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桑榆被他那玩味的眼神和直白的追问逼得耳根发烫,脸颊也漫上红晕,无言以对了片刻,终于心一横,抬眼狠狠瞪着他,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一字一顿清晰地咬字:
“在看一只焉、坏、的、大、型、狗!”
她这话里的指向性明确得不能再明确。
可只要一想到昨晚她在情动巅峰时,是如何抓着他的背,带着哭腔一声声缠绵唤他“江遇”的模样,那声音远比此刻生硬的“江医生”动听千万倍。
这鲜明的对比像羽毛搔过心尖,让他心头一酥,瞬间了然她此刻炸毛的根源——是羞耻心在疯狂反噬昨夜那蚀骨的缠绵。
他眼底的笑意非但没减,反而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更深邃的涟漪,碎星闪烁。
但他终究还记得身处何地,喉结微动,勉强将那股翻涌的、过分外露的情绪压了下去。
“饿吗?”江遇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回正轨,抬手看了眼腕表,“走吧,请你吃饭,犒劳一下你的辛苦表演。”
林桑榆的思绪瞬间被拉回现实,几乎同时,肚子非常应景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更何况今天这顿饭,不狠狠宰江遇一顿,简直对不起自己刚才受的惊吓和此刻唱空城计的胃。
“那得吃顿贵的。”林桑榆爽快应下,刚要迈步,余光瞥见一旁几乎快被遗忘、存在感骤降的柯梓瑞,脚步一顿,带着几分后知后觉的歉意侧身问道:
“诶,那个...柯弟弟啊,”
她对这个临时起意的称呼毫无自觉,语气自然得像在叫自家亲戚,“我们现在准备去吃饭,你要一起吗?”
“柯弟弟”三个字如同平地炸响一颗惊雷,精准地劈中了在场的另外两人。
林桑榆背对着江遇,自然错过了在她吐出“柯弟弟”三个字的瞬间,男人眼底骤然冻结的幽暗,以及唇角那抹惯常的、若有似无的弧度彻底消失无踪,只剩一片冰封的平直。
她只看到正对面的柯梓瑞——那张阳光帅气的脸“唰”地褪尽血色,仿佛瞬间被抽干了生命力,连瞳孔都惊恐地放大。
他的表情凝固在一种混合着巨大震惊、绝望以及我命休矣的惨烈上,活像林桑榆刚才不是叫他弟弟,而是给他判了死刑。
她眨了眨眼睛,满脸困惑:“怎么了?”
难道自己说错话了?
话音未落,就见柯梓瑞像受惊的鹌鹑,先是飞快地、忌惮万分地瞟了一眼她身后江遇的方向,那眼神充满了对顶级掠食者的恐惧,然后才看向她,脸上写满了“姐我好像要挂了”的悲愤。
林桑榆精准捕捉到了这份对身后人的忌惮,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江遇在她背后释放绝对零度了?她猛地回头求证——
然而,身后的江遇已然恢复了那副清冷疏离的常态,神色平静得近乎完美,见她突然转头,甚至还极其自然地微微挑眉,投来一个带着恰到好处疑惑的询问眼神,仿佛在问“看我做什么?”。
林桑榆顿时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尴尬地转回头。
看来小柯同学纯粹是对导师心怀敬畏啊!
她瞬间化身知心姐姐,一副“我懂你”的表情,试图安抚明显受惊的小实习生:
“柯弟弟,江医生肯定是你的实习老师吧!别怕!我刚认识他那会儿也觉得他冷得跟块移动冰山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但真的接触下来,你会发现他其实...呃......内里还挺热乎的?对病人特别负责!特别...呃...反正就是人特别好!”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甚至带着点普度迷途小羊羔的神圣使命感,转头就向榜样本人寻求认同:
“江医生,你说是不是?你自己说你是不是人特别好?”
她眼神亮晶晶,充满了期待。
江遇:“......”
生平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体验到了什么叫无言以对。
看着眼前这个正掰着手指头、恨不得当场给他颁发感动中国好同事锦旗的林桑榆,那眉飞色舞、强行推销的样子,让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随着她每一个离谱的形容词而突突直跳。
乐于助人?特别好相处?
他忍不住腹诽:这确定是在形容他,而不是某个社区热心大爷?
柯梓瑞这时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找回一丝神智,求生欲瞬间爆棚,连忙应和着林桑榆的话,声音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是是!我也觉得...江老师确实非常...平易近人!不过我真的想起来还有十万火急的病例要整理!就不打扰了!江老师你们吃得开心!再见!!”
话音刚落,他如同被赦免的死囚,头也不回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现场,那架势仿佛身后的两人是什么会吃人的洪水猛兽。
林桑榆见状,不免小声嘀咕道:“啊...心理阴影面积这么大的嘛?跑得跟后面有鬼追似的...”
