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毁容

    大燕朝圣历二十二年。

    春分时节,日夕落日,碧蓝天际如被挥毫泼洒一般,染上一层层橘黄色。

    尚书府,蘅芜院内,满园旧人所栽的红海棠俏立枝头,盛放正浓。忽而一阵森凉的惊风扇过,春红悄然落下,跌进黑黢黢的泥地中。

    院中房门紧闭多日,一道孤影坐于轩窗前,素白孝服,如瀑青丝只以一条玉色发带系着。雪白纤弱的后颈上,一记色如朱砂的圆形胎记掩在衣襟后头,若隐若现。

    女子未施粉黛的容色略有些苍白,一双形如桃花的双眸低垂着,乌睫轻颤。

    纤瘦白皙的手以三指执笔,素手下,纸光如玉,转眼一贴蝇头小楷,落笔成花。

    是一纸药方。

    见外头风大,她搁下笔,起了身正要去阖上身后轩窗。

    手方触上窗子,忽一阵嘈杂无章的脚步声自窗外灰墙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有些远。

    自她让贴身婢女烟云逃出府那日,谢府乱过一回,近日来府内没再有过骚动。

    而她被困在亡母这方院子里,已许久未听见过外头的动静。

    今日这又是怎么了。

    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露出一丝困惑,她缓缓走到门前,试探着,打开了房门。

    满院庭花,红海灼目。

    平素看守在这院子里,六个披甲带刀的府兵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谢珠试着抬脚,踏了出去。竟也无一人来拦她。

    整座院子空空荡荡,只有母亲在时栽种的贴梗海棠被风肆虐着,如红雨般,漫天飞舞。

    女子身形袅娜,白衣不染纤尘,亭亭立在院中,仰面看向上空灰蒙蒙的天。一副将雨不雨的样子。

    她又试着走出了院子。

    方抵月洞门,就见一个举着火把的蓝衣小厮,风风火火地,正要从她眼前路过。

    谢珠忙叫住了他。

    一见着她,小厮神色立时慌乱起来。谢珠问他发生何事。小厮踌躇在原地半天,支支吾吾不肯说,好半晌才开口:“大小姐…自己去看吧…”

    闻言,谢珠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第一反应便是自小与她一同长大的婢女烟云出事了。

    可转念,又想到那个圆脸小姑娘已于几日前从西耳房墙根底下的狗洞钻出府。次日宅中下人倾巢而出,乱乱哄哄地找她,不似作伪。

    且院墙外丢给她的纸团也写明:烟云已在苏家,勿忧。

    她与太傅府独子有桩婚约,苏老夫人与亡母尚在闺阁中时便是手帕交。烟云去苏家,不会有失。

    念及此处,谢珠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然她仍疑虑家中究竟又发生何事,遂举步跟着小厮一到前去了。

