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林桑榆只觉一道冰锥猝然刺入脊背,一股寒意自尾椎骨窜起,瞬间似乎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僵在原地,仿佛被那轻飘飘的一句话钉住了脚步。
不过沉默数秒的时间内,她脑中的思绪却已纷飞许久。
白梦蕾怎么会知道江遇?——这个念头像闪电般劈中她。
紧接着,更让她心悸的是:她怎么会知道他们走得近?难道他们之前就认识?
这几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和一丝难以忽视的刺探,让林桑榆莫名生出一种私密领域被窥视的不安。
虽然林桑榆对于白梦蕾是如何知晓自己最近和江遇走得近这件事毫无头绪,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她极有可能和江遇认识——甚至,可能不止是认识。
当这个几乎清晰的认知被大脑接收后,林桑榆头一次清晰地感知到了身体因条件反射般一颤。
一直默默观察的俞瑶见她脸色倏地一白,脚步凝滞,终是没忍住,快步折回她身边:
“她最后跟你说了什么?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不知道是白梦蕾故意放低说话的音量,还是刚刚那一瞬间走廊另一端恰巧有人喧哗,反正俞瑶是一个字也没听清。
林桑榆回过神,下意识地蜷了蜷微微发凉的指尖。她张了张嘴,那句“她问我是不是和江遇走得近”在喉咙口滚了一圈,目光瞥见白梦蕾似乎在不远处放缓了脚步,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没什么,先走吧。”
俞瑶明显不信,狐疑地眯起眼:“你别骗我,她是不是又作妖?”
林桑榆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挽住她的胳膊,半推着她往宴会厅走:“等会找机会再跟你说,现在人多眼杂。”
俞瑶虽不满,但也知道现下不是时候,只得低声咕哝:“你最好真的跟我说。”
两人步调还算快,很快追平了刚刚落下的段浩铭和白梦蕾的一段距离。
林桑榆表面虽维持着平静,但这一路上她脑海中却如同被狂风席卷过的战场,关于江遇和白梦蕾关系的各种猜测碎片四处飞溅。
许是段浩铭的号召力过于强大,这难得一聚的同学会居然来的人并不少,除了零星几个确实有事来不了的,宴会厅中座无虚席。
或聚成一团,或三三两两,大家都在热闹地攀谈着,她们四人的出现,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阵小范围骚动。
林桑榆和白梦蕾本身自带的讨论度本就高,又更何况剩下的两人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于是局面瞬间化作一团,仅一个点便能将话匣子全然打开。
“林桑榆和白梦蕾真是好久没见你俩了。”
“那也不全是,梦蕾平时还能隔着屏幕刷到,只是很久没有见到真人了,桑榆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久不见。”
“对啊对啊,我赞同。”
“白梦蕾现在都是大明星,我看光一家短视频平台都有千万的粉丝呢,以前班里就属你俩最突出,嗳林桑榆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你们不知道吗?桑榆的播客可火了,在播客界内谁人不知啊。”
“是吗,播客名叫什么啊,我回头也关注一个。”
“嗳你们说巧不巧,咱梦蕾现在也有一档播客,同样也很厉害。”
“哇,你们两还真是齐头并进啊,我以为在学校这样也就算了,现在你们还是一样的优秀的不分上下。”
“梦蕾还是厉害,以前上学时就早早去了市里最大的电视台实习,现在自己出来干自媒体也是混得风生水起。”
“可不能踩一捧一哈,我们桑榆不也一样厉害吗,以前年年专业课第一,还是社团社长,现在做的播客不也很优秀吗。”
“是是是,都厉害都厉害,是我说错话了。”
“别嘴上说,等会自罚一杯。”......
