”

    手机提示了一声,陈帆一蓦然抬头看过去,手机倒扣着看不见内容。

    他缓了缓,抬手将它翻过来。

    ……

    好吧,不是李昭昭的信息。

    是那天的巡警,大致意思是:有一面锦旗要送过来。

    “帆哥,有人找——”

    话音刚落,一扇红艳艳的大块布料就被抬了过来,小吴和那天的一个高瘦巡警一起,两人招摇过市地展开上面的“见义勇为”四个大字,跟抬花轿似的绕着打拐办晃了一圈。

    等小吴走到陈帆一桌前的时候,陈帆一还没怎样呢,那巡警脸上已经红了一大片了。

    “谢谢了兄弟,给我吧,辛苦你跑一趟了。”,陈帆一接过锦旗后就要给它折起来。

    这旗子红得有些妖艳,摆在身后,实在是和这严肃沉闷的科室不搭,陈帆一怎么看怎么奇怪。

    任由小吴怎么劝说,反正东西已经到陈帆一手里了,这锦旗被收起来的命运是逃不脱的。

    “没事没事,”,巡警红着脸连忙摆手,“那女孩以为你也是我们所里的,就把东西送到我们那了,正好我有空就给你送过来。”

    陈帆一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那个姑娘没事儿吧?”

    “我也不太清楚,是她男朋友送过来的。不过他看起来也还好,应该是没什么大事儿。”,东西送到了,脸红的小巡警也没什么好继续呆着了。

    陈帆一手上的大红锦旗还没离手,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最后一次见李昭昭那天,她眼皮上染出的那抹淡红。

    手机就放在手边,心里的两股情绪按耐不住地又拉扯起来,陈帆一想联系她,又担心惊扰到她。

    两厢拉扯之下,陈帆一还没辩出谁更胜一筹,手上已经举着手机轻触到拍摄圆点了。屏幕上是四个绣着金丝黄线的“见义勇为”,陈帆一捏着锦旗的手指也被映得发红。

    照片都发出去了,不配点文字说明岂不是很奇怪?

    陈帆一点开对话框,在那一大块红布下开始敲打:昭昭,你最近怎么样,出院了吗?我前两天抓了个人,受害者家属给我送了面锦旗,就是上面这幅。这几天我的腿好了很多,差不多要去医院拆石膏了,我能顺路去看看你吗?

    陈帆一开了个口,心里的躁动就止不住了。理了三天也理不出头绪的乱麻,被一脚踢开,陈帆一还是想和李昭昭接触。

    前面那会儿,他听到那姑娘的男朋友送来锦旗的那一刻,陈帆一想到的其实是李昭昭。

    他想,昭昭身边也要有人照顾她,遇到危险的时候要及时保护她,需要帮忙的时候也要能使唤得上,就是跑腿送物件的时候,也得有个人甘心去做。

    站在李昭昭身边的那个人,陈帆一希望是他。

    陈帆一把锦旗塞到柜子里,捞了手机就打算出去。

    心思明朗了,陈帆一看着这几间相连的科室也有些想不通,到这杀伐之气旺盛的地方来寻答案,他之前是怎么想的?

    手机震了一下,李昭昭回信息了:我出院了,谢谢关心。那个锦旗的照片我看到了,你们都没受伤吧?

    陈帆一看着那一段字,甚至能想象到李昭昭低头在手机上敲出这一段字的神情。

    笑容不受控制地爬到陈帆一脸上,他考虑再三后,拨了一通电话打过去。

    “昭昭,是我。”

    “嗯,我知道是你。你们那天危险吗?”,李昭昭的声音很轻缓,像清澈的溪流,一路慢慢地往既定的方向流淌。

    “那天不危险,我就是顺手把人压在地上,等着警察过来。昭昭,你什么时候出院的,不是明天才到时间吗,怎么提前了?”

    “我前天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就回家了。我现在挺好的,不想在医院呆着了。”

    “昭昭,我明天要去医院拆石膏,正好路上经过卖山楂糕的那家店,明天我给你带一些过去吧,可以吗?”,陈帆一想见她,有一百种理由和借口。

    “……嗯,谢谢你。”

    陈帆一回去后就不打算再去队里了,前几天他脑子发懵,带假上工,还没做出点儿什么,白白荒废了三天假期。

    现在回过神来,陈帆一有点心疼,有这时间,去马路上扶老太太过马路多好啊。

    路上,陈帆一又绕路去买了两盒糕点,那地方不在医院附近,在北边的老城区。

    陈帆一住东边,一来一回,又遇上了下班高峰期,到家时,天都暗下来了。

    陈帆一坐在客厅,左半边摆了一排健身器械,乱中有序,也不显得凌乱就是了。

    挑了一个适合瘸子的运动方式,陈帆一开始折腾起自己来了。

    饭后运动不能少,更何况明天要去见李昭昭。

    颓废了三四天,陈帆一终于大手一挥,给自己划出了一个大工程——形象管理工程。

    这个工程,走的还是速审速批的加速通道。

    陈帆一再见到李昭昭时,她站在春和景苑的大门边上,专程等着陈帆一。

    看见陈帆一推着轮椅下车后,她才从阴影里面走出来,看起来气色比前几日好了很多。

    “陈帆一,这些太多了,我提着吧。”,李昭昭应该是担心那两盒糕点太重,会压到他那条刚从石膏里解放出来的瘸腿。

    “没事的,这上面肌肉可不是白长的。”

    李昭昭笑了笑没说话,但是手上还是执意要提。

    陈帆一拦不住,心里冒出点喜滋滋的甜,只好分出一盒糕点递给她。

    “昭昭,我送你到楼下吧。”

    李昭昭点头,“可以。”

    陈帆一分出余光观察李昭昭,她状态比几天好太多了。

    “昭昭,回家后有人来打扰你吗?”