    夜风凉森森的,她一路跟随小厮行至一处花园。

    方踏入园中,则见白黄相间的白晶菊、紫红鹤顶兰、各色报春花、石斛,姹紫嫣红,花簇锦攒。

    小池塘面还落了许多粉红花瓣,溶溶荡荡,煞是好看。

    谢珠许久没出门,不由缓步贪看一番,淡粉唇角微扬,神色惬意悠闲。

    小厮引着她,一路无话。

    展眼便来到前厅二进院中,与花园的静不同。

    此处聚满了人,廊上灯盏次第亮开。数十蓝衣小厮立在廊前,分两队,各自举着排排火把,将院子照得灯火通明。

    已是掌灯时节,丫鬟婆子们一团团拥堵在院门口空地上,将谢珠的视线遮得严严密密。她走近一瞧,只见这些女使仆从个个神色惊恐,连交头接耳的声音都更低了。

    黑亮眸光略略扫过众人,莫约四十来人,几乎是合府的下人都聚集在此了。

    谢珠正疑惑着,一面抬脚继续前行。

    丫鬟婆子们一见是她,不敢多看一眼,纷纷低头将路让开一线。

    恰逢此时院中有了动静,一声声“梆”“梆”“梆”传来,节律缓慢均匀,像是在捶年糕。

    谢珠走进人群中,目光掠过前头两个绿衣女使的肩头,隐隐瞥见了一线里头的光景。

    只一眼,心脏骤然间猛烈跳动起来。

    她一把推开挡路的丫鬟。

    待院中的场面完全展现在眼前,谢珠呆了。

    …

    窈窕熟悉的女子身形,乌发散乱,一地的血。

    ……

    谢珠缓缓举步,黑沉沉的眼瞳时刻盯着那个趴在刑板上的女子。

    她衣衫不整,果露的脊背是红色的,是血。

    下半身几乎被打成了一滩肉酱,全是血。

    熊熊火光下,森然白骨,暴露在外。

    谢珠脚底发虚,踉跄着扑冲上前。

    一旁的小厮举着根厚长的木棍眼看又要落下,她猛地一把将人推倒在地。

    木棍掉落在石板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棍头浸染的血悄然滴落下来。

    她跪在刑板跟前,手剧烈颤抖着,缓缓探向那女子的脸庞,轻轻撩开女子额前黏糊糊的,沾满血的头发。

    原本白净圆润的小脸五官已经错位,满脸都是血,就像被人剥下了脸皮,叫人几乎辨不出昔日容貌。

    陡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

    ……

    这叫声似乎吵醒了尚有一口气的女子。

    烟云眼睛□□涸的血黏住,睁不开了。但她能听出这道凄婉悲痛的声音,是她熟悉的。

    案板上的人挪动着,胸前一直紧紧攥着的手,伸出,又缓缓在谢珠面前摊开。

    一根红色的白玉兰簪,以血染就。

    谢珠看着她手心,脸上是从未有过如此的慌,

    她手忙脚乱,好像不知该为这个女子做些什么,她甚至不敢看她身上的伤。

    她只知道哭,眼泪止不住的流,开口却是喃喃责备:“烟云……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叫你去苏家等我……”

    被血浸透的女子呼吸微弱,想抬头,可是她感受不到下半身了。

    明明双目紧阖,眼前却有浮光掠影,是昔日的美好,是她与身旁女子独有的,那些弥足珍贵的回忆。

    -

    “你听我说,这个簪子是今年苏家所赠我的笄礼。想必苏老夫人或是……苏衍,他们都是认得的。你拿着这个信物去找苏家,苏夫人一定会救我。”

    “真……真的吗?小姐你不要骗我…”

    “真的。”

    “烟云,只有你能救我,苏夫人为人豪爽宽厚,知道你是母亲身边的人一定会厚待于你。去了苏家,就别回谢家了。”

    “待孝期一过,苏家便会登门求娶。你就在苏家勤勉些等着我,待你在苏夫人跟前得了脸,做上一等贴身女使,小姐我也就去苏家找你了。”

    “届时,我们二人还可如从前一般,一处吃,一处睡,可好?”

    那日,在碎金般的日光下,大小姐洁白的额上,两道秀丽的眉舒舒展展的漾开去,显得眉下那双乌黑明亮的笑眼明媚真诚,亮得收敛不住。

    -

    此刻,烟云伏在被血浸透的刑案上。脑中仍勾勒着大小姐口中所描绘的,关于她们二人的未来。如晨光微熹,春色葳蕤—如从前那般,一处吃一处睡。

    是那般令人期冀。

    她想说,小姐骗人。

    又想说,她好担心。

    可是力气快不够了。被血粘合的双眼流下汩汩一行血泪,与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模糊在一起。

    她缓缓张开了破损的嘴。

    一见她想说话,谢珠慌忙将耳朵贴得离她近一些。

    烟云闭着眼,昏沉地想着李嬷嬷的话。

    气若游丝:“主母……是……毒死的……谢凝是……”

    谢珠勉强辨别出她的第一句话,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的圆脸小姑娘已没了动静。

    烟云断气了。

    谢珠短暂失神一瞬。

    而后,泪如决堤。

    一声声凄惨凌厉的哭叫直冲四方宅院上空的灰色云群。

    她抱着她的圆脸小姑娘哭了好久好久。

    久到素日空灵清澈的嗓音已然沙哑,久到她身上那件为母亲戴孝的白衣被温热的鲜血染成了红色。

    乌云笼罩,天地间昏荡荡一片,浑浑噩噩。

    她的眼里只剩下她。

    ……

    谢府的下人们站在原地,有的垂下头不敢再看,有的掩面哭泣,有的冷眼旁观……

    倏然,面前有许多脚步声传来。

    一个美貌妇人从厅堂内款款而出,身侧跟着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六个此前守在蘅芜院的府兵。

    府兵先一步于公主前头走至刑板一侧站定。那般腰垮长刀的阵仗直吓得身后一众举火照明的小厮连连退了两步。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妇人身着鹅黄色华服,头戴金步摇,项带赤金盘螭璎珞圈,脚踏淡紫蜀锦玉鞋。

