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满这几日都与几个火头军同吃同住,尽管她从小扮作男子,但是在陌生人面前还是有些不安,尤其这些同处一室之人皆为壮年男子。她每日都小心谨慎,生怕被察觉出异常,连晚上睡觉都缩在角落处,等着鸡鸣,如此几晚下来,她眼下多了两道黑色的淤青。
“唷,小满,瞧你这眼圈,晚上是在想哪家的姑娘啊?”同屋的小黑揶揄她,笑得鸡贼。
陈小满卖力地劈着柴火,刀落下发出的声响形成了有序的节奏,“我哪有姑娘可想,还不是被阿伍的打呼声吵得睡不着。”
“你别冤枉我,我媳妇可说了我睡觉不打呼。”阿伍坐在板凳上摘菜,听到陈小满说自己打呼,立马抬头反驳,“小满,你都这岁数了,连个女人都没有?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哥哥我给你介绍。”
“没想过。”陈小满抱起一摞披好的柴丢到推车上,“每天混口饭吃就不容易了,哪有心思想这些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找个媳妇给你洗衣做饭生孩子安顿好家里,你在外干活才更有劲嘛。”
陈小满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你们男人娶妻就是为了找个仆人,真是没品。
大胡子王午押了一车粮草过来,“别闲聊了,过来把粮草卸下来,搬进帐子里。”
小黑搬起一袋,没走两步便放回原处,阿伍上前帮他,两人合力才运走这袋看上去颇重的粮草。
陈小满看着两人吃力的动作,疑惑这粮草究竟有多重,她拎起一袋扛到肩上,掂量了一下,腹诽道,“这也不重啊。”
从帐子里出来的两人目睹她单手扛着粮草经过,步伐轻巧,皆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陈小满自小跟着她嫂子做买卖,还是懂些人情事故的,自己方才的行为怕是折了两个前辈的面子。
“阿伍哥,小黑哥,我天生力气大,以后这些重活放着我来,至于那些细致的手上功夫我就不擅长了,还要麻烦两位哥哥多多帮我。”
两人一听她的话,乐呵了起来,三人勾肩搭背。
阿伍夸她,“年轻几岁果真是不一样啊。”
小黑点头表示,“好说,好说。”
“小满,小黑。”王未的声音传过来,“把今日的午饭给一营送去。”
作为火头兵新人,陈小满自然是只能打下手的,除去劈柴烧火准备食材,还要给各营送饭,不过她倒不担心见到单影,因为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膳食都是由王家兄弟亲自送去的,哪轮得到她。
上午的操练刚刚结束,步兵营弥漫着一股汗水味,陈小满一边忍不住皱眉,一边把盛着饭菜的木桶从车上卸下。
“弟兄们,开饭啦!”她话音刚落,面前就排起了两列整齐的长队。
陈小满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半是惊讶半是新奇,没想到这些人连吃饭都如此训练有素。
“小哥,看上去挺面生,新来的吧。”问他的人有些年纪。
陈小满笑嘻嘻地答道:“是,我刚来没几天。”
“听你的口语像是本地人。”
“我是浔阳县人。”
“浔阳县?那你和常大夫是同乡。”另一列的人插话进来。
他说的常大夫一定是小石头,陈小满心里一下子有些发堵,也不知道小石头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变黑变瘦。
她入了军营后,没有主动寻他,一来是因为每日忙得脱不开身,二来是她觉得小石头必定和单影走得近,要是小石头知道她在这儿,那单影也会知道。
“小哥,什么时候给我们做点江州菜换换口味,这老未做的北方菜都吃腻了。”有人在队列里喊。
陈小满拔高嗓音回应他:“大哥,有机会一定。”
“又让我抓到背后说我坏话了吧。”王未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
方才那个有些年纪的男人对着他说:“他也没说错,我们从渭水一路过来吃得都是你这些菜,好不容易到江南道,还不让我们换个口味啊。”
“行,听你们的。”王未把胳膊肘架在陈小满肩膀上,眼睛看向一营的将士们,“小满,今晚就给他们做你们这儿的江州菜。”
“整。。。整个营?”陈小满嘴角微微抽搐,这一营起码有上千人,火头军里的江州人就她一个,她想的以一敌千可不是这般场景。
回去的路上,陈小满向王未再三确认了一番,“未哥,你方才是在和一营弟兄们开玩笑吧。”
“放宽心,有你未哥我帮你打下手,你虚什么?”