旋即周围的气氛更加热闹了,人群中满是谈笑风生。
鼎沸的人声和明亮的灯光如同温潮般包裹上来,却奇异地无法渗透她皮肤之下陡然生出的寒意。
她像是站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看得见周遭的一切热闹,那些笑语欢声传到耳中都变成了模糊的嗡鸣,唯一的清晰感是心口那一片冰冷的惶惑。
又更何况白梦蕾的目光像无形的针,时不时刺在她背上。即使是在和别人寒暄,对方那句轻飘飘的问话也像阴魂不散的背景音,在她脑海里一遍遍低回。
等好不易送走前来打招呼的人后,俞瑶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要不是她当年偶遇了台领导,那个实习机会本该是你的......”
林桑榆闻言,端着高脚杯的那只手微微一顿,杯中的酒液轻轻晃了晃。
如果不是俞瑶提起,她都快要忘了这回事了。
当初得知学院有去电视台实习的机会,辅导员是优先通知了她们两个,但名额只有一个,谁去就成了需要取舍的问题。
原本辅导员是打算按专业课排名来做最终定夺,但后来白梦蕾不知怎的刚好撞见了来学校的台里领导,对方对白梦蕾十分满意,直言她很上镜,一了解下来,发现她专业能力也不算差,本身也在候选名单中,于是很快就这么定了下来。
林桑榆本人对于这件事的心态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平静,期间也经历过一段起伏,但兴许是后面发生的事情过多,她根本无暇顾及,随着时间流逝,现下再看这件事心境早已变化。
“美貌也是她的优势之一,况且也不是本该就是我的,当初本就未最终定夺。”林桑榆说着伸手安抚性地帮她顺着因情绪起伏而不定的后背。
俞瑶一听她这么说,瞬间不乐意了。
“不是吧林桑榆,你这到底是看淡人生还是屈服于世俗了?”
林桑榆却是没说话,眼中原本游移的光逐渐定住,那速度快得如同流星,你甚至说不清它是否存在过。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被众人簇拥的白梦蕾,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却清晰的锐利。
林桑榆的性子虽软,但在某些事情上,她也有自己会坚守的底线。
只不过,常人所见的都是她平常那副温柔无害的表面,所以常常会误认为她什么都不计较,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罢了。
偏要说,她对这件事会不会心怀介意,那是肯定的。
但她真的屈服于世俗的美貌红利了吗?又或者真的看淡人生了吗?
林桑榆扪心自问过。
可就像世上的所有事情都非黑即白,她的答案不会简单地就落在某一方。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说:“我始终相信是我的终会是我的,不是我的又何必强求。而且,”她顿了顿,语气平缓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意,“这也不妨碍我不喜欢她,不是吗?”
确实,从那之后,林桑榆更加不喜欢白梦蕾了。
她此刻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证明这事几乎是两人的共识。
果不其然,俞瑶听后,瞪大眼睛看了她两秒,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噗嗤一笑,所有疑虑烟消云散:
“是啊,这确实不妨碍我们讨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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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林桑榆休学的原因,在场的人中真正知道的也只有俞瑶一人,其余的或多或少会有猜测,但也只不过是零星拼凑的说法。
她不打算说,他们也不会轻易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很多人跟她寒暄的话题只会更多聚焦在她现在的近况。
林桑榆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白梦蕾和江遇带来的纷乱思绪压下,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交谈上。
在得知她现在正在做一档播客,很多人都来了兴趣。
况且林桑榆曾在学校电台的社团担任过社长,与她当下的职业算是有着不小的牵连。
在交谈中了解到她现在从事的工作,不少人还朝她抛出了橄榄枝。
看来俞瑶先前的情报确实没错,她们这群同学中,确实有不少人现在混得还不错,手上更是积累了一定可观的资源。
老实说,这也是她今天来这次同学会的主要目的之一,所以这对于林桑榆来说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不过,正当她和几个正职大公司的PR聊得如火如荼时,白梦蕾却是突然从斜刺里出现加入了他们的聊天。
“聊得这么开心,我也来凑个热闹——”白梦蕾声音轻柔,目光却像刀子一样落在林桑榆身上,“不介意吧?”