    生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身形于行路间楚腰摇曳,婀娜多姿。

    灵毓公主缓步近到谢珠跟前,优雅俯下身,随手摘下了女尸手中的红玉兰簪。

    似是在品鉴,好生把玩了一番,戏谑道:“忠仆啊,我说这小丫头怎么一直捂着胸口呢。”

    “我父亲呢。”

    谢珠仍抱着烟云,没有抬头,声音听着有些嘶哑。

    “你父亲大人正在肃王府上议事,由我这当家主母来料理家宅中事。哦对了,这一日可有一桩大事。”说话间,灵毓公主似是来了兴致。

    一双如剪秋水的眼眸在火光下显得柔和又专注。“想你还不知,你谢大小姐的名声在京中算是完了。”

    “如今坊间谁人不说一句你的风流韵事呢?”

    她看了看谢珠的沾了血的鬓发,像是在替女儿打扮,抬手将血红簪子冲谢珠的发髻比对了两下。

    火光闪烁,影影绰绰,映照在孝服女子苍白的脸上,面若金箔,她双唇翕动:“父亲不会放过你。”

    公主像是听见天大好笑的事,嬉笑道:

    “傻孩子,你与得了脏病的夜香郎在柴房中白日宣淫,又将奸夫杀之灭口,已是天下皆知。你以为你的父亲还想再看见你么?”

    “你曾说本公主与人私通,未婚生子,不配做你母亲。今之你作娼妇之流,也尝尝遭天下人指摘唾骂的滋味。”

    地上女子终于为这句话有了一丝反应,浓密乌睫在橘红色的光影下轻轻颤动,就连眸底的火光也在跟着颤,在苍白肌肤上投射下一层阴影。

    她紧紧抿着发白的唇,良久说不出话来。

    接着,红玉兰簪被灵毓公主缓缓插进谢珠的发间,一面又与她聊起了家常:“那个狗洞啊……我特意没堵上,就等着她自己再爬回来呢。

    “我们阿璇真是个善良的孩子,怪道能带出这样忠心的奴才。”

    “你猜猜,她都到苏家享福了,为何又要回来呢?”像是得意于自己的谋划,灵毓公主唇角绽开莞尔的笑。

    谢珠抬起头,对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眸。

    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儿,灵毓公主捂口轻声一笑,亲昵地凑到谢珠耳边:“我叫人告诉她,你母亲,傅雪荣是被毒死的……你看看,她这不就回来了?”

    “她不过是一个丫鬟,何至于公主如此劳心劳力。”谢珠面色很是冷静,眉头都没皱一下。

    公主摇了摇头,显然不认同她所说,“若是她一直呆在苏家,日后我家凝儿与苏衍成了婚,郎君日日看见这丫头,想到了你,这可如何是好?”

    “是你毒死我母亲。”

    闻言,公主眼中笑意愈深,抬手拍起谢珠的脸,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下,突兀地发出“啪”“啪”声响。

    力道不重,极具侮辱。

    一侧在谢家历经两代主母的老奴看着这一切,浑浊双目流露愤然,拳头暗暗攥紧之后。

    最终也只能撇过脸去,不忍再看。

    谢珠任由她拍,乌黑明亮的眼眸映着火光,辨不出情绪,只是平静望着她,等她的回答。

    “是与不是,早已不重要了。牛郎织女,一年才能鹊桥相会一回,你觉得,她死的冤吗?”说完,灵毓公主眼中笑意渐消,须臾间多出了几分愁怨。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谢珠盯着那双情绪多变的眼睛良久。

    似是想到了极滑稽可笑的事,她忽发起笑来。这笑颜宛如一朵明媚春花开在幽暗的寂静里。

    凄清,幽怨,还有一抹惨烈决然的美。

    “苏衍素来厌我…就为一个根本对我无意的男子,就因区区一纸婚约,你们费尽心机这样夺?”

    “你们其实可以直说的,可以不用要了她们的命。我与谢凝虽无血缘,可自小情谊深厚,只要她要,我一定给。还用她处心积虑地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关柴房给我下药?你们母女啊真是哈哈哈哈—”

    谢珠边笑边说,言语间似在讨价还价,求饶一般。

    这番讨饶落在公主耳中,却只觉万分刺耳。

    那张一贯端庄雍容的脸此刻变得罕然厉色,秀丽五官瞬间扭曲起来,像是在争辩:“厌你又如何?现下你名声尽毁,就是这世间最肮脏的男子也看不上你了,看看苏家那老虔婆还怎么盯着你做儿媳。”

    “过了今夜,我会昭告天下,你染了花柳病过世,谢珠这个名字,也会从谢家族谱上消失,傅雪荣若地下有知,不知会否做鬼也不愿认你?”