    李昭昭看着前面的路,摇头答道,“没有,这几天我在这里待的很好。怎么了吗?”

    陈帆一心里放松了,“没事,我不是刚收到见义勇为的大旗吗,想让它的光辉多在我身上停留一会儿。”

    李昭昭笑出来,“你身上一直有光辉,没有这个锦旗,也不影响它停留在你身上。”

    陈帆一发现李昭昭有一个特点,很真诚,无论是夸人还是做事,都带点软和的直白。

    春和景苑不小,两人一直这么走着,也很快就到了李昭昭住的楼下。

    “呃……”,陈帆一捏着操纵盘还没有离开。

    “陈帆一,上来喝杯茶吗?”

    陈帆一顿住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它坏掉了吗?

    李昭昭又问了一句,“你要是有事要忙的话,我再送你出去?”

    春和景苑外观单调,但安保管理还是和周边的住宅区一样严格。

    要是没有李昭昭送他,陈帆一还要到安保室确认一堆信息才能出去,很麻烦。

    “不,我不忙,我……正好口渴。”,陈帆一这下真成发酵中的陈年老醋了。

    身体里咕噜咕噜的只直冒泡,肚子里都是发酵的老醋,不剩多少水了,正好需要到李昭昭那大喝几杯茶水。

    如果看不清一个人的内心,就去他家里看看,是杂乱拥挤,还是清净简洁,亦或是堆砌有序,总能从中看出些端倪。

    之前陈帆一在爆炸头那墙书架上看到这句话时,他还不理解。现在,他隐约有了一些体会。

    陈帆一坐在入户客厅的沙发上,等着李昭昭去前面的架子上拿杯子,客厅里除了必要的木质家具,其他地方都是空旷的。

    没有一点多余的东西,也没有能寄托感情和回忆的载体,像随时都留不住人的空壳。

    “昭昭,你平时也住这里吗?”,陈帆一踌躇着问出口。

    李昭昭看着这些家具怀念道,“不是,这里是爷爷在住。”

    “爷爷去世后,他家里的人就把房子清理了,准备这个月卖出去。”,李昭昭说完,又转头看向陈帆一,“你还记得他吗?之前在肿瘤医院你应该见过的,总是喜欢背着一个花布袋的老人。”

    “嗯,记得。”

    陈帆一一共送过李昭昭两次,第一次是因为她急着回家拿东西,第二次就是因为身边带着不能淋雨的爷爷。陈帆一两次顺路送她都是下着大雨,她两次同意上车都是因为爷爷。

    没想到,他居然去世了。

    “刚刚,你说‘他家里人’……”,陈帆一紧着嗓子问出口。

    “我是爷爷捡来的,小时候碰上他,他给我吃了一碗饭,然后就一直把我养到了大学。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李昭昭的话语里满是怀念,也许是难得遇到一个和爷爷有关的人,也许是这几天在爷爷家待久了,不知不觉地生出许多的思念和回忆。

    房间里属于她和爷爷共同回忆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剩下的这些情感,都留在李昭昭的心里。

    陈帆一安静地听着,刚刚在楼下兴奋的情绪,也慢慢地随着李昭昭的故事稳定了下来。

    他知道,昭昭想要找个人倾诉,刚好让他撞上了,仅此而已。

    不过,陈帆一还是很庆幸,庆幸他能及时出现在昭昭身边,在她想说话的时候,能在她身边倾听。

    在她和爷爷的故事里,陈帆一看见了一个生动的李昭昭。

    小时候,李昭昭总喜欢跑去楼下的沙堆上玩,一个人也能玩得很开心。

    但是沙堆是建筑材料,堆在楼下越用越少,能挤进来的小孩有限。

    大家三五成群的,就李昭昭一个落单的,自然就免不了被排挤欺负。

    李昭昭被欺负了也不敢说,家里就一个年纪大了的爷爷,一爷一孙的,真和那群不知轻重的小屁孩闹起来,被伤到了也说不清理。

    别看那时候李昭昭才六七岁,她就是能顺着一点小事儿想到这些,难得有不管不顾的开怀时刻。

    后来,还是爷爷先发现了不对劲,那几天时不时地在她耳边问,“小昭昭今天怎么不出去玩啊?”,“过几天围墙补完了可就没得玩了,真不去玩吗?”

    李昭昭怕瞒不住,只好一个人背着小桶蹲在沙堆角落,装模作样地玩两把。

    天可怜见的,她甚至都不敢多挖两勺沙,那点小分量连桶底都铺不全。

    结果还是免不了被排挤,两个大孩子拽着她的工具就要抢走,另外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也跑过来撞她,撞倒了就跑回去,什么话也不说。

    ……

    李昭昭安静地拍了拍一屁股的沙子,扭头就要走的时候,爷爷从角落窜了出来——像个垂垂老矣的大将军。

    “好啊,你们几个兔崽子,从哪学来的土匪样?”,爷爷手上拿着家里的鸡毛掸子,一人一屁股,大的再追加一屁股。

    一群老小围着沙堆又跑又嚎的,场面热闹得不行。

    直到后来,也没有出现一老一小被一群猴孩子欺负的画面,李昭昭提心吊胆了半个星期的事情,哪一件都没有发生。

    这些故事,李昭昭说得很慢,像是说给陈帆一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事情太多,发生的太久远,有时候李昭昭说到一半,还要停下来沉思一会儿,脸上呆愣着坐着,然后才缓过神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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