她带着那种惯有的、看似亲切实则目的性极强的笑容,同时又自然而然地插入话题,仿佛她才是中心。
林桑榆其实很不擅长面对这种情形,握杯的指尖微微收紧,心底的不自在几乎要满溢出来,叫嚣着让她逃离,但理智却将她钉在原地,强迫嘴角维持一个礼貌的弧度。
想到这,她顿了两秒,眸光看似落在她身上却又不在她身上,说:
“当然,你随意。”
说完这句话,林桑榆敛眉垂目,低头抿了口杯中的酒,没再看白梦蕾一眼。
在这种场合下,总是不会嫌交谈的人数多,在意的往往只有话题或者人是否能快速抓住在场的人的注意力。
好巧不巧,白梦蕾就是两者兼具的存在。
因此她一到来,话题中心的焦点从只有林桑榆一个人渐渐转变成她们两人。
不过很快,在听到白梦蕾主动提及自己正在做的自媒体和播客,话题的焦点再一次转移,变成了白梦蕾一个人。
于是乎,先前刚刚向林桑榆抛橄榄枝的那几个人又再次将目光投向了白梦蕾。
而他们刚刚那些夸得天花乱坠的话术跟模板一样,此刻又再一次重现,并且林桑榆还在一旁坐着目睹了全程。
像是注意到了她的沉默,白梦蕾说话间状似不经意地还朝她看了过来,脸上还是那副极具亲和力的笑容,眼底却是有隐藏极好、仅她能看见的得意。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一切又是如此的熟悉。
那种熟悉的、被更耀眼的光芒猛然遮盖的感觉,虽然已不再像当年那样刺痛,但仍像一层薄纱,轻轻蒙在心口,带来些许沉闷。
毕竟眼下又有相同的机会摆在她们面前,这与几年前面临电视台实习的机会何其相似。
即便不愿承认,但林桑榆清楚地知道,两人在无形中无疑又形成了竞争关系。
心中虽是这么想,但在接受到白梦蕾略有挑衅意味的眼神后,她还是立马不甘示弱地回敬一记轻笑。
都说输人不输阵,她当下便将这句话贯彻到底。
她将脑中因白梦蕾和江遇而起的混乱云雾强行挥开。
无论是她命中的劫数还是其他什么,眼下都不是深究的时候。
什么都可以先放一放,唯独事业,绝不能因此耽误了分毫。
就这么说服着自己,她静了静心,强迫着自己打起精神,再次投入了眼前的交谈。
很快,交谈随着晚宴的开启落下了帷幕,林桑榆这才得以松了口气。
要落座前,白梦蕾本还想邀请林桑榆坐自己身边,但看见她被俞瑶一把拉走了,于是话便这么咽了回去。
林桑榆佯装未闻,自然地被俞瑶拉到长桌另一侧入座,恰好与白梦蕾正面相对。段浩铭则坐在她另一侧。除了抬头就能看见对面那张脸之外,这个位置左右都是熟人,让她稍感安心。
这家山庄除了地理位置优越,环境优美,其佳肴也相当不错。
席间,林桑榆通过他们提及才得知,这家山庄在云京很是出名,甚至火到需要提前预约的程度。
林桑榆对此虽不是很了解,但稍一思索,又会有新的问题冒出来。
如此难约的地方,类似于这种大型聚会本就比普通预定难,那岂不是更加难以预定今天这个场地。
想到这,林桑榆还是没忍住,寻了个空隙,试探着问道:
“班长,这场子很难才订到的吧?”
段浩铭听到这话,眉眼一弯,状作分享秘密般朝她靠近了些,低声说:
“确实是,但咱有白梦蕾,她在这上面帮了不小的忙。”
这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激起一丝意想不到的涟漪。
是了,以白梦蕾如今的手段和人脉,做到这点并不稀奇。
一种混杂着些果然如此的情绪悄然蔓延。
随着话音一落,几乎是条件反射,林桑榆抬头朝对面的人看去。
仿佛一直就在等待这一刻,对面妆容精致的女人抬眸,目光不偏不倚地撞入她的视线,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浅笑,随即优雅地抬了抬手中的酒杯向她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