    谢珠一面听,一面笑着摇头。

    渐渐地,这笑变得疯魔,像是那朵凄清的花被人踩碎,流出红色汁液来,脆弱,癫狂。

    直笑得眼角又流出一行新泪,缓缓覆盖了脸颊上风干的泪痕。

    她在笑自己蠢。

    犹记得多年前,灵毓公主常从宫中给她带花花绿绿的春饼,到了秋季又给她送鲜美的蟹生,带着谢凝来谢家做客,与母亲一同品茶做针线…

    后来,哪怕她认清这位公主的真面目,竟蠢到以为这位与肃王是为一母同胞的公主,是一个只会惺惺作态,哭哭啼啼的深宅妇人。

    谢珠笑自己可怜那个异父异母的继妹多年,为她与人打架,为她得罪昔日那些叫她“野种”的官家小姐们。

    悉心呵护谢凝那自卑敏感,愚蠢又脆弱的自尊心。

    结果那朵惹人怜惜的小白花,从没真心待过她,只为了区区一个男子……在她最脆弱的时候,反手往她的心脏里,插进一把浸了毒的匕首。

    她那位教她读书习字,对她呵护备至的父亲,在此刻也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弃了她。

    旧日伺候母亲的仆从们,死的死,卖的卖,就连母亲养大的小橘猫,也被扑杀在角落。

    十年,与这母女俩认识了十年,到今日才后知后觉她们竟有如此的心机。

    如此的狠毒。

    枉她攻学多年,愚不可及。

    烟云也死了,她已一无所有。

    如今话说到这个份上,谢珠明白,继母不会留她活到明日了。

    灵毓公主不明白她在笑什么,而谢珠已笑得快要喘不过气。

    过了好一会儿才冲她勾了勾手,示意她离近一些。

    待公主又重新俯下身,欲待听听女子的遗言。

    顷刻间。

    一双纤瘦满是鲜血的手掐住了她雪白的细颈。

    当即四下俱惊,院子里登时躁动慌乱起来,一众下人惊叫连连,此起彼伏。

    公主身后的李嬷嬷反应极快,第一时间疾步上前,想拽开谢珠的手。一侧府兵立时将人围住,不叫公主的丑态被身后的奴才们看去。

    美丽妇人的花容玉貌被掐得五官乱飞,白净细嫩的颈间也布满血色指痕。

    没一会儿两眼发白,雪面胀红。抬起的手指颤颤指向一侧那群木头一样的府兵,在半空中无力地挥。

    谢珠那十根尖锐的指甲死死地抠进眼前的美貌妇人项间。

    哭满血丝的双目猩红,灼热火光在她黑亮的瞳孔中闪烁,是毫不掩饰的戾气与恨意。谢珠冷冷笑道:“原来你是这么在乎名声的人……”

    “你以为杀了母亲,杀了我,就能抹去你肮脏的过去?”

    “别做梦了,下了地狱,你会被钉在耻辱柱上,热铜灌口,生生世世受此果报。”

    灵毓公主噎着喉间,痛苦难忍,一个字也吐露不出。李嬷嬷不知谢珠哪来的力气,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竟是死也拽不开。

    展眼谢珠又抬起另一只手,欲去拔头上的发簪。

    可手还没碰着发簪,只听得“咔嚓”一声。

    纤弱的血手在须臾之间,被一旁的高大府兵折断了。

    锥骨般的痛袭来,形状扭曲的手随之无力,垂了下来。

    而正掐公主脖子的那只手瞬间也松了力道。

    公主得以逃脱,惊吓得后撤一步,脱力似的跌坐在地面上。

    颈上赫然五道血指印,脸也还胀得通红,花容失色。她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指向谢珠,一个劲得咳嗽,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嬷嬷原是在蘅芜苑伺候的人,早已倒戈为公主效力,怎会放弃这个表忠心的好机会?

    见状,她一步上前,扬手扇了谢珠一耳光。直接将人掀倒在地。

    而那半身红衣的女子,就如蘅芜苑中,那朵被惊风肆虐,脱枝飘零的红色海棠花,柔弱又无能,落进污泥之中,只能被人用脚狠狠碾碎。

    两个府兵当即上前将谢珠拿下。

    公主红着双眼,伸出骨节发白的手指,指向面前痛到皱眉却还疯笑不止的女子,尖声声下令:“给我把她的脸刮烂!砍断她的手脚!做成人彘丢去乱葬岗喂狗!”

