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帆一的言辞间没有回避对李昭昭的额外关切，情绪推着两人往暧昧和期待的交汇处流动，然而，轻轻的一句“你觉得呢”，还是有掩不住的怯怯从唇齿间溢出。
“这样不好。”
陈帆一在等，等李昭昭的眼神再次回到他身上，等她说出点什么。
现在，这把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下了。
“你也说了你会累，那就不要再这样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已经够了。”，李昭昭少见地不留余地。
说完，李昭昭就像抓回了刚刚失去的所有力气一样，重新活了过来，倾身准备离开。
“啪嗒——”
李昭昭没拉开，车门被锁住了……
说好的下车走走，陈帆一却一直锁着车门？
李昭昭一脸木然地停下手上的动作，没有回头，机械性地盯着窗外的稀疏行人。
老实的司机小哥已经下车抽烟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陈帆一腿脚不便又卡在李昭昭和驾驶座的空位中间。
倏然停住的气流，像落幕时卡在半空的幕布，尴尬地上不去也下不来，在空中飘摇的同时，还马不停蹄地给台上摆着ending pose的演员和台下准备离场的观众一个大嘴巴子。
“等一下，昭昭，我到前面去解锁。”，陈帆一的声音里倒是一如既往的带着浅淡笑意。
真是难为他了，曲着两条长腿伸展不开，手边的拐杖想帮忙也没有用武之地，屁股梛了半天，动静不小，效果不大。
没办法，陈帆一身子往后退开半步，失力地靠在椅背上，加入到李昭昭的阵营里——随机挑选路过的行人，然后视线跟随。
陈帆一看见了李昭昭眼里的纠结，在看什么呢？
顺着李昭昭的视线，陈帆一看到了靠谱的司机小哥，他在路边蹲着，看样子应该是在玩手机，笑得一脸荡漾，牙齿被白光照得如同会发光的糯玉米粒。
陈帆一不自觉看向李昭昭倔强的背影，脑子里的一小块榆木突然醒悟了，沉淀在无声岁月里的某些东西抖开身上的滚滚红尘，开始磨刀霍霍向他走来。
以前陈帆一总觉得，那些对自己吐露喜欢，又倏然离开的女孩子，她们的喜欢不过是青春期的荷尔蒙作祟，于是简单粗暴地把她们都划分为一类——有冲劲儿的女孩儿。
可是，她们怎么可能都一样呢？除去审美上的某一处相似缺陷，再次客观地回想，她们都各不相同，性格不同、喜欢的方式不同、对他保有滤镜的时间不同，虽然最后都殊途同归，选择了释怀和离开。
陈帆一站在被选择的视角下，忽视了那些女孩的反复纠结、期待、羞涩、不安，一颗果实开花培育的动态过程全都被陈帆一睁眼瞎似的省略去了，眉毛下挂的那两只大蛋，只看到果子莫名奇妙定在枝头，然后转眼枯落的结果。
那时候，陈帆一木得跟未开化的猴子没什么两样，在情爱方面，用心智不全来描述都算是勉强高攀。
时光轮转，当猴子站在主动的视角下，看着眼前的昭昭时，他才迟缓地体会到，原来果子出现前的发育和成熟，是需要积蓄勇气、等待时机的，这个过程是沉默无声，甚至是孤独的。
陈帆一悄然摸出手机，给蹲在路边喂蚊子喂得正欢的司机发了个消息，花了钱，得到的服务反馈自然是好的。
很快，司机就抬头往车边看了过去，挂着两颗大门牙，笑得十分客气。
对上李昭昭的视线，司机笑咪咪地问道，“李小姐，您这边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吗？”
“麻烦帮我开一下车门，谢谢。”，李昭昭坐正了身子，客气又疏离。
“好的，稍等。”
司机动作很快，利落得陈帆一都有些无话可说了。
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陈帆一还是想说点什么，“昭昭，好好休息。”
“嗯，你也是。”
李昭昭走得很干脆，却也没再留下拒绝的话，一路往前走，消失在梨安花园的大门处。
“呃……陈先生，我们现在回去吗？”，司机站在车外搓了搓手，憨憨问道。
“……”，陈帆一抬手拂面，半刻后，长叹一声，“回去吧，今天的工作结束了。”
“好，我这就送您回去。”，和刚刚的拘谨不同，这一句话雀跃得激昂欢快，恨不得一脚给陈帆一踹到家，然后就地下班。
他刚刚都看见了，李小姐下车后，姓陈的雇主还一个劲儿的盯着那没影儿的大门看，光看也看不出人呀，照着他陪女友看偶像剧的发展，他那可怜雇主扮演的应该是男二追求失败的故事。
唉，怎么痴情男二都这么帅呢，真是白长一副好脸。
年轻司机心里喜滋滋地等着下班，准备了一出狗血曲折的悲情喜剧要带回去和亲亲女友分享，一会儿皱眉苦思，一会儿春心荡漾。
恰逢红绿灯亮起，车子被堵在路段中间，年轻司机瞥到后视镜上那张愁眉苦脸，看吧，把表情写在脸上的，一般都是备胎男二。
陈帆一闭眼，眼不见心不烦，实在是懒得搭理他了。
一想到还有半个月，昭昭提到的小棋哥就要回来了，他心里就更烦了。
要怎么办，对昭昭加强攻势？