他显然是认真的,这让陈小满感觉自己被驾到了高台之上,待着她自己难受,下来她又不敢,“未哥,我还是新人,怎么能独立掌勺。”
“无妨,我看你切菜的刀工、和面的手法都十分娴熟,要对自己有信心。”王未说罢,看了眼四周,小声继续对她说,“再说,你不是想当战斗兵吗?一营是左虞侯军,这回要是能借此得到营主赏识,指不定以后得到机会。”
陈小满嘴上应下,心里却犯嘀咕,“得到赏识,就靠做饭?”
王未不知在哪儿习得了“读心术”,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道:“我可不是在忽悠你,想当年我哥在慕容军就是靠着一手好厨艺结识了单将军,要不是他志不在此,现在也能当个都尉。”
王未说得情真意切,要不是陈小满认识单影,此刻她或许会如同灌下鸡汤般受到鼓舞。
“未哥,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抓住这个天降的机会,不给火头军丢脸。”
陈小满拍拍胸脯向他保证,尽管她丝毫不信王未的吹嘘,但是她既然已入了这条道,那么定会尽力干好所有的活,至于这机会究竟是福是祸,一切全凭造化。
要煮这么多人的菜,她一人断然是完不成的,还需火头军的众人照旧通力合作。她思来想去,问王未要来纸笔,把鱼头炖鱼杂的做法写下来,一连写了十几份,字迹看着不太美观,旁人倒也能读懂。
她到厨帐将皮纸分给其他人,说:“各位兄长,一营的将士们突然想吃江州菜,小弟作为江州人不敢推脱,便拟了个做法,供大家参考。”
火头军的大部分人来自京畿道和关内道,鲜少尝得惯江南菜系,更别说亲自下厨。陈小满本以为他们会抗拒突如其来的变化,不料这些远道而来的北方人对她写的这道菜产生了兴趣,纷纷拉着她了解门道。一时间整个营帐内如同生起了一盘篝火,好不热闹:磨刀的磨刀,备菜的备菜,生火的生火,炒菜的炒菜,陈小满煎鱼头的时候,忽而想起了她嫂子,眼睛和鼻子都有些发酸。
现在不是怀念故人的时候,振作点陈小满。
她用力颠起锅将鱼翻面,以此告诫自己不要睹物思人,背后随之传来王午带着惊讶的声音,“小满,你还会颠锅?”
“是啊,午叔。”她没回头看王午,把煎好的鱼头倒入煮锅中,与其他食材一起炖着。
“你以前真不是当厨子的?”王午问她。
陈小满想了想,回他:“是,也不算是。我家是开糖水铺的。”
王家兄弟一个以为她是八杆子打不着的读书人,一个把她当作厨子,而她只想上阵杀敌。
鱼头终于炖好,她把整口锅端到王午面前,“午哥,你看这成色和气味如何?”
王午拿了个碗,从锅里舀了一勺汤尝味,“我看行,你这孩子厨艺真不错,我没招错人。”
王午本来只想找个小伙子干些杂活重活,没料到竟找到个好厨子。
陈小满的神色转忧为喜,露出许久不曾展露的灿烂笑容,“多谢午叔夸奖,我也是靠火头军的众兄弟帮忙。”
改良版的鱼头炖鱼杂在一营大受欢迎,连带着陈小满也有了些名声,她被王午安排给一营和二营的左虞侯军做饭,每日的活排得满满当当。
不过,她硬是在晚上挤出了时间练习单影教给她的拳脚功夫,黑灯瞎火之中她只能凭感觉作出动作。
“小满哥。”她听到有人轻声唤她,遥远而熟悉。
她循着声音找源头,在营帐旁边寻到了许久没见的人。
“小石头!”她又惊又喜。