    此言一出,一旁四十多号仆从陡然爆发出一层层议论与惊呼声,其中有半数人几乎是看着谢珠长大,纷纷跪地求公主三思。

    李嬷嬷凑上前来劝道:“这院子里人多眼杂,虽说大小姐丑事后老爷严令下人不得出府,可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日后坏了您的名声…”秦嬷嬷也附和,“是啊是啊,公主千万冷静些!”

    公主此番却听不进半分,她只记得谢珠掐着她时说得那些话—难听,扎耳,像根刺一样扎进她心里,心脏止不住地砰砰狂跳。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刮烂她的脸!”

    折断谢珠手腕的那名府兵应声,自腰间拔出一把匕首。

    尖锐刀锋缓缓靠近那张皎若春花,白璧无瑕的容颜,在上头,一刀,一刀,一刀…雕刻。

    …

    钻心之痛袭袭而来,女子猛烈挣扎,身后两名府兵却如铜墙铁壁一般困住她的手脚,按住她的脸。

    先是脸颊,再是下巴,伤痕之处又被交叉一刀…莹泪滑落所经之处,是剧痛。

    一声声惨痛的女子尖叫在黑压压上空回旋,直逼压向层层乌云。

    乌之下,院中的下人们跪在地上,头深深埋在地里,瑟瑟发抖,无人说话,耳边只有谢家大小姐的哭叫和猎猎的夜风。

    脸已被毁。

    谢珠仿佛再无顾忌。满是血淋淋刻痕的脸上露出森然的笑,忽而张口对着眼前一脸痛快的女子如疯癫一般,仰天痛骂,“娼妇!你划花我的脸把我做成人彘!你也是那个满身骂名,与人私通□□的□□之人!”

    这个继母越在意名声,越在意在旁人心中的形象,谢珠就越要盯着这一处,当着合府下人的脸,撒泼一般骂个痛快。

    “你们母女鸠占鹊巢,登堂入室,却还要在父亲面前装娇弱扮委屈哈哈哈好生可怜好生辛苦!”

    灵毓公主被这一声声“娼妇”气得直发抖,眼角唇角都止不住的抽搐,跳跃的火光映在素来雍容端丽的容色上,变得狰狞不堪。

    耳边仍在咒骂不休。

    “下烙狱,五百年世世代代沦为娼妓!这会是你的报应—”

    谢珠的脸在通红跳跃的火光中笑得肆虐,十数道骇人丑陋的伤口横七竖八地躺在她原白皙无暇的脸上,唇角一扯,那些伤口便翻了皮,顺着下巴汩汩往泄流猩红温热的血水。

    在所有人眼中,她就像个面目可怖的红衣女鬼,头上那根被身侧成了一滩肉酱的女尸鲜血染红的玉兰簪,也在此刻红得肆无忌惮,妖异,癫狂。

    “听闻你素爱才子佳人的话本?哈哈哈哈你也学崔莺莺与那奸夫朝隐而出,暮隐而入?继母大人的书是真真读进肚子里了!”

    跪地下人们个个捂起耳朵,缩着头当乌龟,不敢去看一家主母此时是何种容色。

    谢珠一面笑一面口中唾骂不止,失心疯一般。

    想她自小饱读诗书,端庄守礼,守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守的是娴静优雅,温柔谦和。如今母亲死了,烟云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容貌?名声?地位?

    这些都算个什么东西。

    世态如此炎凉,世道如此不公,诗书礼义?——不过一场笑话。

    谢珠受够了,既然已是活不成了,再无机会报仇。

    那么此刻,哪怕只是微弱的,可以被经年磨平的痛苦,哪怕只是在当下能尖锐戳痛人心的几句谩骂。她也要全力施加在眼前这个华服妇人身上。

    “待月西厢下,迎风半户开。佛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哈哈哈交颈鸳鸯卧,翡翠合欢笼…哈哈纸上得来终觉浅呐公主殿下!”

    轻灵娇媚的嗓音不断念出淫词艳曲来,讥讽声,声声响彻在耳畔。

    公主一双凤眸如淬了毒一般死死盯着疯癫念诗的红衣女子,气得牙齿都在打颤,眼角更是如抽了筋一般止不住地狂跳。“给我把她的嘴撕了!”

    府兵正要握刀上前。

    此时忽有一下人进了院门高声来报:“主母!苏大人和崔世子带着一队狰奇营军朝这儿来了,再过两条街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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