江遇看人都跑没影了,她还站在原地,出神地盯着柯梓瑞消失的走廊尽头,心头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燥意又油然升起,甚至更添了几分莫名的烦闷。
他看着她数秒,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毫无反应。
耐心彻底告罄,他终于没忍住,带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精准地钳住她小巧的下颌骨,稍一用力,便强硬地将她偏开的脸庞掰正过来,迫使她躲闪的目光无处可逃,只能尽数落在他深邃得不见底的眼底。
“看我。”低沉的嗓音带着命令的口吻。
“别看其他人。”
林桑榆:!!!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具占有欲的动作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在她印象中,江遇从未在公众场合下做出过如此亲密且强势的举动。这完全颠覆了他一贯克制疏离的形象,让她心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两人对视须臾,她就着这被钳制的姿势,微扬起脸,试图找回气势:
“江、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被他捏住下巴,虽然力道不重,但说话时下颌的牵动感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
偏偏江遇似乎存心忽视她的质问,紧贴着她皮肤的指关节清晰地感受着她下颌开合的动作,视线不受控制地滑向她开合的嘴唇。
那对唇瓣轻薄如晨曦中的花瓣,透着诱人的粉嫩色泽,仿佛无声地邀请人去采撷,去品尝那想象中的柔软与甜蜜。他眸色渐深,原本静如深潭的黑眸,此刻翻涌着更浓重的、风雨欲来的暗色。
林桑榆说完就察觉到,眼前的人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如果说刚才只是带有强势的侵占意味,那么现在则更像是极力隐忍着某种更汹涌的冲动。
静待了几秒,观察江遇还是没有任何想要放开的意思,甚至眼神更加危险,她立马稍加一用力,微一偏头将自己的下巴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开来。
“嘶——!”林桑榆倒抽一口冷气,捂住自己刚被蹂躏过的下巴,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江遇!你是属螃蟹的吗?下手没轻没重!还好本姑娘纯天然,不然几十万填进去的下巴非得让你捏回出厂设置不可!”
江遇闻言,成功被她这夸张又生动的吐槽逗笑,低低的笑声从喉间溢出,眉眼间漾开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自知刚才有些失控,眼底闪过一丝懊恼,但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那点懊恼又被逗弄的心思取代,索性顺着她的话,故意压低声音,带着点哄骗的意味问:
“那...鼻子呢?”他眼底促狭的笑意更深,故意压低了嗓音,“这次我保证,轻轻的?就一下?”
说着他的手指还象征性地朝她鼻尖方向虚晃了一下。
林桑榆顿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拒绝,身体更是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大步。
先前的话虽有夸大成分,但她可不想再给他任何动手动脚的机会。更何况他刚刚这举止,简直是把“占有欲”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还有什么叫“只看着他”?
他很好看吗?
...好吧,确实帅得惨绝人寰。
但这仍然不是他莫名其妙在公共场合行使“主权”的理由!
如果不是这会儿周边的人流涌动,她真想揪着他的领子提醒他那个被刻意模糊的界限——“他们是床伴,不是情侣”!
奈何眼下,她只能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像躲避什么危险源一样,迅速向后撤了一大步,再次精准地卡在离他一臂远的位置。
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像法官敲法槌般,极其严肃地虚点着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三八线”,一字一顿地宣告:
“江医生,请注意!从现在起,直到这顿饭安全吃完,此线为界!你,在那边!我,在这边!越线者——”她故意停顿,加重语气,“——小狗!”
说着,为了强调,她又煞有介事地用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那条无形的三八线。
江遇失笑,看着她的眼神跟在看一个认真划分领地、严防死守的小学生没有任何区别。那点残存的躁意,竟奇异地被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抚平了。
他也不在此纠结,绅士地两手朝两人身前一送,声音含笑道:
“那姑娘请吧,再不走要饿晕了,我可不负责。”
林桑榆觑他一眼,当真在他的礼让下,大摇大摆地朝前走。等走远了好几步,她还回头看他一眼,像是在确认他有没有跟上,并且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否保持刚刚定下的规定。
江遇哪会不知道她这差点就写在脸上的小心思,于是迎着她的眸光,勾起一侧唇角,轻讽道:
“林桑榆,人与人最基本的信任呢?”
林桑榆被这话说得心里一咯噔,转过身后就真不仅没再怀疑他,也没有再回头了。
从住院部走到医院大门的这段路,两人依旧保持着这样:她在前走着,他在后走着。
于是不少人便看见,夜幕之下,女孩大步朝前走着,夜风将她的大衣衣摆吹起,走得那叫一个潇洒阔步。
身后的男人肩上背着一个长长的乐器,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女孩的身后。若不是两人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还有男人温柔地看着前方背影的眼神,他们几乎都要怀疑两人不认识了。
清冷的月辉静静流淌,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映在地面。
那两道影子,一前一后,沉默地随着步伐移动,却在光影的魔法下,于地面上悄然交汇、重叠,宛若一对并肩而行的亲密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