陈帆一第一个想法就是排除它，只要他还不是完全失了智，就不会让它出现在备选项里。
……
其实，他隐隐能感觉到，他和昭昭的关系已经比之前亲近了很多，虽然这么说会显得他和变态没什么两样。
但，事实如此。
最开始，昭昭在省肿瘤中心拒绝他的示好时，表现的是客气中夹杂着不在意，眼里就跟看不见陈帆一似的。也是，那时候，她估计一心就想着爷爷了。
后来他离开医院的前一晚，他和昭昭在医院附近吃晚饭，他掩饰不及的喜欢吓到她了。明明心里很紧张害怕，但她离开的时候还是咬牙强装镇定，不肯在他面前露怯。
李昭昭的距离感和分寸感一直都存在，相处起来时，就体现为疏离和客气，尤其是在心思不纯的陈帆一面前，这股客气就尤为的明显了。
李昭昭包了一层层的疏离、客气和拒绝，把自己包裹着，偏偏陈帆一也是死犟上了，就要一层又一层的把外面的包子皮都咬掉一块，非要吃到里面的包子馅儿。
为什么非要吃这口包子馅儿呢，皮这么多，这么厚，换一个不好吗？
不好，陈帆一就要这口包子。
谁让他先撞见了包子馅儿呢，他是先认定了这包子馅儿才喜欢上啃包子的。
李昭昭的包子馅儿，是他第一次在省肿瘤中心遇到她时撞上的，无意间撞了个满怀。
这么一个清冷的大美人，对着电话里的爷爷又是撒娇哄骗，又是傲娇拒绝的，竟然只是为了帮爷爷带他喜欢的花布袋，让他开心？
陈帆一傻不愣登地在边上等了好一会儿，墙角都听完了，才想起来，哦，自己是来乐于助人，给她送伞的。
后来伞也送不出去了，话一出口，就变成了，“你也要去春和景苑吗？好巧，我正好要去那拿东西，可以顺路送你一程。”
陈帆一当然没这么好的命，一上来就能吃上喜欢的包子馅儿。
看向他时，李昭昭火速收拾起自己，裹上一层面包糠，谨慎确认了好一番，才客客气气地道谢上车，一路上紧紧攥着手机，好似要随时报警跳车。
两次顺风车，陈帆一的搔首弄姿，完全撞不进她满是谨慎和爷爷的眼里，一路的细致体贴全都白瞎。
搔首弄姿到了今天，陈帆一才终于啃下一大口包子皮，馅儿没啃到，但至少能顶一阵子饿。
……
陈帆一真喜欢起来，还真是，什么鬼话都愿意哄自己。
“嘀嘀——”
刚回到家，陈帆一就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手机银行的。
“不年不节的，陈女士给我转钱干嘛？这么想我？”，陈帆一拄着拐杖往房间走，一敲一拐的，鼓点和脚步滚到一起哗啦乱响。
“喂，帆仔，休息了吗？”，陈女士的悠扬的嗓音从话筒中传出。
“嗯，正准备睡了。”，陈帆一拿着衣服往浴室走。
“那正好，我和你爸有事和你聊会儿。”
陈帆一脚步顿住，哪里就正好了？太阳穴猛地一跳，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大晚上又是转款又是电话的，他爸妈不会又……
“这周六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
“……”，话不能乱搭。
“正好给你介绍点性子不那么急躁的朋友，年轻人认识认识，你看你身边都是一群热闹的朋友，多单一，认识点新朋友怎么样？”
“妈，我周六要复诊，没空，那人要是缺朋友了，我给介绍其他几个‘热闹’的朋友怎么样？”
“……”电话沉默了一下子，陈女士又锲而不舍地问道，“周日呢，周日可以吧？”
“也没空。”
“干嘛啊你，腿都没养好，还整天乱跑。”，他爸年纪大了，脾气还很年轻，保养得不错。
“知道了，不乱跑，我忙着在家修脚呢，我这腿一停下运动，脚就臭起来了，去医院也没用，还是得回家泡上好几天药包才行。”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周日带人上门，你别不在啊。”
“行，我带着臭脚等你们，熏到人了你们别反咬我就好。”，陈帆一皱着眉，一句句接招，语气里有些无奈。
陈帆一说得真真假假的，电话那头的俩夫妻也犹豫起来了。
说的认识朋友，其实就是相亲，女孩子性格文静，难道真要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脚臭熏天的房子里吗？
“帆仔啊，你就找个时间见见人家嘛，交朋友也要看性格的，又不一定成。”
“那就别耽误人家时间了。”
“哪有一次就成的，不看就一次都成不了。”
“嗯。”，陈帆一水温调试得差不多了。
“妈，我就只看一次，一次能成就成，不成以后就单着了。反正我单了这么多年，也没感觉有哪里不好的。”
陈女士大喜，兴奋道，“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找个时间见面，相互认识认识，好不好？”
“不好，我已经在看了。你们也别瞎操心了，早点休息去吧，挂了。”
陈女士“哎哎哎”了半天，最后还是被一键挂断。
陈帆一终于可以洗澡了，淋浴头首先冲向地上的双脚，不臭，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